第96节
作者:花月鹄      更新:2023-05-10 09:52      字数:3402
  “我们会活得好好的。”这句话,她早于三年前挽留他时说过,和当时一样,说的是——我们。以前,霍睿言没多想,此时此刻莫名增添了似有还无的暧昧感。尤其是……她以轻柔指腹,毫不犹豫地封缄他未出口之言。他眼眸深深,笑而不语,点了点头。宋鸣珂被他灼热得如有实质的阳光烫得浑身如沸,残留他唇上的余温也似乎加倍发热。二人怔怔而立,她霎时想到,他上回一走就是半年,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归,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鼓起勇气,她学他往日鼓励她的动作,伸出另一条臂膀,绕向他后背,轻拍了两下。偏生她手不如他长,为了这一小小鼓励,几乎扑进他怀里。霍睿言被这软乎乎如小猫的娇躯闹得难受极了,天晓得他要多努力,才忍住没一把抱住她,往她粉润嘴唇上啄一口。摒除杂念与旖旎,他后知后怕,真的怕。不怕真心被拒绝,而是怕她默然接受。万一,他没能活着回来,有意无意表露的种种亲密,只会给她带来等待和伤害。如果简单维持表兄妹关系,她或许会为他的死而伤痛,最终随年月淡忘,无牵无挂地再遇良人,同携到老,过属于长公主该有的肆意人生。如若坦言告知内心对她的爱慕,勾住她的芳心,他会因畏惧给她留下无尽痛苦,而没法放手一搏。他视她为心中最珍视的宝贝,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又岂能再给她制造委屈?她已为兄长承受了太多,理当拥有纵心张扬、福泽绵长的锦绣生活。霍睿言与她静然相对,暗下决心,他必须从这场战争中存活。哪怕数年后凯旋而归,她嫁了旁人,他尚能以二表哥的身份去爱护她,亲眼目睹她由娇纵美丽的小公主,受万众爱戴呵护后,活成白发苍苍却依然娇纵美丽的大长公主。如若归来时,她未曾婚嫁,那么……霍睿言唇角骤然挑起一丝淡笑,笃定而向往。…………表兄妹二人从云归亭出来后,默然并肩而行,漫无目的。踏着黄叶飘落的碎石小径,秋凉萦绕,桂清菊淡,他们脚步安闲,不疾不徐,眼神偶有交换,衣袂摩挲,却无片言只语。他每每转头凝视她时,唇畔柔柔含笑。她明净眼眸与之相对,则潜藏则依恋、不舍与期盼。跟在他们身后的余桐,不敢靠太近,连多看都怕惊扰这刻的微妙。直至日渐西倾,众人同回殿阁。宋鸣珂御笔一挥,写下一道密旨,霍睿言领旨,未作停留,仓促离开。不多时,秦澍追出,屡屡欲言又止。霍睿言把手搭在他肩头,语气凝重:“圣上安危,交给你和兄长,千万、千万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秦澍平视他,沉嗓不无担忧:“放心,你顾好你自己,完好无损地回来。”“这话听着怪怪的,”霍睿言蹙眉,再三强调,“记得你答应过的……”“用我的命,向你保证。”秦澍打断他。师兄弟二人聊了几句,霍睿言担心宋鸣珂没人照应,催秦澍速回,复而失笑。他心有多大,才会催促另一名仪表俊朗、武功出众的男子,去他心爱的小丫头身边守着?下了玉阶,他禁不住回望,却见宋鸣珂不知何时已步出殿阁,和秦澍并立。神色肃然,眼光落在他身上,似在目送他离去。他的心乍然一痛。可他再也没回头路。袍袖遮掩他紧攥的拳头,指甲掐在手掌上,丝毫不能转移心上的痛感。殿前,宋鸣珂紧咬下唇,目视苍茫暮色覆盖连绵宫阙,为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镀了一层金光。众目注视下,她极力保持她作为君主的威严,仿佛这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告别。是的,无关紧要,他会好好的、平安归来,带回属于他和家族的荣耀。宋鸣珂为免表露过多的难舍难离,转身朝殿中迈步,却听秦澍压低声音,谨慎发问:“陛下,阿言他……”“什么?”她勉强平定的心潮再度翻涌。“……可曾知您的真实身份?”第八十一章 ...斜阳卸去落霞的妆容后,秋风因暖光退却而冷凉了几分,吹得宋鸣珂身子微颤。她斜目睨视秦澍,未来得及思索他何出此言,便已红着脸嗔道:“当然不知!”若然让霍睿言知道她是晏晏,她岂敢与他走那么近?长久以来,她的心愿是瞒住大家,等宋显琛痊愈后恢复身份,兄妹二人无声无息换回来。届时她和霍家兄弟依然是表兄妹,假装慢慢熟悉即可。“既然不知,陛下更不该与之过分亲密。”秦澍长眉凝聚了三分忧思。“秦指挥使管的真多!”宋鸣珂不满地嘟了嘟嘴,突然加重语气,“上回已说过类似的话,怎么今儿还啰里八嗦?你以为朕真的那么好相处?”秦澍也不慌张,道:“上次出言提醒,为陛下清誉,方才是为了阿言。”宋鸣珂正自抬步跨槛,听完他后面那句,大为狐惑:“此话何意?”秦澍话到嘴边,忽而犹豫未决。自从那次京南莲湖出游,他隐约觉察出,元礼与霍睿言眉来眼去,绝非外人所见的那般,互不相干、冷淡应对。秦澍仔细观察元礼的言行举止,暗地里盯着其动向,竟意外发觉,此人偶尔会作宫人装扮,混进往来北山的队伍中。时至今日,他越发认定,元礼就是去年如昙花一现般出没在定远侯府中的“通房丫鬟”。他甚至怀疑过元礼的性别,但细辨,喉结是真的,须根也是真的,应该是……男的吧?元医官和霍睿言交情匪浅,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是情人?暗中勾结?秦澍早听闻外界相传——霍二公子有龙阳之好。当时他曾觉可笑,一旦发现,在房中与之亲热的女子是男人假扮时,又隐约生出怪异感。“朕问你话呢!为何不答?”宋鸣珂冷声道。“……臣听了些传闻,阿言他迟迟不肯谈婚娶之事,或许存有分桃断袖之癖,”秦澍略微窘迫,“他要是知道您的情况还好说,若不知情,而您与他来往过密,说不定……会引起他的误解。”宋鸣珂的清眸瞬间雾气弥漫。诚然,断袖之类的话,她偶有耳闻。乃至有人提及,她这皇帝也如是。但旁人胡言乱语,与秦澍所述,哪怕含义一致,意义却差距甚大。秦澍是霍睿言相识多年的师兄,在定远侯府住了将近半年,相处日久,了解得更多。二表哥……真有此癖好?宋鸣珂无从掩饰惊诧与黯然:“可你说……他的心上人是成熟妖媚的丫鬟……”“那事,似乎是个误会,”秦澍不好直言对元礼的怀疑,再三强调,”反正陛下在未恢复身份前,还得慎重。“宋鸣珂大致猜出,他是怕自己以假男子的形象伤了霍睿言,或无意中胡乱撮合了“兄长”和二表哥,后果不堪设想。潜藏的意识中,有种情愫比这些更让她难受,她无暇细究,不得不极力压制住。听秦澍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她闷声道:“烦死了!朕被国家大事弄得头疼,懒得计较细枝末节。再说,二表哥都要离京了,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秦澍习惯她私底下的小抱怨和小责备,全因他们相熟已久,便打趣道:“臣见陛下依依不舍的……”“谁依依不舍!自作聪明!”宋鸣珂甩袖坐回案前,心依旧乱糟糟的。多想无益,当务之急,该处理边境的战事。待二表哥驱除强虏、以热血挣回盛世太平、载誉归来时,他们都将成为更好更优秀的人。…………次日,宋鸣珂接到密报——霍睿言昨日离宫后,手持密令,召集了一批好手,连夜交接好刑部的事务;今儿一早,和兄长道别,骑马一路北行。这二表哥!一切早已作好部署,只等她一句首肯罢了。彼此知晓对方的人品性情,因而无所顾虑。中午,霍锐承入宫,宋鸣珂见他两手空空,开口就问:“他没让你把猫带来?”霍锐承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谁。“陛下日理万机,还顾得上他的猫?”“……”宋鸣珂也觉着自己玩心过重,眉头一拧,道:“不管,你得把团子拿来!”霍锐承无奈:“明日我想办法把它捉来……陛下也不关心一下阿言,只顾着抢他的猫,他知道了怕要伤心。”宋鸣珂没好气道:“他事事妥帖,用得着我关心?”霍锐承一头雾水:“阿言又得罪陛下了?他这人虽表现得和和气气的,实际上性子有点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当哥哥的,替他向您赔罪。”“少废话!记得把猫给我!”宋鸣珂也说不上自己在为何事怄气,如若非要挑一处,大抵源于霍睿言的断袖传闻。毕竟,她曾对他动过心思,还想着,如若自己身份恢复时,他还没人要的话,她就收入囊中,占为己有……现下一而再再而三听闻他的传言,心便如珠蚌掺入沙粒,吞不得吐不出。时日久了,也许会分泌出一层层自欺欺人的念头,将这些不安、惶惑、怨怼,包裹成光华流丽的珍珠。霍锐承搞不懂皇帝奇特的心思,生怕她迁怒自己,当即派人传话回府,逮住那只肥腻的团子猫,送入宫中。黄昏时,秦澍前来康和宫换值,起初还不为意,后忽见御案底下钻出一个三花毛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