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作者:花月鹄      更新:2023-05-10 09:56      字数:2542
  即便安王自身吃了鲥鱼周身发痒,却知他想念江南风味,特意留着。秦澍原以为,霍家两位师弟离京,他不再有常驻京城的可能。未料先帝驾崩后,二皇子宋显扬登基,安王离开滨州,来京摄政,一晃三年。如今新帝年满十八,安王回藩在即,特地把秦澍唤来,为他提前铺路。于秦澍而言,快意恩仇的江湖,已在身后。【三】延兴四年春,经过多轮比试,秦澍以文试武试皆获第一的成绩,夺得此次武举的头名。可他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马射和步射考试中,他明显觉察,对手的羽箭、良弓或马儿,分别出了点小问题。而他是唯一安全无虞的。他明明可以凭借实力得第一!是谁暗中做了手脚?简直侮辱同场的考生!也侮辱了他的满心骄傲。期间,皇帝宋显扬御驾亲临。因尊卑有别,秦澍没敢多看,总觉俊美容颜极为熟悉。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笑意浅淡的桃花眸,藏着桀骜不驯的狠戾之光;唇上蓄了小胡子,显得年少老成。秦澍心道,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位堂兄。真好。当晚,安王亲来私宅,对他说了番话。“澍儿,本王下月回滨州,以你的聪明才智,京中事务必定很快能上手。”秦澍满脑子都在回想殿试的细节,缘何只有他一人全程顺利、轻松获胜?想问,不敢问。安王又道:“本王已和圣上商量,将你调至御前。往后,你务必尽心竭力守护他……只因,你们血脉相连。”“是。”他当然知道,只可惜,他是私生子。这段血缘关系摆不上台面。不料安王笑得意味深长且骄傲。“他是你的……亲哥哥。”【四】初夏,后花园内,花团锦簇,美不胜收。秦澍步履匆匆,无心欣赏,急着回御书房复命。前些日子,皇帝与乐平郡王妃陆氏私通一事,遭人揭发。身为御前侍卫副指挥使的秦澍,奉命清查可疑下属。“小花!小花!”一声着急的娇呼引起他的注意。绕过树丛,园中最高的那株松树边上,多了一把长竹梯,只勉强够得着树干的一半。梯子顶端站了一人,正试图网上攀爬。底下围了七八人,其中一名十五岁上下的丽容少女,抬望树顶,神情焦灼,不住呼唤。秦澍认得她。——嘉柔长公主宋鸣珂,皇帝最宠溺的妹妹,也是他的堂妹。“见过长公主殿下,”秦澍凭借树上的微弱猫叫声,猜到她因何焦虑,“小猫跑树上下不来?请容卑职为殿下分忧。”宋鸣珂狐惑打量着他,一双清澄如流泉的眼眸似浮着淡淡水雾。随后,略微点头,示意让爬梯子的余内侍下来。秦澍笑而婉拒他们的梯子,双足一点,飞身一跃,人已在树巅。他小心翼翼靠近粗枝上的三花小猫,在其炸毛前出手一捞,以袍袖裹住护在胸前,悠然转身,轻轻巧巧跳落在地。双手奉上小猫,他恰恰对上宋鸣珂喜悦而甜美的笑容。心中一软。如若她能一直这般备受宠爱,永远在谎言交织的骗局中保持纯真的心灵,说不定也是种福气。秦澍仓皇告退。他不配留下姓名。【五】夜巡之际,秦澍忽闻宫墙边上,传出压低嗓音的争执。正要上前喝问,隐约听一人提及“太妃的意思”,他即刻小声派遣下属到别处巡查,自己则施展轻功绕至灌木附近。只听得一年轻男子愤然道:“当初说好的!为免让饶相独大,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们信誓旦旦说,两年后一定让皇后服食解药!你们、你们岂能出尔反尔?”“此一时,彼一时。姓元的,你不过是个小医官,少管闲事!”“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们为了平衡势力……难不成要让饶皇后一辈子都不能生育?”那姓元的小医官话说到一半,嗓音发颤,“解药给你们!我、我不……求你们放我走吧!放了我妹妹!我保证!到死也不会说出去……”“我信。”“啊……”一声惊呼未传开,已被人死死捂住。秦澍未料那人杀人速度如此之快,快到连他也觉猝不及防!他闪身跃出,目睹那人狰狞面目时,顿时愣住。——李彦中,安王的亲信。再看被拧断脖子、瞬间没气的小医官,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白净秀美,印象中只是翰林医官院的低阶医官,甚少公开露面。“李兄,你这是……?”“秦大人,此人受王爷之命在宫里当差,而今不大听话,小的奉命处理,没什么大不了的。”秦澍纵观朝局,深知宋显扬初立饶相千金为后时,独宠她一人。纳入后宫的嫔妃们别说侍寝,连被多看一眼的圣眷也无。饶蔓如在后宫专横,导致饶相在前朝也有膨胀趋势。尤其在饶相执意推行的互市易法失败后,竟有一拨朝臣争相为其辩护,宋显扬和安王皆没法作惩处。此后,饶蔓如盛宠一时,终究因迟迟未有孕事,以致宋显扬逐步接受了一众嫔妃。今夜无意间窃听,秦澍方知,饶蔓如的不孕,是有人蓄意而为。——安王担心皇后诞下嫡长子气焰更盛,引导宋显扬雨露均沾。归根结底,安王与赵太妃有心结。宋显扬非长非嫡,更非先帝血脉。李彦中见秦澍脸色阴沉,赔笑道:“秦大人,宫墙院内不宜久留,小的先告退。”说罢,扛起小医官的尸首飞奔而去。秦澍念及这名医官心怀善念,于心不忍。但他不好当面干涉,遂悄然尾随,见李彦中草草将其弃尸荒野,心头一阵酸涩。夜月无声,映得遗体越发冰冷。秦澍叹了口气。以长剑连挖带挑,勉为其难把尸身掩埋入土。庙堂高处位极人臣者,眼中只有利害关系。人命?堪比草芥。这无名医官,以及饶皇后不可能怀上的子女,算得了什么?【六】养病多时的太后,因娘家一脉被削爵流放,激怒攻心,撒手人寰。慈福宫内哀哭连连,如拢了愁云惨雾,久久不散。珍珠帘、琉璃灯均蒙上白布,曾经极尽奢华的诸物,因哀思变得暗淡无光。秦澍步入偏厅时,正逢宋鸣珂跪坐在地,抽抽搭搭。“母亲……晏晏错了,晏晏不该惹您生气的……是晏晏该死!”她哭得双目浮肿,俏生生的小脸涕泪交流,兼之素服蒙灰,如脏兮兮的小猫。对于藏匿在周遭的窥探,她浑然未觉。“都下去!”秦澍低声呵斥交头接耳的仆役,使得宋鸣珂停止悲泣,茫然抬头。“长公主殿下,”秦澍躬身行礼,“请您,节哀顺变。”宋鸣珂泪光泫然,端详半晌:“你、你是上次的……?”秦澍颔首:“殿下莫要太伤心,既已尽人事,唯有听天命。天命所归,您何必过分自责?”哀痛之中,宋鸣珂并未追究他的僭越。她拭去泪痕,幽幽道:“你不懂。”秦澍默然。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