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沥沥淅淅，树叶打湿了水，全部凉凉地垂着，间或一滴大点的雨水滴下来，就给打得颤动一下。有点寒气慢慢弥漫起来。

  屋里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翻看新到的一本书。

  “唉，瞧这幅画，怪眼熟的。”凌平指着书中的一幅插图。

  萱萱凑过去瞄一眼，“这是拉斐尓的《雅典学院》，画在梵蒂冈教皇书房的墙壁上，属于一幅湿壁画。那一任教皇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皱起眉，思索。

  君浩立在她身旁。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蓬松的长发。她的头发又软又蓬，顶在头上，似一团云。萱萱常常苦恼自己没有顺滑的长发。

  “想不起来就算了，这么笨，忘记了也是正常的。”他看着她说。

  “谁说我想不起来，我很笨么？”不服气的萱萱转过头瞪君浩，习惯性地撅起嘴。小小的脸白白的，漆黑的眉毛和眼睛，小小的鼻头，唇色一点嫣红。在蓬松的发间，好像一朵发着幽光的夜昙。

  他心跳大力了一点，转回头去。“不要动不动就噘嘴瞪眼，好丑。”

  “你！简直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萱萱没有再噘嘴，她咬起嘴唇，还是不服气。

  君浩看回她。但他决定还是去阳台上吹吹风，不知怎么，有点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萱萱走到靠墙的书架上挑着书，眼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一排排书架。她感觉有点冷，抱紧了身上披的一块羊毛围巾。这是上周她生日的时候哥哥送的。说小妹18岁生日，他这个做哥哥的好不容易省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也要给妹妹买个礼物。素素的米色，垂着流苏，只在角落里有一个绒绒的胖胖的兔子，萱萱很是喜欢。一向大大咧咧的哥哥居然知道送礼物给她了，还这么漂亮。他之前可是经常找萱萱借支零用钱的呢。

  其实没有人省吃俭用一个月，叶迪恩只是帮别人送出这个礼物而已。不过君浩是他的高中和大学同学，还是室友。他了解君浩，不会供他出来，也不会打扰妹妹的高三学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以后还能不能回家都是两回事。他可不想被老爸老妈赶出家门。

  萱萱没有挑到书，她靠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窗台外面有两盆梅花，一粉一白，雨中显得更鲜艳了。

  高三的第一个寒假，没有太多时间休息，今天也是跟哥哥来君浩家借他的数学笔记。谁让人家高中的时候是学霸呢，哦，不，现在也还是大学的学霸。已经大二了，数学系的学霸，还长那么高，那么帅。

  萱萱摇摇头。她觉得自己被数学压迫得有点傻了。

  君浩站到了她旁边。他身上有一股凛冽的松柏的味道，不是很温暖，让人有微微的眩晕。特别是在冬日的比较密封的室内，那味道似乎无处不在。

  萱萱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抬起的瞬间，有迷蒙的感觉，像蝴蝶张开翅膀。君浩手里拿着数学笔记。

  萱萱低下头，看着笔记本封面上他写的字。松柏的味道包围了她。

  “会不会看得懂呢？”君浩开了口。

  萱萱想踩他一脚。

  但她退开两步，接过笔记。“谢谢，我尽量学习。”

  君浩笑了，低沉的笑声震动着他的胸腔。

  萱萱觉得好生气，她现在简直想踢他的膝盖了。她抬头瞪他。

  他眼里有光芒一闪而过。她不确定那是什么。

  现在换她想出去透气了。

  “哥，回去了。”

  她喊叶迪恩。

  “啊？笔记拿到了？我们不是今天中午在楼下肖阿姨家的饭店一起吃午饭吗？阿浩不是说凌平从外地过来要请他吃饭？”

  “我不去了，我先回。”

  “下着雨呢…。”先前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我送她，你陪陪阿平。”君浩走到客厅门口，从伞架上拿起伞，开始换鞋。

  他已经穿好外套。

  “把伞借我吧，我自己回。”萱萱走到门口

  “我家就一把伞，借你了等会儿我们没得用。”君浩眼睛都不眨地说。

  “那我不用伞了，反正很近。”

  “淋了雨会感冒，你哥又要挨骂了。”他已经打开了门，等她先出去。

  真的吗……萱萱目瞪口呆。还是跟着他走下电梯，走到花园里。

  雨下得更大了，一把伞默默地遮住两个人。松柏的味道在雨中非常清新好闻。

  萱萱不知道自己靠近了一点君浩，她觉得很暖和，心里有小小的愉快。

  到她家楼下。“笔记有不明白的地方发微信给我，嗯？”

  君浩终于没再取笑她。他认真的时候，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嗯。”她低着头答。“谢谢。”

  他又伸手揉揉她的头。“快回去吧。”

  他们住一个小区。君浩跟叶迪恩同年，比她大两岁。他跟叶迪恩关系很好，也常常去他家，小时候叫萱萱妹妹。

  “萱萱。”往大堂走的萱萱回过头来。

  “加油！但不要太辛苦，你可以的。”他比个加油的手势。

  “嗯。”

  君浩转身走了，朝背后挥挥手。

  他没看到萱萱的笑，抿起嘴，脸上泛起红晕，睫毛扑闪几下，像蝴蝶的翅膀。

  热热闹闹地过完年，寒假也就结束了。

  虽然大学离家只要搭几站公交车，叶迪恩和君浩也都是住宿舍。想当初叶迪恩多想远走高飞去其他的城市啊，好不容易考大学可以自由了，干嘛还要离家这么近，好歹出去见见世面嘛。但君浩坚持考了本市的大学，说因为数学系还是这所大学最好。叶迪恩就莫名其妙地跟他又成了同学兼室友。

  萱萱开始进入暗无天日的高三复习阶段，每周只有周日可以在家，但略略修整一下，下午也要早早地回学校。她成绩其实不错，就是数学，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基因。

  “哎呦喂，我可怜的小萱萱呦。”叶迪恩一边往柜子里放从家里搜刮来的零食，一边唉声叹气。开学一个月了，他这周末回家了一趟。

  “她怎么了？”君浩马上从他的书上抬起眼睛。

  “这学上的，累呀。”叶迪恩走过来坐在君浩床上，开始脱袜子。以往他只要一脱袜子，君浩就会撵他去洗手间，但今天他一动没动。

  “到底怎么了？”他继续追问。

  “这不我昨天回去嘛，看到她那啥，黑眼圈都掉脸蛋上了。我妈说天天刷数学题，这学期跟数学杠上了。”

  “你妈没有给她找补习老师？”

  “哪里还有时间补习呦，周六晚上，老晚回去，周日上午休息一下，吃过午饭，就又回学校。”叶迪恩开始磕瓜子。“再说了，高三数学，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好老师补习？每个学生情况又各自不同。”

  “数学要有方法。”君浩若有所思，慢慢地说。

  “可不是嘛。今儿早上，我妈勒令我给萱萱检查数学试卷。我发现她其实基础倒还行，就是复杂点的，绕不过弯子来。”

  “她那脑子，绕不过来也不奇怪。”君浩笑了笑，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去。

  “喂，爸，是我。”君老师正在厨房准备排骨，打算煲个汤。“君浩呀，不是昨天才回来过吗？怎么今天又打电话来？”

  “没事，爸。昨天听到你有点咳嗽，今天好点没？”

  “唉，不要紧不要紧，我没事，一点点。”

  “妈妈昨天不是嚷腰椎痛吗？”

  “她旧毛病了，不要紧。这不，又跟你叶阿姨打牌去了。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星期天她们也没事，就一起玩儿玩儿。”

  君老师又咳两声，“那个，君浩，你没事儿吧？我们都好，你忙你的学习，你不是暑假准备实习吗，这个学期应该学习挺紧张吧？不用回来看我们，我们都好。”

  “没事，我能应付。爸，我想从下周开始，周末回家住。”

  “回家住？不是刚上大学的时候你跟你妈说一月才回来一趟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有事可跟爸爸说啊，可别瞒着爸爸。“

  “真没事，爸。我就想多陪陪你和妈，你们最近身体都不好，以后毕业工作了就更没有时间了。你别担心，就这么定了，你跟妈说一声。”

  君浩将电话换个手，“另外，爸，我周末可能在我们小区找个家教做一下。”

  “做家教？浩浩，你是不是钱不够用？钱不够用你跟爸说，我跟你妈……”君老师真的意外了。

  “不是的，爸，我暑假实习的不是一个科技公司嘛，昨天我看到他们的新闻说想开发一个教育软件，我就想先做一下相关的工作，了解一下，也好有个底嘛。”

  君浩一只手扶上栏杆，有点不自然。跟爸妈面不改色地扯谎，这种事从小到大他也没干过几回。

  “真不是？那就好那就好。”君老师半信半疑。

  “那你可记得告诉妈啊，我挂了。”

  还是有点狼狈，说完该说的话，君浩火速挂上电话。

  他在阳台上站一会儿。

  还是二月，天气依然寒冷，宿舍楼前也没什么人走动。一排常青树站在冬日黄昏的阳光下，绿色的叶子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黄。树后的大草坪还是一片枯黄。但是没关系，春天快来了，嫩嫩的绿芽很快就会冒出来的。

  想起蓬松的头发中那雪白的花朵一样的脸，君浩觉得想象不出黑眼圈掉到脸上的萱萱。他笑笑，摇摇头，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