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作者:坐也思君      更新:2023-05-10 17:15      字数:4108
  冬温瑟缩着身子跪在嘀嗒流淌的墨汁中,形容戚戚地看着扶额撑在桌案上的江愁予。“奴婢自小服侍夫人长大,知道她是个心软的性子。然而若是事情触及了她的底线,她是绝对不会退让一步的。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眼下不过才过了一个月,郎君还是在忍耐一番罢,夫人总有一日会被郎君动容的……”江愁予不露声色地拧拧眉。一边站在阴影里的苏朔亦撇撇嘴。这话她都说了几时来遍了都不腻的吗。苏朔上前了一步,道:“若真得金石为开的那一日,怕是要把头发都愁白了。郎君,属下早些年曾在一些江湖流派那儿求学过,知道江湖术士中有好些人懂得幻术,一类人擅于街头杂耍,一类人能够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更有一些人通过在房里燃朱砂、曼陀罗花粉等物,做到催眠人心的作用……”冬温听出她的意图后,一下子反驳道:“怎么能这么做,伤了我们夫人的玉体岂是能担待的!这种三教九流的东西,我们夏姨娘在的时候碰都不让夫人碰一下……”“我既然敢在郎君面前说出,又岂会将那些个危及身子的东西引荐给郎君?”苏朔殷殷地看向江愁予道,“昔年我不过十来岁,我们派系的师兄师姐皆那我做实验,郎君你看我,如今还不是活蹦乱跳,吃嘛嘛香的?”冬温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电光火石之间,冬温忽而想到了什么。“郎君,要是说起来,夫人对您做的一件事还颇有心结。”江愁予目光一动,颦眉看向冬温。“郎君可还记得,中秋那晚郎君给姑娘送去的夜莺?”第38章每每寒冬之季, 像夜莺这种候鸟往往会南下迁徙,故而鸟市里鲜少见到它们的踪迹,倒是些富贵子弟家中豢养着些。如今江愁予的身价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做这些事情倒容易, 不过是费些时间的事儿,便将此事交给了安白去办。待整顿好府上的各项事宜后, 江愁予神色自若地走进了二人的卧房。夜色昏昏,影影绰绰里似能看到帐中伊人推枕而眠。她在这一月里天一擦黑便恹恹躺下了,从来不等他,也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即便是二人抵□□缠的时候, 她也是侧卧着, 极力地憋住嗳嗳娇音,自始自终将前额死死地抵在床柱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不肯发出声音, 他偏要她发出声音。江愁予脱靴入帐,大掌揉着她的腰线。“腓腓、腓腓……”感受到身边身躯战栗, 他挑开她的衣襟。大抵是白日里的冷遇使他心中空荡, 或者是他所付诸的热烈感情不能从她身上得到对等的回报, 江愁予总是想在夜里、在她身上讨要一些弥补, 仿佛这样便能填饱他的空虚。“白日里惹你生气是我的不是……”他浸在她的淙淙暖意中, 声音恍惚而又痴缠, “你便当做是被狗咬了, 别生我气……”江晚宁咬着唇, 鼻里发出紊乱的气息。总觉得他是个阴沉暴戾和脆弱易碎的融合体,若非她亲身体验了白日里他对她的恐吓与威胁, 还有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江晚宁可能真的被他这么一副样子给骗了去。江晚宁慢慢阖目, 想任他作弄,身子却渐渐被他挑起。万籁俱寂的夜晚里水声潺潺,偶尔传来几声细碎耳喃。却不知怎么的外头传来几声凌乱的脚步,似乎有个人语调急促地在和安白说些什么,而一向守规矩的安白似乎也慌了神,顾不得房间里尴尬的声响,过来拍门。江晚宁借机推搡他的胸膛:“外面……”江愁予顺势握住她的柔荑,低喃:“不必管他们。”安白屡次的敲门反倒是让他的兴致更为高涨,待屋里银烛渐渐熄灭后,他才意兴阑珊地起身,叫水为她擦拭完身子后,方懒懒散散地披衣出门。经这一连番的折腾,江晚宁的睡意去了大半。她拥被而起,面色惊疑地竖起耳朵。外面似乎有个人正絮絮地和江愁予说些什么,听起来斯斯文文的,一听便让人觉得是个儒雅的读书人。江晚宁的脑海中一一滤过自己认识的郎君,没有一个人的声音和外边的这人对上,却让人莫名地让人觉得耳熟。屋外落雪簌簌,江愁予眼尾仍带红潮。他身边站立的青年面容略消瘦,一身鸦青斜襟宽袖直缀,俨然一副书生打扮。书生潘布尴尬地不敢直视江愁予,强迫自己冷静道:“这会子圣上已灌下了三帖汤药,现在还醒着,眼睛已僵死在那不动了……陈典先生说郎君医术得先生指点,或许还有法子……”“我已别无他法。”江愁予如实道。圣上晚年喜得一道士,每月都会为圣上调制数枚“延年金丹”,明面上说这药丹能让人长生不老,实际上却在慢慢地毒患身子。圣上现服的方子正是江愁予调制的,现在他既说了药石无医,恐怕圣上这一回是真的撑不过去了。二人沉默间,忽而察觉脚下青砖颤动。整座京畿一片乱颤,有种地震山摇之感。院里几人的神色均变得严峻起来。古往今来,皇帝驾崩,京师戒严。恐怕宫里的那位,已撑不下去了。-江愁予返回屋中陪江晚宁入睡后,随即去了宁王府上。即便现下是后半夜,宁王府外依旧人头攒动,不少官员得知圣上驾崩后嗅着味儿来到这儿。原因无他,圣上驾崩前尚未传下立储君的消息,东宫废太子不成气候,端王如今身陷囹圄,这宁王府里呆着的可是日后的皇帝呐。门口的内侍将过来探望的人一个个挡了回去,见到江愁予,却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郎君快请,咱们王爷正等着您。”书房里一豆青烛幽幽燃烧,江愁予进屋时宁王还在那儿捂着袖子潸然落泪。若是宁王在一众后妃面前哭、在皇亲贵族面前哭、在文武百官面前哭,或许存了几分作秀的成分。然而宁王孤身一人缩在书房里啜声落泪,大抵是对圣上存了几分缱绻情感的。而他只漠然地看着宁王低泣,兀自饮茶。二十多年来,楚国公对他从未有过舐犊之情,江愁予也从未对他有过反哺之意。如今看着宁王为了圣上暗自垂落,他觉得旁人在惺惺作态的同时,心中闪过一丝烦闷之感。过了许久,他问道:“王爷接下来是作何打算的?”宁王渐渐从悲恸中缓过神,结郁的眉目中浮现出几分犹豫,他艰涩地道:“我想……”见他如此,江愁予心中便明了了。“将端王从轻发落?”宁王身形稍顿,缓缓颔首。“王爷是打算怎么个从轻发落法?”“端王与我乃是手足,我想将他发配到鄢地便罢了。那地方穷乡僻壤的,山间有许多凶兽出没,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宁王避开江愁予的视线,继续道,“至于端王同党,男子十五以上便流放至边关、巴蜀一地,女子及幼年男童则贬为贱籍,关押在永巷这辈子都不得跨足而出……”江愁予支颐靠于桌边,脸上并无诧色。“去疾知道王爷跟随去陈渊先生研习儒学教义,亦受过先生传道解惑,怎么竟不知四书中还有以德报怨这一说?”江愁予嘲弄一般地扯唇道,“历朝历代,弑兄弑父的皇子最终都不得好死,如今端王却能在乡间老死,想必王爷能以仁君之名被载入青史罢?”他的阴阳怪气,宁王怎会听不出。“那牢狱之中关押的,可是你的兄弟!你的双亲!难不成你叫本王以历代之发治之,诛杀二十以上男子,将府中女眷贬作妓子?”宁王无奈痛呼道,“去疾,你仔细想想!”不料面前郎君反问:“有何不可?”“试问谁家父母会在寒冬腊月给孩儿泡冰水,又有谁家父母任由自家孩儿被兄弟欺凌,逼得他高热不退、双肺水肿,无可奈何下年五岁时背井离乡?”江愁予目中闪过冷芒,“他们可曾有一日尽到父母的责任,他们可曾有过作为兄长的担待?”宁王张了张嘴,被他驳得哑口无声。他最终还是缓和语气道:“江杜二府不仅是世代簪缨之家,亦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若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他们,怕会导致君臣不睦。”“王爷难道拎不清,到底是一时的君臣和睦重要,还是斩草不除根留下隐患得好?”江愁予步步紧逼,分毫不给宁王驳斥的机会。宁王苦劝无果,有些无奈了:“去疾,这一回你听我的。”“当真无回旋的余地了?”宁王看着他,摇摇头。“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去疾便不多说了。”江愁予对他微微一作揖,挟袖离去。宁王府外的一座石狮子边,毛色顺滑的乌骓马在茫茫雪色中打着响鼻。一片晶莹的寒酥落在江愁予的睫目,墨睫出神地眨动,被体温融化成一道水痕。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江、杜二府阖家被抄斩,这样她便不会再有闲心去挂念旁的人。天知道每一回她同侍女们谈及江府上的父母兄弟、杜府的那个人,都让他心口堵塞得难以呼吸。然而宁王执意要留下这些人的性命,那么原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不过眼下他有了个更好的主意。不仅能让她彻底地和江府的人割断联系,而且分毫不影响他与她之前的情谊。江愁予翻身上马,朝金墉城策马而去。-第39章翌日醒来, 江晚宁便被圣上驾崩的消息给砸得七荤八素的。她竖起狸奴似的瞳仁,眼睛圆滚,面露吃惊地看着过来传消息的凉夏。“奴婢还从安白那里听说, 今早礼部尚书已入宫着手准备入殓一事了……圣上性节俭, 生前便多次传出口谕要简化丧葬的流程,想必这件事不会大办。待先皇的后事落实完成, 下一件事便是宁王继位了……”江晚宁的眉头随着凉夏的话一寸寸揪紧。宁王继位那日,也会是端王及其同党被发落的日子。纵览古今,做臣子的若是参与刺杀圣上的,查出来后多半会被株连九族;若参与了谋害皇嗣的, 重则赐死轻则圈禁。然而现如今宁王身份尴尬, 他会以何种处境来责罚江家杜家?江晚宁攥紧被褥:“他可曾回来了?”凉夏刚要摇头说不知,冬温推了门进来。“夫人!郎君说要带您去金墉城!”江晚宁愣住:“他人呢?”“郎君说他在马车里等您呢!”江晚宁心尖怦然一撞,再三和冬温确认过并非是他在哄骗自己后, 才急里忙慌地趿鞋下了床。她已然顾不上两个侍女看到她身上斑驳痕迹的视线,更没有察觉到心里一闪而过的怪异之感, 匆匆梳洗后, 提着裙摆跑去了马车。不同于街边的冰天雪地, 暖气四溢的马车内情状极尽旖旎。江愁予把江晚宁腾至在腿上, 有力的臂膀拧着她的腰身。他懒懒散散地半阖双目, 略显几分慵态地看着她在怀中使劲儿地蹬着四肢挣扎。“……腓腓乱动什么?”“你真要带我去金墉城去见姨娘?”江愁予仰着脖颈靠于软垫上, 突兀的喉结缓动几下, 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难说。”眼见着她眉目中渐起了薄薄山雾, 甚至连刚入马车时的欣喜雀跃都少了几分,像是回到了原先寂寥落寞之色。江愁予这才抵在她的耳垂, 连连与她道歉道:“怎又惹腓腓生气了, 不和腓腓好好说话是四哥哥不是, 四哥哥和你认错……今日出门,确实是带腓腓去金墉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