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好纸后，濯云在一旁给谢雪斐研磨。房中灯火暗黄，烛火跳动。男人修长的纸捏着笔，沾着墨的笔尖轻落在纸上，不多大一会儿，一个女子的轮廓，便被描摹出来。濯云余光不经意瞥到上边，上边的笔画，勾勒出来的，是皇后的模样。而谢雪斐，腰挺得笔直，垂着头，忘我地画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成了虚空，不复存在。他的眼里，只有手中的画，画中的人。濯云立在一旁，手中眼眸微垂。想起当初自己劝诫陛下，反而被陛下厌弃。心里是说不出的压抑。陛下走到今日，也是，咎由自取。天色由暗转明，濯云立在旁边，立的腿都僵硬了。手也有些累。抬头一看，便见到谢雪斐搁下了次。手中的画也终于收尾，上边的女子，削肩细腰，披着浅粉色纱衣，头戴步摇，额贴花钿，如清水芙蓉，灼若芙蕖，艳压群芳。她手中拿着团扇，正笑得娇艳，似乎正看着谁。每一笔，每一画，都传神无比。濯云不禁由衷赞叹陛下的画技。然而谢雪斐望着这画，却是觉得，她身旁空空的，仿佛缺了什么。谢雪斐想要给她的手，添上一枝花枝。可是一直之间，又不太记得，她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她喜欢桃花，也喜欢海棠，栀子也喜欢，梅花也是喜欢的。她喜欢的花，似乎是有些多。想不起来她到底最喜欢什么花，谢雪斐最后放弃。便想画别的东西。从上往下扫了一眼画像，他猛然发现，他似乎，不经意地，就把叶渃画成了一个纤娜多姿的美人。可是她走的时候，腹中还怀着他们的孩子。谢雪斐微微一笑，终于知道缺了什么。可笔落到纸上之后，他脑海中却空空的。他根本想像不出来，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像他？还是像她？一个小小的身影，这时候突然闯进了她的脑海之中。小小的女娃娃，在烟雨朦胧之中，撑着一把小伞，蹦蹦跳跳的往前走，模样可爱稚气。谢雪斐觉得，她们的孩子，或许是这样的。可是，她们的孩子，根本不是这样的。这是他昨日在外头看到的小女娃，她是别人的孩子。手中的笔落下，落在纸上，沾着墨的笔尖，落在画中美人的手背上，不过瞬间，这被精心勾勒的话，便被破坏掉了。姝姝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起来时，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旁边聚拢着乌云，乌云层叠，看得人心情都有些不快。身旁仍旧是没有娘亲的身形，只有睡得香香，脑袋歪歪地贴着被子的弟弟。也不知道他怎么睡得，额头上带着王字的小脑虎，都已经被他踢到床尾了。姝姝伸手，去把小脑虎拿回来，放在弟弟的怀里，而后嘟着小嘴，从床上爬下去，光着脚就往门外去。清俪这时候进来了，见到小家伙光着脚，连忙跑进来，语气略带责备:“姝姝怎么不穿鞋就下来了，等会着凉怎么办？”说着，把她抱了起来。脚下腾空，姝姝下意识的抱住清俪的脖子。清俪姑姑的身上暖融融的，姝姝依赖着抱着她，小手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眼睛，心里却还是念叨着娘亲:“姑姑，娘亲回来没有？”“娘亲晚一些就回来了。”清俪给小家伙捋了一下乱蓬蓬却很柔软的头发，带她去床边穿鞋。姝姝被骗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并不相信清俪的话，抬头望了一眼外边，小手不禁更加抱紧清俪，模样安静无比。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清俪顾着孩子身体，倒是没有注意到姝姝敏感的情绪。穿好鞋之后，便给她洗脸。她刚洗完脸，弟弟就醒了。吩咐碧巧给西西洗脸后，清俪便带着姝姝换衣裳。姝姝被抱着往耳房去时，小脑袋往后转了转，又瞧了瞧。发现猫猫的窝里，还是没有猫猫的踪影。她的猫猫，还是没有回来。第42章“毛毛,猫猫。”猫不见了，整个上午，姝姝都在找着,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急得团团转。这可是娘亲送给她的猫猫，姝姝很喜欢它，要是真的丢了,她真的会很伤心。西西看到姐姐着急地找,本来在玩玩具的她,也去帮忙找。外头又没在下雨，两个小家伙就在园子里，围着假山还有花圃,到处去找猫猫。“喵喵？”“猫猫？”“毛毛。”找了很久,也没有看到猫的身影。西西揪着扎在头顶的一束头发，一筹莫展:“姐姐，毛毛不见了。”小手抠着头发,小脸也皱成了包子。当然，对比起姐姐,西西并没有那么着急。猫猫平时主要还是陪姐姐玩，他找猫猫，是因为姐姐看起来很着急,他并不想看姐姐着急。可是真的好累啊。西西一屁股坐在旁边干躁的石头上,小手揉了揉空空的肚子,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小嘴噘了噘:“姐姐,我饿饿了。”快要到用午膳时候了,又跑了那么久,西西肚子很饿了。可是姐姐不见了猫，一心只想找到猫，根本没有搭理西西。西西见姐姐不理自己，百无聊赖地吹了吹一根落在玉雪可爱的脸颊上的发丝，就从石头上起来，拍了拍屁股，转头离开了。“我先去拿点，好吃的。姐姐，我等会再来，找猫猫。”吃的对西西来说，可比丢失的猫咪具有诱惑力多了，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蹿到了假山旁廊子后边，跟泥鳅一样，片刻后，便不见了踪影。而姝姝，还在四处找她的猫。“毛毛。”“毛毛。”正焦急寻找时，突然发现，被石头挡住的围墙，竟然有一个狗洞。狗洞并不是很大，边缘凹凸不平。姝姝靠近狗洞，从狗洞探头往外看，竟然发现，狗洞可以装得下她的小脑袋。猫猫肯定是从这里跑了！姝姝仿佛看到了希望，飞快从狗洞爬了过去。而后发现，外边是一条巷子。巷子尽头，是一棵很高的老槐树。而此刻，树上，一只白色长毛的猫咪，正跟一只黑猫面对面。“毛毛！”那只白猫跟丢失的猫猫很像，姝姝突然兴奋，飞快地冲了过去，身上的襦裙扬起，像一只飞舞的小蝴蝶。姝姝往树上的猫的方向冲时，谢雪斐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上喝酒。院子原来的主人还挺有雅趣，在院子后头，搭了一座高耸的假山，建了一座简陋的凉亭，周围遍值青松，底下还有一面人工堆砌，湖岸凹凸不平的湖。虽然这一切，对于一向锦衣玉食的谢雪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这会儿，此处安静，倒是让他能够一个人静静待着。酒瓶里的是烈酒，灌入喉中时，带着辣味。谢雪斐未曾拾掇自己，此时墨发披散躺在凉亭中的长凳上，身子歪斜靠着栏杆，领口微敞，衣袍凌乱地被风吹起，模样看起来颇为狼狈。一缕轻风掠过，吹动他的衣襟，带着微凉的感觉，却一点儿吹不散他心中的痛苦。内心似乎有火在烧灼，让他难受无比，偏偏，他又无可奈何。只因，他找不到，那可能浇灭他心中那团火的人了。“毛毛！下来！”一阵稚嫩的嗓音，从外边传了进来，软软糯糯中，又带着丝丝如糖一般的甜。这声音，带着丝丝熟悉感。谢雪斐记忆力很好，记得清楚，这是昨日外头那个小女娃。只是昨日乱跑呗教训时，模样委屈，声音也放低了不少。这会儿嗓音听起来，要清澈许多，却又带着一种，谢雪斐说不出的软感。仿佛，仿佛……带着浓稠的奶味。手中握着酒坛。谢雪斐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酒倾倒而下，一半灌入口，一半落在身上，滑过他白皙锐利的下巴，落在雪白的脖子上，没过喉结，流入衣襟之中。心中似乎流过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小女娃在干什么的冲动。可这种冲动，是轻微的，虽然牵动了他的情绪，但最后，他还是不动弹，而是仰头灌了酒。那是别人的娃娃。“毛毛！毛毛！”“你快下来！”小女娃稚嫩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声声撞进他的心，可谢雪斐，仍旧是，没有动弹。闭着眸，继续灌酒，让酒如同四处蔓延的藤蔓一般，麻痹他的神经。“啊！”“放开！”不过片刻，外头竟然传来了小女娃凄惨的惨叫声，谢雪斐一愣，脑中想法尚未形成，动作已经先行。他飞身上树，从高处，看向外边。便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高瘦男子，捂住那在树下的小女娃的嘴，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就往其中一家门口走。他贼眉鼠眼，左顾右盼，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当世人以男为重，那些拐卖小娃娃的人牙子，更喜欢偷男娃娃去卖。至于女娃娃，不能考功名，不能入仕，偷去一般人也不会要。除了一种地方……有些勾栏瓦舍里，老鸨会买那些看起来长得漂亮的小娃娃，养大，日后好伺候男子，为他们赚钱。当然，也有一些人，禽兽到玩弄小娃娃的。“唔唔唔。”被高瘦男子抱着的小娃娃意识到自己要被坏人抓走了，连忙死命挣扎。她还有些凶，小手对着抱着她的大人，又抓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