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作者:山栀子      更新:2023-05-11 06:06      字数:2962
  “看星星。”他的声线清澈。商绒看着他,隔了好半晌,她轻声问:“是不是因为我问了你的事,令你不开心了?”折竹听了这话,他偏过头来与她相视。“商绒。”他忽然唤她的名字,神情冷静而坦然,“我也许与你想的并不一样,我没有什么不可触碰的记忆,你也不用为此而耿耿于怀。”“我却觉得,你该想想你自己。”他说。“我?”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及她。“当日渔梁河你我初见时,你捧来金玉要我杀你,”折竹的面容浸润在斑驳散碎的暖光里,那双漆黑的眸子神光漾漾,“你却没想过自己了结?”商绒一怔,随即很快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说:“那是因为我怕疼。”“只是怕疼?”折竹的话锋逼得她退无可退,她不安地抿紧嘴唇,不肯再说一句话。“你少了一分自我了结的勇气,所以才寄托于我来帮你结束你的苦痛,”晃动的枝影里,他的声音如风般落在她耳侧,“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不敢,也许源于你的不舍?”商绒的手指不自禁地越收越紧,捏得裙摆发皱,她的眼底神采黯淡,像一只躲进壳子里不肯出来的小蜗牛。忽然间,少年的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蜗牛壳。商绒躲开他,也不愿意抬头看他,她心里乱极了,慢慢地摇头,也不知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少年无声审视她的神情,枝叶婆娑间,他再度去看底下热闹的人群,食摊上热雾漂浮,孩童追逐欢笑。“以前不知道,未必以后也不知道。”他说。丝竹之声在耳,铜锣敲响的声音聒噪,商绒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少年扬眉,卧蚕的弧度更深,“你说过,你我还有两卷书那么厚的以后。”“我将你藏在身边,说不定有一日,你就知道了。”凛冽夜风吹动商绒披风的兔毛镶边,毛绒绒的触感轻拂耳垂,莫名有点痒,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撇过脸,看向戏台上来回的身影,重重咬下一口糖。少年没再说话,商绒混乱的心绪于无声处慢慢浮动,在逐渐悲戚的乐声中,她不知何时终于看懂了台上的那一出戏。将军一人立于残垣废墟,满目是疮痍,唱词拨弄着悲壮的调子,随着将军引颈自刎戛然而止。“不许哭。”商绒的眼眶快要湿润,却听身侧传来少年慵懒清泠的嗓音。她眼里潮湿的水雾还真就顷刻止住。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面具,要是沾了泪水,虽不至于顷刻脱落,却还是会鼓起不平整的小包。商绒被他的发带轻拂过眼,她一下侧过脸,目光落在他的发髻。“折竹。”她唤。如簇的灯火衬得月华极淡,少年在晦暗的一片阴影里转过脸来,却不防她忽然靠得这样近。在无人知的浓荫里,一双人影悄无声息。折竹看见她将发间银光闪烁的银簪取下,乌黑的发辫散在她的肩头,她握着那根簪,动作极轻地插入他的发髻间。风也很轻,满耳嘈杂仿佛都在顷刻间变得隐约模糊。他的眼睫眨动一下。“如果不是你,我也许永远也吃不到这么甜又这么漂亮的糖画,更不能安然地坐在这里看一出戏。”商绒望着他,“你给了我庇护,又给我买妆粉衣裙,与我分享好玩的,好吃的。”她说:“折竹,这根银簪,其实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第29章 知道了枝影沙沙, 浓荫晦暗。少年在斑驳的暖光里伸手触摸到发间的那支纤薄如叶的银簪,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诧异,神光微闪, 点滴波澜。“折竹?”商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年的眼睛下意识地眨动一下, 他松了手,侧过脸去俯视婆娑枝叶以外的热闹。“既是给我的,之前又为何不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儿异样。“怕你不要。”商绒有点难为情,她才将银簪买下来,他便接过去用它给她挽发, 她那时有些说不出口,便一直拖到这会儿才鼓足勇气。“折竹, 你别不要, 好吗?”她看着他乌浓发髻间的一叶银光,“我看见它时,就知道它与你最相宜。”适时, 底下有人慢拨几声弦, 应如碎玉又如雨, 少年坐在浓浓一片阴影里, 清脆的弦声滴答散落他满耳。“知道了。”他嗓音泠泠, 平静地回应。梦石赶来时, 台上的戏已换了一出, 他们三人一块儿坐在食摊旁消夜, 见折竹要饮酒, 他忙提醒了一声, 少年竟也神情平淡, 端起的酒碗轻松放下, 听了劝。梦石看得出来, 他心情很好。“官差问你什么了?”折竹重新倒了一碗茶。“也就随意问了我几句,仵作验完尸,他们便将那死尸抬走了,”梦石一边执起筷子,一边说道,“全因那一池水保住了那尸体的全貌,我在一旁听见那仵作说,他是死于寒食散。”商绒闻言,神情一滞,她并非是第一回 听说这东西,她也曾亲眼得见服用过寒食散的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寒食散能祛病健体,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浑说,”梦石这一手岐黄之术源于他在白玉紫昌观里耳濡目染,玄武殿炼丹炼得不好,但这寒食散,他曾与师父与师兄弟们一块儿钻研过,“这东西初时服用,或能令人神清气爽,犹觉体力强盛,说是能够祛病健体,殊不知,它原是一种慢性之毒,人若长久服用,身体燥热难忍不说,还会发疽,更有甚者,还会落下残疾或者死亡。”寒食散已存在于世间数百来年,常不缺硬要触碰它的痴人。“服用过量,会死?”商绒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筷子。文人雅士的集会,服用寒食散或丹药在大燕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在宫中,淳圣帝无论是自己服用还是在宫宴上赏赐大臣,都是他亲封的凌霜大真人所炼制的金丹,服用寒食散者,商绒只见过一人。“不错。”梦石点点头,“既是寒食散所致,想来此案也好了结,如今就看官府那里如何查证今日来此的那两人究竟为何要藏尸了,想必于娘子和她郎君应该是没事了。”商绒垂着眼,忽然安静下来。折竹才饮一口热茶,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眼睛看向她。“簌簌姑娘这是怎么了?”梦石也察觉到她的一丝异样。“我……”商绒才开口,又忽然停顿许久,夜风轻拂她的发,她的声音变得与风一样轻:“我曾识得一人,他也服用寒食散。”梦石何等敏锐,从她简短的一句里便觉察出她口中的那人应该与她关系匪浅,他的语气不自禁更为温和:“他是何时开始服用寒食散的?”“不知道。”商绒下意识地回,可她想了想,又说:“也许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她如今也正好十五岁。折竹手指轻扣茶碗,不动声色。“十五年,若他如今身体尚未发疽或有其它病症,那便证明他服用的分量极轻,也并非是经常服用,想来应该是没有大碍的。”梦石宽慰她道。“真的吗?”商绒抬起头来。“簌簌姑娘安心,以后若有机会,我还可以替他诊脉瞧瞧看。”梦石朝她笑了笑,又饮一口酒。商绒听了,却愣了好一会儿。喧闹声中,她恍惚似的,说:“没机会了。”她绝不会再回玉京。村中人的吃食虽比不得酒楼内的手艺,却也有几分不加修饰的山野味道,梦石吃酱牛肉吃得津津有味,然而折竹却没有分毫动筷的意思,他兴致缺缺地撑着下巴,见商绒坐着久久不动,他忽然道:“不若明日去蜀青城?”商绒听见他的声音,抬起眼睛。“好啊,若能去城中吃顿好的,那是再好不过了。”梦石才将那老妪端来的一碗米酒喝了一口,听见折竹这话,便是一笑。“你的伤还没好。”商绒提醒他。梦石见对面的少年白衣胜雪,神情自在,他一时沉溺于眼前的这顿消夜,喝了些酒,他便险些忽略了这少年刀伤未愈,不宜颠簸,他随即便道:“也是,折竹公子,还是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