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作者:烟波人长安      更新:2023-05-11 23:36      字数:2927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搭上我肩膀。“谢谢你带他回来,有灵。”谢将军从后面走上来。他神情淡然,看不出悲喜,目视有疾良久,单膝跪下去,拿衣袖为有疾拂去面上的血污。我一时也说不出话,之前太过紧张,还觉不出,如今冷静下来,才感到心里一阵强过一阵的悲痛。九枝忽然蹲下,对着谢将军用口型和手势表达了一番。“……我看不懂。”谢将军笑笑。“九枝说……”我替九枝解释,“是他的过错,没有留下足够的气力应对意外,如果……如果他留了几分力,有疾就不会死了……”谢将军愣了愣,摇摇头。“你这样说,才是侮辱了有疾,”他说,“我玄衣军,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为大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人人之幸,若是要靠他人救护方能苟活,那就不是我认识的有疾了。”他深深看我一眼。“有灵,你救了有疾一命,有疾还了你一命,这便是他秉持的大义,只要你还活着,他走,也是昂首挺胸走的。”他最后看看有疾,脱下外袍,覆盖于有疾身上。“你先去地府等我。”谢将军说。言罢,他转身即走。“等等!”我愕然,“不安葬他么?”“玄衣军以天地为葬,”云卿平静地说,“从不入土,但每个死去将士的名字,谢将军都记得。”每一个……都记得?我不知该说什么。也没时间说了,身后远处传出一阵响动,一名玄衣军朝我身后指了指。“将军,他们来了。”烟尘大作,敌军重又追了上来。看来,余下的玄衣军,已经全数死难。“我们走。”谢将军说。走?走去哪儿?我们只剩九人,还逃得掉么?就算逃掉,只靠九个人,还怎么入京城?太多杂乱的念头,也想不清楚,我稀里糊涂,下意识去牵马。但这一次,云卿没有跟上。“将军,我有一个想法。”她忽然说。谢将军不解地看她。“我们这样,想必是难以逃脱了,”云卿说,“我还有一计,虽不能保证一定有用,但至少,可以多一线生机。”谢将军点点头。“听殿下的。”云卿转身面向我。“有灵,我需要你和九枝帮我一把。”我与她对视,从她的神情里,我知道我可以相信她。“你说。”我回应道。一刻钟后。百十个赤胆营骑军追到了这里,打头的先锋看看前方,忽然举起手,号令全军停下。离他们不远,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浑无声息。先锋很谨慎,不敢轻易靠近,指挥兵士们在十几步距离的位置待命。他转向后,对军中一人耳语几句,这人随即下马而出,戒备着靠近,仔细观察一番地上情形,又快步跑回去。骑军为他让出一条通路,队列中央,有一人端坐马上,姿势慵懒,怀里还揣着一只小兽,一遍遍抚摸着。“殿下!”来人弯腰拱手。“是他们吗?”这位殿下懒洋洋地问。“确认了,是他们。”军士说。“都死了?”殿下又问。“都死了,”军士答,“身上都有重伤,旁边还有几名我赤胆营的弟兄,许是舍命逃出后,在这里被几名弟兄追上,经历死战,同归于尽了。”殿下的手停了片刻。“你确定?”他问,“没看错吧?”“属下不敢!”军士听出他话里之意,干脆跪了下去,“属下已细细查看过,谢守愚颈部中箭,路有疾心口中枪,其余人等,各有致命伤,那名道姑,还有她身侧那名奇人,也都死于乱刀之下。”“公主呢?”“公主……”军士一迟疑,“公主腰身处有两道刀痕,似是失血过多而死。”“啧,不是交代过,不要杀她么?”殿下皱起眉头。“殿下息怒!”军士吓得发抖,“刀剑无眼,这个……自难保证……”“你这样,我很难做啊,”殿下长声道,“这不是叫我背上了弑杀姊妹的骂名么?”军士一怔。他抬眼看看马上之人眯起的双眸,突然拔出佩剑。“属下之过,错杀宁安公主,罪不可恕,以死相抵!”说着,他反手一剑,戳进自己胸口,晃一晃,倒了下去。“真是的,血都溅到我这里了……”殿下抖了抖外袍,斜眼看向左右。“去看看。”他收起怀中小兽。左右早下了马,扶他落地。殿下打着呵欠,走出军阵,直走到地上那堆尸体前。“还真的是啊,”他蹲下身,饶有兴味地细数片刻,“一、二、三……九、十,嗯,一个不少。”“殿下,那便是公主的尸身。”他左右有一人拿剑指了指。“放肆!”殿下照脸给了他一巴掌,“公主殿下的身子,是你能用剑指着的?”“属下知错。”那人低首道。“行了,退下吧,”殿下说,“让我和我这姊妹……好生待一会儿。”“殿下不可,”另一人说,“独留殿下一人在此,恐有危险——”“一地的死人!”殿下狂乱地一挥手,“能有什么危险?你昏头了是吧?这种事,我还用你教?离远点!我要和我姊妹说话!”左右相互看看,不敢多言,齐齐退回了军中。殿下回身,盯着云卿的尸首看了良久,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是一长串大笑。“我的好姐姐啊,”他说,“弟弟还想着你身边这么多能人异士,能掀起什么风浪,结果就这样?”他哂笑着,踢了云卿一脚。“还什么回京城,做女皇帝,”他撇撇嘴,“这春秋大梦,姐姐下辈子再做吧。”“不过我说话,你也听不见了吧?”他又说,“可惜啊,我以为还能有机会,跟你叙叙旧,这下子,你只能给我托梦了。”他正得意,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云弈,你当真这么想?”第63章 相杀(五)殿下一愣,未及转身,一柄剑已抵上了他后腰。持剑的,是衔玉。与此同时,四周忽地卷起狂风,将他和后面的骑军相隔开来。我、九枝、云卿还有谢将军等人,也尽数现身,围住了他。地上那些“尸身”顺便现了原形,都是九枝身上变出来的木头。陡生惊变,不远处的赤胆营诸人立时冲上来,要解救殿下,我动动手指,周围的风沙扩出丈余,把他们拦在了外面。“三殿下,”谢将军微微笑着,袖起手说,“你我为敌,末将就不对你行礼了。”三皇子柳云弈眨了眨眼。“谢将军,别来无恙啊。”他倒并未慌张,好像只是在和我们闲谈。“托殿下的福,倒是毫发无伤。”谢将军说。“姐姐气色也不错,”柳云弈也笑了笑,“那我这做弟弟的,便放心了。”云卿没心思和他假意寒暄。“云弈,真的是你。”她神情严肃。“不然是谁?”柳云弈又笑了,“姐姐不会真的以为,咱们那两位愚钝的哥哥,有本事算计到这个地步吧?”云卿默然不语。“不过姐姐倒是长进了,”柳云弈说,“都会使诈了,有灵,这是你教她的?”我懒得理他。这计谋完全是云卿的主意,她知道我们这样肯定是跑不掉,索性做出我十人尽皆战死的假象,真身藏于四周,敌军精锐全在这里,没理由统帅不在,待确认过我等的“尸首”后,这幕后之人,是一定会现身的。所谓擒贼先擒王,找机会制住他,肯定是比对付那些骑军容易。至于是谁,我和云卿也猜到了,只是如今亲眼见到,想置她于死地的,真是自己弟弟,云卿的神色并不好看。“云弈,为何如此?”她问。“为何如此?”云弈大笑起来,“到现在了,姐姐还问我为何如此?当然是为了做皇上啊!”“可是你素来——”“没有野心?”云弈眯起眼,“那是自然,三殿下只爱侍花弄草、豢养鸟兽,又好酒色,懒惰成性,胸无大志,这谁不知道?连他亲爹都看不下去,把他派去云州历练,可他还是不听话,养骆驼养到废寝忘食——”他笑笑。“姐姐,我这玩世不恭的形象,做得很逼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