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3-05-12 20:01      字数:4269
  陆云湛陪着母亲用完晚膳,亲自提着一盏玻璃灯,陪着侯夫人折去后廊消食。清风拂叶,露珠沾花,灯光清亮。后廊毗邻水泊,穿过葳蕤的花丛,便是一宽敞的水榭,水榭下是一石砌的宽台,睡莲匍匐在脚下,水波粼粼,载着暗香阵阵轻袭。丫头抬来一把轻便的圈椅,陆云湛搀着母亲落座,明透的玻璃灯衬得母子二人如画中人。侯夫人年轻也是美人儿,身着湖蓝色绣海棠花的对襟长衫,手执时下流行的象牙苏绣扇,眉目温和雍雅,笑语嫣然,“湛儿,你今日似有心事?”陆云湛一袭云衫卓然而立,风姿绰绰,丰神俊朗,他朝侯夫人长揖,“母亲,孩儿想问您,可曾料想过儿子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侯夫人闻言神色一亮,扇面抚下,轻声问道,“你这是有喜欢的人了?”陆云湛很努力藏着心事,摇摇头道,“也不是,就是想问问您。”侯夫人掩面一笑,复又昂头望向对岸绰约摇曳的竹影,温声道,“她是跟你过一辈子,你问我喜不喜欢作甚?我若是给你说一门媳妇,你不乐意,蹉跎了人家姑娘,也惹你生恨,何苦来哉。”陆云湛闻言心下大定,复又问,“那您对家世出身可有要求?”侯夫人听到这,若是再无猜测便是傻子了,她噗嗤一笑,“我的儿,你喜欢上谁了,直接说来便是,只要是正正经经官宦女,我不拘门第,你们俩感情好才是真好。”侯夫人这一生得嫁忠远侯心满意足,忠远侯不曾纳妾,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只一子一女,家风清正,养出的儿女也是这般温厚清朗之人,在整个京城是一段佳话。得了侯夫人这话,陆云湛不再迟疑,眉梢如染了春光般明亮,腼腆道,“母亲,您今日可瞧见燕山书院的崔山长了?崔娘子风采斐然,儿子心中向往之至,还请母亲成全!”陆云湛双膝着地,跪拜而下。侯夫人终是愣了半晌,“崔山长?”她自然是记得的,今日那崔沁单是相貌就抢足了风头,又听闻她书画双绝,今日在座夫人没有不夸的,可那是夸一位女夫子,若是当媳妇......侯夫人心中微微有些迟疑,只是复又想起自己刚刚所说,不由哑然失笑,抬手道,“湛儿,你如今也这般激灵,学会套娘亲的话了,罢了,我听说她也是清河崔氏出身,虽不是嫡支,瞧着品貌端方,想来该是不错,你若是当真喜欢,母亲便请媒人替你去求亲。”陆云湛闻言,眸眼皆是兴奋不可自抑,声音也轻颤道,“母亲,您当真不骗我?您愿意让儿子娶她?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儿子真的娶了她进门,母亲可千万别嫌弃她出身,我观她温雅大方,品行高洁,定是个好相处的.....”侯夫人哭笑不得打断他喋喋不休,“得了得了,这还未过门,你倒是先给我立规矩了!”陆云湛俊脸通红,也意识到自己失礼,复又磕了一个头,“儿子失言,我的母亲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贤惠雍雅,自是不会苛刻儿媳妇。”侯夫人哈哈大笑,“你呀,你呀....快些起来吧。”瞧着陆云湛满心欢喜的模样,侯夫人心中也快活,“你这脾气像极了你爹爹,你爹爹当年娶了我,也是不许旁人说我半个字,那崔氏既是得了你喜爱,也是她的福气。”“母亲别这般说,她..她...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陆云湛耳根泛红,眼底既是兴奋,也是忐忑,略有些手足无措。侯夫人轻笑道,“你别急,母亲定请京城最好的媒婆上燕雀山求亲。”陆云湛原要点头,只是想起什么,又挠着后脑勺在宽台上来回踱步,思忖道,“儿子想亲自去求亲,方显得对她的郑重,若是她肯了,母亲再请媒人不迟,倘若冒冒失失让媒人上门,弄得人尽皆知,对她对我皆不好。”“此是正理。”陆云湛兴奋地一宿没睡,熬到凌晨才眯了一会儿,待随侍秦山将他叫醒,他坐在铜镜前一瞧,见自己眼下一片黑青,登时懊恼不已。秦山是晓得陆云湛今日打算去燕雀山的,昨夜陆云湛便吩咐过他今日要备礼,见此情景不由劝道,“不若小的去寻紫苏姑娘,讨些脂粉来给您遮一遮?”紫苏是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陆云湛俊眉一拧,拂袖道,“胡闹,我堂堂男儿,弄胭脂水粉像什么样!”忠远侯昨夜听夫人说儿子今日要去姑娘家里求亲,好奇过来瞧一眼,他老人家虎虎生威扶着腰往廊芜一站,听了这话,不由从窗外探入一个头,“湛儿,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顶着两个眼袋去求亲像什么样,当然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啊呸,打扮得那啥芝什么玉什么的去才行。”陆云湛在屋内听着就黑了脸,咬牙纠正道,“芝兰玉树.....”“啊,对对对!”忠远侯从善如流点头,随后满脸严肃道,“你爹我第一次约你母亲见面,便穿得跟花孔雀似的,也不耽误老子上战场取敌将首级!”不等陆云湛反应,忠远侯朝秦山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弄些胭脂来!”“是!”秦山脚底抹油般跑了。气得陆云湛脸色黑一阵红一阵,狠狠剜了忠远侯一眼。忠远侯抚须大笑离去。陆云湛想起崔沁那般倾城绝艳,再照照铜镜......只得忍辱负重,用脂粉遮掩一二,终是打扮得风度翩翩出了门。第33章 表白晨起的风微凉拂面, 伸手可探及四周春光花暖。崔沁早起去东苑园子里摘了些朝露送回翠竹居,便去学堂领着学生诵书。“山岌岌,水淙淙, 鼓振对钟撞。清风生酒舍,白月照书窗。阵上倒戈辛纣战,道旁系剑子婴降。夏日池塘, 出没浴波鸥对对,春风帘幕, 往来营垒燕双双。”朗朗书声, 声声醉耳。崔沁带读了七遍后, 学生便能默读, 时而有早起的鸟儿踩着云雾驻足在檐下聆听, 时而还有酣睡而起的幼童在丫头陪同下,揉着眼睛在堂外探头探脑, 瞧见崔沁在里头吓得将身子躲在门槛后。崔沁只当没瞧见,手执《声律启蒙》在堂前来回踱步, 趁着她转身的片刻,那幼童在丫头鼓劲下, 吭哧吭哧一溜烟滑入后堂, 随意寻了个位置,胡乱抓起一本书就开始摇头晃脑地读。崔沁余光瞥了过去, 见那总角憨童唇角犹然留着口水,不由暗暗失笑。到了巳时初刻, 堂业结束,随侍的小丫头上前递给她块帕子净了手,端来一杯热茶给她解渴,三两个小丫头围了过来,“夫子,子婴是谁呀?”“夫子,辛纣是谁呀?”崔沁咕哝吞了一口茶,待要解释,只见韩大姑娘提着裙摆信步进来,朝大家挥了挥手,“来来来,你们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你们家崔夫子有事。”说完她凑到崔沁身旁,朝后侧努了努嘴,低声道,“怡翠亭有人等你,快些去。”崔沁杏眼微愣,“谁呀?”韩大姑娘不欲多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穿着十分妥当,遂放心道,“哎呀,你去瞧不就知道了?”见崔沁愣神干脆推了她一把,。怡翠亭在藏书阁之东侧,攀长廊而上,过了藏书阁前面的白玉石台,绕至东侧林子里,沿着石径爬上小坡,便见坡顶矗立一三角翘檐亭,亭子不大,只得容三五人,却是林木掩映,苍翠成荫。崔沁提着马面裙拾级而上,便瞧见亭外巨石旁屹立着一道清朗的身影。他衣袂随风飞扬,松浪阵阵,卷起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在他身上,他手里捧着一样什么东西,眉目清秀痴痴凝望过来。崔沁今日恰恰穿了件艳色的衣裳,鹅黄绣兰花纹的对襟薄褙,下面是一条殷红缂丝凤凰纹的马面裙,随云髻上别了几朵珍珠花钿,插了一支仿翠的宝蓝抱珠玉簪,面若芙蓉,杏眸潋滟,真真一绝代佳人。陆云湛脑海浮现昨日她大放异彩的模样,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由惊叹世上怎会有这般完美的人儿,且不说那昳丽的长相,不说那腹有诗书的才华,便是那毫不矫揉造作的恬淡性子,温文尔雅的待人接物,都叫他沉沦。他是真心想把她娶回家,好好宠着护着的。“陆世子?你寻我何事?”崔沁见他打量自己半晌,便觉有些不对劲,稍稍施了一礼,面色微有冷淡。陆云湛恍若不觉,只一步一步郑重又沉稳地朝她走来,最后隔着两步的距离,将自己怀里的一金泰蓝的小瓷坛往她跟前一送,“崔姑娘,这是一株蝴蝶兰,本生长在湿热之地,一次偶然我在书册瞧见古人描绘的花样,只觉特别好看,后来寻一番禺商人得了一颗种子,我细心地将它种在这瓷坛里,控温控水,费了些功夫将它养活。”“半年前它发了芽,只因经历寒冬,我虽想尽办法却抵不过严寒,它终是休眠了数月,直到一个半月前总算是破土长出几片嫩芽,新绿柔嫩,着实可爱,我心生欢喜,谨慎照料,时到今日它总算长出三个骨朵,昨夜又盛开两瓣花....”陆云湛已然耳根泛红,呼吸微促,俊雅的光亮在他眼底缓缓浮现,唇角一笑舒缓了他心下的紧张,抬手将那黄灿灿的花蕊递至崔沁眼前,“你瞧,它这花蕊今晨刚刚盛放,黄绿的柱头还嫩着呢,却格外精神,花蕊殷红,花丝金灿,左边这是雄蕊,右边是雌蕊,两瓣花盛放如同蝴蝶翼,便取名蝴蝶兰。”陆云湛松弛片刻,温润的眸眼诚挚清澈,声音柔的不像话,“我想这世间就你配这花,遂想将它送给你。”清风拂过崔沁明艳的眉眼,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不曾在她眉梢留下半点痕迹。她静静望着那株新放的蝴蝶兰。蝴蝶兰在民间常喻比翼双飞。少年心思已昭然若揭。那娇灿瑰丽的蝴蝶花,正如他那颗诚挚的心,毫无瑕疵,明艳矜贵。却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崔沁脸上并无撼动,更无欣喜。只略有几分感伤。面前炙热似火的少年,捧着一颗金灿灿的心,与当年的她如出一辙,她最怕的便是有人像她那般飞蛾扑火,而如今自己却要当那摧花之人。想来,慕月笙对当年的她如同信仰一般,而她对陆云湛来说,只不过是长得稍好看些略有几分薄才的女子,图个新鲜罢了,想必过些时日他便忘了自己。崔沁往后退了两步,淡淡迎视他。她这一举动,触伤了陆云湛的心。只见他眸眼渐渐褪去希冀的光,似折了翅膀的鸟,猝然飞纵而下,跌入寒潭冰窖。“世子,我嫁过人,和离不到一年。”这句话如针尖细细密密扎入他心口,他瞳仁陡然生痛,几乎是一瞬间面色苍白如纸,便是手中那株蝴蝶兰也摇摇欲坠.....“你说什么?”陆云湛犹然不信,酸涩望着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崔沁平静凝睇他,并不说话。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陆云湛不知自己怎么下的山,到了山门处只觉脚步轻浮,浑身乏力,仿佛从水里拧出来似的,来的时候有多欢欣雀跃,离开的时候就有多失魂落魄。他一路跌坐在马车内,久久回不过神来。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她嫁过人....要说不介意是假的,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配娶她,又生生与她和离了呢?陆云湛埋首在双膝,额尖青筋虬结,双眼涩得睁不开,仿佛有牢笼困顿着他,他很努力想去挣扎却挣脱不开。若他只是陆云湛,他可以不在乎世俗偏见,可他还是忠远侯世子,他背负着忠远侯府的门楣。脑海里浮现她粉颊唇艳的模样儿,娇滴滴的,哪里像是嫁过人的样子,虽是年纪比他大了些,可是她长得太娇艳,旁人断是瞧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