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3-05-12 20:03      字数:4329
  崔沁小脸绷紧,就不低头。慕月笙气乐,“依着你这架势,是想我堂堂首辅当你入幕之宾,无名无分跟着你?”崔沁杏眼瞪圆,失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外头风声鹤唳,人人闻慕月笙之名,恨不得退避百里,他却在她这里胡搅蛮缠。只是默了片刻,将他这话给嚼了一番,暗道这个主意也很不错,遂得意洋洋掀起了唇角。慕月笙眯眼笑,“既是觉得我胡说八道,那将这个给签了!”他话音一落,竟是从胸口掏出一烫金的红帖,帖子上明晃晃写着“婚书”二字。这可是他着人从京城八百里加急给送过来的,有户部官印,请了礼部尚书范玉清当证婚人,崔棣与他母亲皆已允婚,现在只差崔沁。先用婚书绑住她,待金陵事了,再回京大婚。慕月笙面色镇定将婚书摊开,抽出一支狼毫沾了些许墨汁,递到崔沁手里,“签字画押!”崔沁眸眼盛满了惊愕,被他这番动作给整蒙了。她这是被敲诈了吧?第48章 签下婚书民间行纳彩礼便可缔结婚书, 偶有鄙陋之地,需大婚之夜圆房后再签下婚书。对于复合的夫妻,约束便没那么多, 或有一顶红轿便迎回家,抑或直接跟着夫君回府,重新举办婚礼者并不多, 慕月笙与崔沁欲复婚,先缔下婚书, 也不算失礼。更何况证婚人是当今礼部尚书, 内阁次辅范玉清, 范阁老已经是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臣, 可见慕月笙很慎重。崔沁只堪堪扫了一眼那四角烫金的婚书, 不曾往内容处细看,便别过脸去。俏脸盈红, 骨碌碌的眼神儿睃着树影婆娑的窗棂,饱满的菱嘴儿也翘得老高,“你想糊弄我,没门!”乌黑的墨发悉数被一只玉簪给挽起, 露出光洁白润的脖颈, 骨细匀称的肩骨撑着那雪白的中衣,将姣好的身形给勾勒无余。人还坐在他身上, 偏偏那神气又傲又娇,是鲜少的模样。慕月笙失笑, 也晓得一时半会是哄不住她,遂将人儿往怀里一带,咬着耳低语道,“那你想怎么样?”崔沁将纷乱的发丝别至耳后, 从他怀里起身,复又坐在他身旁的高墩,她胡乱整理着衣裳,喉咙里闷出几声乱息,正色望他,“慕月笙,我问你一个问题。”到手的兔子又跑了,慕月笙绷紧的身慢慢松懈,唇角牵起温和的笑,“你问。”崔沁顿了片刻,迎视他,坦然相问,“我想知道,你与裴音的事。”终究是一个坎,必须越过去。慕月笙微愣,似没想到她会问起裴音,复又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来,清浅的落下一字,“好”。只听他娓娓道来。“我三岁那年,被父亲送去裴家,受教于太傅膝下,彼时裴音才数月,被太傅抱在襁褓里,她母亲生她血崩而逝,她也因此落下顽疾,坊间传言她克母,被裴老夫人所不喜,老太傅格外爱重她些。”“太傅在府内设明澜阁,朝中大臣并皇亲贵胄皆将子弟送去读书,我,文玉,欧阳娘子,及她前夫郑营皆在其中,因她身子不好,大家都偏疼她几分,想着她不曾出过府门,外头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给她。”慕月笙从不是耽迷于过去的人,这般回想起来,竟是还有几分艰难,他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我那时性情略有些孤傲,独来独往,与他们都玩不到一处,太傅总说我性子过于沉稳,不像孩子,遂私下给我开小灶,只是太傅虽是当世大儒,却钻研儒家经学,我略有些离经叛道,不爱之乎者也,遂常独自钻入藏书阁,细读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我与她偶论诗书,畅谈文史,皆是在私塾里,我虽不谙女色,却也晓得名声贵重,即便她是师妹,也不曾与她独处,更从未私下说过什么。”说到这里,慕月笙见崔沁眸眼湛湛,听得认真,不由失笑,将她手牵起,“后来父亲便提起了与裴家的婚事,母亲不乐意,她老人家的性子你也晓得,果决能干,遂暗中给我相看姑娘,还将京城名门贵女的画像给搜罗来,供我挑选,我抵触之至。”“我与裴家的婚事终究是漏出了风声,诸多女子皆使出浑身解数在我跟前露脸,我烦不胜烦,待我平定江南回京后,名声大噪,说亲者踏破门槛,陛下欲将嘉庆公主嫁我为妻,我见过那嘉庆公主,性情跋扈,实非良配,心中不喜。”“又恰恰裴音病重,耳闻她继母苛刻她,加之父亲临终遗言欲叫我与裴家结通家之好,我便上门见她,将事实以告,她帮我挡婚事,我给她一隅,让她安度余生。”“后来她也安生,我也安生,二人仍以师兄妹相待,我从不进她闺房,她也不曾有失礼之处,与她合作诗画,也是成亲后的事。婚后我便南下整顿江南,与她相处时间甚少,皆是葛俊奉命看顾她,再有她身旁的刘嬷嬷照料,直到听闻她将死,我才从江南回京。”慕月笙眉峰微微一蹙,叹息道,“我与她成婚一事,是我主动提起,我不怪任何人,那时是我意气用事,视女子为畏途,念着是家中少子,不用传宗接代,又将婚姻全然不当回事,遂酿成错事,但她不该将婚事当做与她继母的交易,欲让裴佳给我续弦,意图将我绑在裴家这条船上。太傅与她皆辜负我的信任。”“事情便是这样,你还有要问的吗?”慕月笙凝望她。崔沁从他掌心将手抽出,缓缓抬眸,目光从他朗隽的面容掠过,直射他心底,“慕月笙,你如实回答我,你真的没喜欢过她吗?”慕月笙双眸如月,浅浅迎视她,点头道,“我那时对她确实比旁的女子要好,便如兄长对妹妹,我看顾她,照料她,是希望她无忧无虑,希望她得嫁良人。”“有一桩事忘了告诉你,镇北侯世子霍序曾向她求婚,彼时我们已成婚,我问她肯不肯,她拒绝了,那时我只当她不喜霍序,略觉遗憾,毕竟我也希望她能找个真心疼爱她的丈夫。”“当初在书房将你斥出去,与其说是维护她,不如说是太不将你当回事,只仗着你性子好,便欺负你,将身上戾气发作在你身上。”说到这里,慕月笙语气略有些艰涩,唇角缀着苦笑道,“沁儿,我若对她是男女之情,不可能不动她,男人真喜欢一个女人,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我现在很清楚。”他会有欲望,会想去占有她,见不得她对旁人笑,不许她与任何人有亲密的举动,哪怕是女子都不成,只容她在他怀里笑,在他怀里哭,喜怒哀乐皆由他一人掌控。崔沁从他直勾勾的眼神嗅出弦外之音,脸颊发烫,嘟囔着哼了几声,“婚书的事容我思量。”慕月笙一连数日不曾阖眼,略有些疲惫,只叹息一声,将她又抱了过来,“我将你父亲的老宅给赎了回来,我母亲亲去范家请范阁老过崔府下聘,是你伯父代收的,他已在婚书上署名,一切完备,只等我们回京。”崔沁听他将老宅子给赎回,一时眉梢的冰雪消融,眸眼盈盈盯着他,愣神道,“你真把宅子给赎回来了?”那里承载了她幼时所有的美好,宅深树茂,景色怡人。后院曾种一颗大槐树,爹爹亲自在槐树下置了一秋千,娘亲曾搂着她坐在那秋千上荡啊荡....爹爹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写字,她梳着一双丫髻,粉雕玉琢地趴在桌上,那砚台比她脑袋还大,毛笔比她手指还粗,她却磕磕绊绊抱着笔头,在宣纸上胡乱画来画去,惹得爹爹哈哈大笑,记忆早已斑驳,那份温情却刻骨铭心。慕月笙深深望入她眼底,那里倒映着他清润的笑,“你且放心,契书皆妥妥帖帖的。”他轻轻将她搂入怀里,用胸膛的热度浸润她冰冷的肌骨,缓缓的一点点,收紧手臂,将她眼底的泪珠轻轻摇下,随着那晶莹泪花跌落,崔沁露出明晃的笑容,“谢谢你,安丰胡同才是我的家呢。”温香软玉窝在怀里,慕月笙由衷的踏实,下颌压在她肩头,细细蹭了蹭,低喃道,“以后国公府才是你的家。我已着人修缮国公府,咱们大婚后便住在里头,与慕府隔着一堵墙,你除去给母亲请安,其余皆在国公府内,与长房二房皆不相搭,她们和善你去应酬几句,不聪明你便不搭理,国公府是你的天下,任你自在。”崔沁晓得慕月笙的国公府便在慕府隔壁,只因他一直住在慕家,国公府一直空着,这一回二人能在国公府大婚,倒也极好。她窝在他心口没吭声,身子往他怀里蜷缩着,打着哈欠道,“我乏了....”簪子被她蹭歪,发髻松松垮垮,青丝泻下一大半,慕月笙将她小脸从秀发里剥出,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不情不愿道,“窝在我怀里说乏,是想我伺候你睡?崔沁,你要我无名无分跟你多久?”崔沁闭着眼笑得双肩轻颤,不知是情浓所至,抑或是迷迷糊糊困倦不堪,隔着薄薄的面料,往他胸口那处轻轻咬了咬,用气音说着,“你不是要当我入幕之宾么?”前所未有的俏皮。颤..粟席卷全身。慕月笙的心猛然间被攫住,喉咙顿时又躁又痒,高大的身子就这般僵硬地跟烙铁似的,忍得很是痛苦,深邃的眸如同沸水滚过,艰涩又深沉地狠狠地用目光凌迟着她,吁吁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闷声轻哼,“傻丫头,我是人,不是神,你别挑衅我....”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崔沁抱起来送上珠帘后的软塌,将娇软的身子放在被褥里,又给她掖了掖被褥,覆上手盖住她湿漉漉的眼神,“你睡,等你睡好我就走。”崔沁闻言登时掀开被褥爬了起来,神色紧张,“你要去哪里?”慕月笙按住她激动的手腕,低笑安抚,“城中不太平,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在原先那宅子,离这不远,走几步便到,那里有我的人,你放心,待你明日醒来,我定在你身边。”总是没日没夜这般熬。崔沁心疼到了极处,反手握住他,将那布满老茧的手掌揉在手心,摩挲片刻,便知又添了不少新痕,泪水簌簌扑下,“四海万民,朝野纷争,何时是个尽头,你常言道待这里事毕,便如何如何,实则永无止境,万事纷纷扰扰,皆在于你的心,你停下脚步的时候,处处皆是风景,你马不停蹄往前,风景永远在前方,或许待你阖眼那刻,才恍觉你所追求的堪堪就在眼前......”慕月笙神色微顿,一贯清明的眸眼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没料到,他的沁丫头竟能说出这样一番真知灼见。窗外,下弦月悄悄挂在树梢,透过簌簌作响的树影,漏下些许莹光,斑驳点点如霜似雪,萧肃的秋风轻轻叩动窗棂,将慕月笙心绪拉回。他缓缓一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那你留我睡么?能给我名分么?肯签婚书么?”一连三问,终是耗尽崔沁耐心,她玉腿一抬,三两脚将他踹开。慕月笙捉住她的足,往被褥里一放,目色融融,“傻丫头,我刚回来,得布置一些事,清晨定归,届时再陪你睡。”崔沁背过身去不理会他。慕月笙悄声离开。崔沁负气埋入被褥,身子蜷缩成一盘蜗牛,闷了一会儿,又供着娇躯从被褥里爬出来,目光落在那桌案上,她蹑手蹑脚爬了起来,披上外衫碎步往桌案走去,那婚书已被慕月笙拿走,只留下那幅画。崔沁喜滋滋将画捧起,正待细看,余光瞥见地面似有一摊斑斑点点的痕迹。她顿觉不对劲,信手将画放下,把圈椅给挪开少许,蹲了下去,借着光芒看清那是一摊黑乎乎的血。眉心顿时笼到一处,一股极致的不安涌上心头。崔沁裹紧外衫,匆匆合上衣襟,冲出几步迎面喝了几口寒风,复又折回来将挂在衣架上的披风给扯下来,边跑边往身上裹,顾不上换鞋,随意踩着软底的绣花鞋沿着长廊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