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3-05-13 11:02      字数:3420
  陈嬷嬷将她带到之后,便也不欲多留。初沅听完她最后的几句嘱咐,忙是对着她欠身行礼,柔声道:“这一路上……还要多谢嬷嬷的指点了。”她微垂下颌,稍低螓首,施施然行礼的姿态,绰约又不失礼数,还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陈嬷嬷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想到,这次来的这个,倒还挺明事理的。初沅回首目送陈嬷嬷远去。其时风起,恰吹得院中梧桐窸窣作响,摇曳不定。像极了,她沉沉浮浮的命运。握不住,抓不着。***在刺史府后门迎来初沅之时,谢言岐也在庞延洪的相送下,乘车离开。马车颠簸前行着,谢言岐双眸微阖,屈起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陷入了片刻的思索。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和庞延洪试探周旋。庞延洪这人,看似粗犷大条,三言两语之间,就露馅儿交了底,方才的宴席之上,竟然有意无意地假借酒劲,直呼他为世子,甚至话里话外,都有拉拢他和整个镇国公府,意图与他们“共谋大业”的意思,当真是目无王法,嚣张到了一定境界。但这样一个行事乖张无法无天的人,又怎会将扬州的现状瞒得滴水不漏,直到扬州流民横死于京城,这才引得了圣人侧目。经过这几天的相持,谢言岐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个姓庞的,绝非是莽撞轻率之人。他的城府,深着呢。思及此,谢言岐疏懒撩起眼皮,略带嗤嘲地提了下嘴角。啧,要处理这事儿,好像……有些为难他这个纨绔呢。他向后靠了靠,唇畔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可眼神却在这一瞬间,逐渐冷了下来。这时候,因为前方的一阵躁动,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谢言岐打起车帘,漫不经心地往外看去,视线却被如织的人流所挡。他轻轻地叩了下窗沿。随行的奚平听到动静后,跳下马车跻身于人群之中,很快,就复返回禀道:“世子,是官府在前边的河水中,捞到了几具尸体。”“哦?”听完,谢言岐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嗤道,“原来出人命了啊……这我就要去瞧瞧了。”他缓步下车,身后跟着持刀的奚平。绕身的矜贵气质,很快就在无形中,为他在人群中开了条道。没几步,谢言岐就驻足于岸边。他垂眸看向坡下的河堤处,那被官差吃力拖出河水中的,一具接一具的浮肿尸体。腥臭腐烂的气味四处弥漫,便是再爱看热闹的人,也能被这股味道熏得作呕,再不能多留。岸边的不少人,都在这视觉和味觉的剧烈冲击下,恶心地躲远,更有甚者,直接在现场吐了出来。谢言岐眉头微蹙,随手接过奚平递来的绸帕,捂住了口鼻。这时候,官差也从河中捞起了最后的,第十具尸体。看着他们在底下清点担架,准备将人逐个抬上岸,谢言岐眼神微动,低声对奚平道了句:“走。”转身离开之际,他回首远眺,视线落在那一排陈列整齐的尸体上——从他们光滑的喉结,到几近平坦的裆部。须臾后,他收回略带冷意的目光,脚步未停地,走向了马车。上车以后,他阖眸靠着车壁,嘴角勾起了几分冷嗤的笑意。好,挺好。这次的扬州之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事到如今,竟还牵涉了宫中的宦官。这个庞延洪,胆子还挺大,在自己的地盘上都敢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者,就是出自他的手笔。看来这位天高皇帝远的扬州刺史,是铁了心的,要和圣人宣战了。谢言岐手抵眉骨,唇畔的笑意愈深。既然如此,那他就有必要,私下去探一探这刺史府了。作者有话说:悬疑的部分hin少,也没有宅斗然后马上就可以好好谈恋爱了嘿嘿嘿因为非常对不起要重新看的宝子,所以这章留评的都补了个小红包qwq第十三章到夜幕降临时,一直处于沉寂的东厢房,才终于有了动静。初沅走到支摘窗前,从推开的缝隙往外看去。但见漆黑的夜色中,就唯有对面的屋子透出了微弱光亮,此时,一道袅娜的身影拓在窗户上,正来来回回地忙碌走动着。想来,便就是陈嬷嬷所说的芮珠姑娘吧……短暂的犹豫过后,初沅到底站在了东厢房的屋外,轻轻叩响了门扉。随即,里边传来一道甜腻娇音:“进来吧。”得到了这样的回应,初沅才缓缓将屋门推开。芮珠房屋的布局和她的那间大差不差,琴室浴室在左,敝室卧室在右,正中便是待客的堂屋。但芮珠到底是在这里常住久居的人,所以这屋内的陈设摆放,是要显得更加繁冗杂乱一些的。她进屋之时,芮珠正背对房门的方向坐在镜前,松垮垮的襦衫挂在臂弯,露出了后背的一大片冰肌玉骨,隔在影影绰绰的珠帘之后,端的是活色生香。饶是初沅同为女子,在陡然之下见到了这样一个场景,亦是免不了错愕惊愣。短暂的局促之后,她忙是背过身去。初沅掐了下掌心,本想解释自己并非刻意冒犯,可又怕开口之后,会惹得初次见面的彼此更加尴尬。正犹豫不决时。另一边,通过铜镜瞧见她别扭之态的芮珠,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初沅吧?没想到,竟还是个脸皮薄的……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就过来帮我一把吧?”停顿了一瞬,她解释道:“我这后背受了点伤,本来啊,是想自个儿上点药的,结果,好像有些够不着。”听了这话,初沅先是一愣,随后在不解的迷茫中,慢慢地转过了身。她心中的那份疑惑,在走近看清芮珠背上青紫交错的鞭痕时,尽数变成了骇然。相比于她的愕然失容,镜前的芮珠却表现得过于淡定如常了。她拿起镜台上的青瓷药瓶,抬抬手递给身后的初沅,道:“薄涂即可。”初沅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攥着药瓶,有些无从下手。芮珠从镜中瞧见她的迟疑,不甚在意地笑了下。她好像一点都没将初沅当作初识的陌生人,直言问道:“莫不是吓到你了?”初沅先是颔首,随即又连忙摇了下头,她抬眸和镜中的芮珠对望,低声问:“一定很疼吧?”她尚在浮梦苑时,柳三娘就常说,初沅的这双眼睛,最是动人,明明是形如桃瓣的千娇百媚,可偏偏就盛着最清澈最潋滟的秋水,她不经意间地含情一望,便勾魂摄魄,让人见之不忘,沉溺其中。眼下,芮珠便没忍住在她的温柔眸光中,失了会儿神。芮珠自己就是明艳娇媚的美人儿,但如今看见镜像中的初沅,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新来的,的确是美人中的美人,世间难得一见的好颜色。芮珠打趣似的笑道:“擦了药,自然就不疼了。”闻言,初沅也不敢再迟疑拖沓,指尖沾了清凉药膏,轻之又轻地落在她的肩背,细致温柔地擦过每一处伤痕。饶是如此,芮珠仍不可避免地抽了口气。她试图在刺痛中转移注意力,便问道:“你想知道,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初沅专注垂眸为她抹药,轻声道:“芮珠姑娘已经很疼了,所以,就不必为了我心中那点儿好奇,再去记起那些痛苦的回忆了。”芮珠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回答,诧异的一愣之后,低声笑道:“可你总会知道的,说不定,往后你也会经历呢?”她话音落下,初沅果然惊愕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铜镜。芮珠笑了笑,继续道:“这些伤啊,都是府上的客人弄的。这刺史府啊,明是为我们赎身,让我们有了全新的生活,可实际上呢,不过就是换个形式的花楼罢了。”“我们还是得接客,只是接的客人,从烟花之地的嫖客,变成了刺史府的贵客而已。”眼见得初沅脸上的血色寸寸尽失,芮珠勾起唇角,笑道:“本来嘛,是打算让你自己去发现的,可你既然合了我的眼缘,那我就先告诉你,提前给你警个醒咯!”要知道当初,她也是被庞大人从花楼里赎身带出来的,刚到刺史府的时候,满揣着重获新生的希望,但哪想,还未待她将这份期望焐热,现实就给她泼了一盆寒冬腊月的冷水,浇得她遍体生凉。——庞大人后院的这些女人,根本就是用来待客的暗娼,他真正独宠的,只有那位云姨娘。她们被放置在刺史府的后院,却不是刺史大人的女人,身份尴尬,地位难堪,只能在权贵们的肆意玩弄中求生,没有前途,更没有退路,这日子啊,简直是比在花楼中还要来得绝望。随着芮珠一字一句地将话砸下,初沅的心中,也随之灌满了名为惊惧的情绪,沉重地拽着她的整颗心,直往冰寒深渊下坠。她今夜的拜会,本就是想和芮珠拉近关系,来探一探刺史府中的水深。但现在,这其间的内幕,就这样顺利而又残酷地,被芮珠的一番话揭开在眼前。初沅浑身发冷,没忍住地,轻轻地颤抖起来。原来……原来,离开浮梦苑,并不等于逃离炼狱,有了新的希望。这里,竟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初沅也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离开,又怎么回到房间的了。那一整晚,她几乎都被梦魇压覆,半梦半醒,浑浑噩噩。一会儿是陈康太逐渐逼近的猥琐笑容,一会儿又是梁威的狠厉折辱与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