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3-05-13 11:03      字数:3434
  谢世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先前在画舫的时候,还及时地将外袍脱给了她,以防她在众人面前浑身湿透而失态。更别说现在,她已经把自己完整地交付给他,她的命运,就在他的喜怒中沉浮。一想到那个似有情,又似无情的男人,初沅就不免心绪万千,出神片刻后,轻轻地落下了一声叹息。她无法交还他的外袍,就但愿她所缝制的这个香囊,能报答一点点,他的恩情吧。初沅的针黹并不算出挑,但胜在用心,起码配色讲究,针法细腻,香囊上的婆娑修竹雅逸至极,像极了她心中的他——若远似近,风骨隽秀。却始终不比乔松之固,能由她这样的菟丝花肆意攀附。香囊绣好以后,初沅没有等到谢言岐的前来,反倒是先等来了云姨娘的人不期而至。被派来的人是一个方脸的嬷嬷,她斜眸看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针线,说话时的语气淡淡,麻木且冷漠:“初沅姑娘,听说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姨娘就让我过来,请你去看一支舞。”这话说得格外客气,但初沅却听得出来,此一行,怕不止是去赏舞这么简单。初沅暂且压下心中不安的思绪,起身对她行了个礼,颔首乖顺道:“是,还劳烦嬷嬷带路。”她跟在那个嬷嬷的身后,依次穿过了长廊、垂花门,最后,隔着一面波光粼粼的碧湖,看到了对面台榭上不断舞动的惊鸿之影,飘动的裙袂艳红轻软,在旋转间层叠漾起,像极了倾国牡丹的怒然绽放,美轮美奂。随她一步步地走近,那花瓣也一片接一片地凋落在地上,末了,就唯有舞娘莹白的身子,花蕊般孤茕亭立。——这哪是什么正经的舞蹈,这分明,就是脱衣的艳舞。初沅顿时就明白,她是来作甚的了。一舞毕,云锦珊也缓缓转过头,看向台下怔然出神的小姑娘,笑问道:“素闻你有‘广陵洛神’之美称,不知道……这舞若是换成你来跳,又会是何等风姿?”赏花宴,赏花宴……赏的,不就是这样的“花”吗?尽管初沅也曾在浮梦苑献过舞,之后更是以曼妙舞姿名动扬州,但这些年来,柳三娘却从未让她学过什么太出格的。像今日这样明晃晃供人取乐的,也还是头一次碰。初沅一时愣住,恍然间,就被嬷嬷拽下去更了衣。舞娘一遍一遍地在台榭上为她示意着动作,但初沅心中的抵抗过于强烈,不是磕着,就是绊着了,只有不断重来,磨蹭了一上午,都不见得有多大的进度。时间寸寸流逝,就连旁边看着的云锦珊,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那个不知何时消失的方脸嬷嬷又去而复返,将一个鸦青的香囊,恭恭敬敬地递交给她:“姨娘,初沅姑娘最近确实疏于练舞了,都在忙着刺绣呢,瞧瞧,这就是她房间的绣品。”云锦珊端详着香囊上,明显就不属于闺中绣样的青竹,忽然就笑出了声:“初沅,你在等什么呢?你是不是在等……你的情郎来救你啊?”看着云锦珊手中的熟悉物件,初沅登时就白了小脸。她没料到,她的私物竟轻而易举地,就落入了旁人之手。更没料到,云姨娘会因为这小小的香囊,而问出这样的话来。云锦珊早就知道初沅这丫头不安分,在浮梦苑的时候就接二连三地想逃跑,惹出了不少事端。如今发现了这香囊,此前的各种端倪,自然都成了嫌疑。想想她病中时,脖颈间的可疑红痕,云锦珊不耐烦过后,是陡升的愤怒,她拍了下扶手,道:“好,不听话是吧?不愿意练舞是吧?那就给我带下去,验身!”谁知道柳三娘有没有骗他们,是不是给他们送了个破烂货过来?谁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像表面看着这么规矩?他们刺史府的客人,可不像浮梦苑一样,是能轻易怠慢的!初沅的出阁宴可以频频出事,但她却决不会允许这次的赏花宴上,出一丁点的岔子!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入v啦~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往后我也会更加认真的写的www但我的手速真的非常非常慢,不能保证三更会有太多的字数,不要打我呜呜呜呜呜第二十四章云锦珊的话不啻于晴天霹雳, 倏地砸在了初沅耳畔。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初沅那张漂亮的小脸就血色尽失,白了个彻底。验身……验身?倘若她初到刺史府时, 便有这样一出,那尚且得过。可那晚的事情发生以后, 她就已非完璧, 她又如何……如何能经得起这样的质询?且不说,此事关乎着她的性命安危,稍有不慎败露于世, 仅云姨娘一人的怒火, 就足以将她淹没,令她粉身碎骨, 落得个惨淡收场。更别说,如果再从这件事顺藤摸瓜地追究下去, 那到时候遭殃的, 就不止是她一人了,还有……谢世子。虽然她不知道,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爷深夜造访刺史府,行踪诡秘, 究竟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她知道的是,此事都是因她而起——若非她在病中模模糊糊地听到婢女的对话,说刺史大人有意将她送给梁府少爷, 机缘巧合之下, 她又遇到了处境堪忧的谢世子, 为求自保, 也为求破局, 她趁人之危, 蓄意勾引……他也不会被卷入其中。那个时候,他明明是可以杀人灭口的,她也的的确确地,感受到了他的杀气。可他并没有。他放过了她,也没有追究她的冒犯。他对她的恩和情,绝非是她一朝一夕间,就能还清的。她的命运或许多舛,此身亦如蜉蝣微不足道,可说来说去,她不能,不该,更不可以,去拖他下这趟浑水。瞬息之间,初沅的心潮就已在浪尖翻涌了一遭,她纤细的指尖深嵌掌心,极度清晰的锐痛中,才勉强稳住了心神,仍旧镇定站在原地。她做出手足无措的模样,神态茫然且无辜,脱口的声音中,更是带着低怯的软糯,着实令人动容:“云姨娘,我没有,这个香囊,是我绣给刺史大人的,大人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对我有莫大的恩情,我只是想,想借此聊表心意罢了……我、我会好好听话的。”说着,就认真摆好舞姿,开始用心去学。仿佛真的只是在反省她方才的失神。然,纵使她装的再逼真、再无辜,可那苍白的脸色、微颤的指尖,终究是显露了些许端倪。云锦珊越看越觉得可疑,她斜眸睨了眼旁边的方脸嬷嬷,红唇勾起,冷声道:“方嬷嬷,你还愣着作甚?我刚才的话,你是没听见么?”不论结果如何,她现在,都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个下马威——呵,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什么处境,就敢在她的面前摆起谱,浑水摸鱼来了!方嬷嬷被这样一喝,可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她忙不迭走出看台,伸手去拽初沅的胳膊。她的突然触碰骇得初沅浑身一颤,又生生忍住。——云姨娘就在旁边看着她,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初沅绝望认命,到底是跟在方嬷嬷身后,去了旁边水榭。光线幽暧的小室中,她的声线低落且单薄:“嬷嬷,我能自己动手脱吗?”当她是害羞,方嬷嬷点了下头。初沅背过身去,站在朦胧的光影里,肩膀瘦削,细腰盈盈不堪一握,从头到脚的曲线,无一处不妩媚,无一处不窈窕,着实当得上一句——人间尤物。她抬手抽掉发髻上的玉簪,青丝如瀑散落,随即,是掉在地上的披帛,襦衫,舞裙……***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方嬷嬷便独自从水榭走了出来。诧异整个事情结束得如此之快,云锦珊不由一怔,问道:“怎么回事?”方嬷嬷摇了摇头,低眉顺目叹道:“没验成,初沅姑娘她……不巧来了月事。”闻言,云锦珊若有所思地翘起指尖,端详手上蔻丹,片刻后,她忽地一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呵,究竟是该说她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暂时逃过一劫又如何?便是小日子来了,她也有办法,让赏花宴顺利开席!***这个变故,很快就以飞鸽传书的形式,送到了谢言岐手上——和小姑娘有了那样的羁绊之后,他便不可能将她置于不顾,所以上次夜探时,他就在刺史府中留了个暗卫,以负责她的安危。然,密室中发生的种种,终究是他难以言说的过往,他并未在旁人面前提过只言片语,他们之间的事情,也暂时是个秘密。暗卫不知其间缘由,就不曾在今日出手。谢言岐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眸中映着的火光明昧不定。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盈盈含泪,蹙眉呼疼的模样。——像极了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梨花,脆弱又可怜,再也经不起半点风雨。谢言岐闭了闭眼,脑中嗡地一声——说到底,这是他惹下的事儿。他理应去看看。可再睁眼时,他松开指间燃烧殆尽的信纸,眼底的光也随之黯了瞬息。但他去了,又能作甚?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是那个为她赎身的庞老贼。她会给姓庞的做香囊,而他能有什么?谢言岐漆黑的眸中弥了层冷意,他不屑地提了一下唇角,又习惯性地去转早已不在的扳指。心口的某处,好像随着手上的动作,突然就空了一瞬。谢言岐不由一愣,陡然升起了一种,像是认命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