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3-05-13 11:06      字数:3290
  这几年,他年纪上来了,一直旧疾缠身、精力不济,不得已,就先向朝廷告假七日。如今七日未至,就遇到这样的大案,他这个大理寺主官,便是躺在棺材里了,那也得赶紧爬过来。见到谢言岐以后,冯稷也是和唐铸一样的话,“蕴川啊,办案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拿命拼啊!你以前要是能有这个劲头,我这个位置,早就是你的了。”说着,便拍拍谢言岐肩膀,催促他回府歇息,“你放心,这里我顶着。”总归没个突破,谢言岐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吩咐奚平备车回府。他这几日又是消瘦不少,便是向来对他严苛的镇国公,突然都有些不忍说道他了,在他问安之后,忙是摆手示意他离开。看着天光中,沿庭院街径走远的昂臧青年,镇国公夫人不免轻叹道:“这孩子……莫不是连着几日没歇息吧?他以前,也不是这个作风啊。”以往藏拙,谢言岐不曾在朝中任职。直到三年前,他接到圣人密旨,到扬州暗访,外放任职三年。等他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连着轮廓清也瘦了一圈。尽管并未显得有多憔悴文弱,但看在这做娘的眼里,终究是心疼。尤其是如今,镇国公夫人亲眼看着他的废寝忘食,再想想他过往的三年,或许也是这么过来的,心里顿时就是锯扯般的疼。“你说,蕴川的身边是不是该有一个人了?”镇国公夫人问身旁的丈夫,“成了家,他就有个归处,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全身心地扑在案子上。”“……再说了,他这个年纪,也确实该成家了。和他同龄的男儿,孩子都能满街跑了。”还有一句,镇国公夫人憋在心里,觉得不该明说。——二十五的年纪还不成婚,该遭姑娘家嫌弃了。万一让人家觉得他身有隐疾,更加无人要,那该如何是好?一提起这茬,镇国公便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哼,他爱成不成!三年前戏弄全家人的事情,我都还记着呢!”当时,整个镇国公府为了筹备他的婚事,什么都置办好了。结果呢,他竟然直接断了音信。过了大半年,方才回信道,暂无此事。镇国公夫人连忙抚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唉,你别气,气急伤身。你没听奚平说吗?他当年啊,是遇到意外,导致什么都不记得了。”“……蕴川这孩子,看着不着谱,但也绝对不会是拿婚姻大事开玩笑的人。”说到此处,镇国公夫人又是忍不住地倾吐叹息。蕴川不比大郎二郎,承受得太多,不止是担着整个镇国公府,还有他大哥二哥的过往。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蕴川对女子动心。那封家书的用词分明如常,像是在陈述什么最为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说那家姑娘出身微末,或许无法和镇国公府的门楣相配,甚至还在信中一本正经地权衡利弊,觉得成婚之事,有利于镇国公府藏拙,不会引得圣人猜忌。然,知子莫若母,她看得出来,那字里行间,皆是情意——除却巫山不是云。愿三书六礼,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回到凌风堂之后,谢言岐先是沐浴,紧接着,便被沉重倦意压着眼皮,睡了过去。梦里弥漫着浓重黑雾,他漫无目的地前行,终是在一脚踩空的同时,坠入了一片树林。一辆辘辘驶动的马车和他擦肩而过,惠风撩起车帘,他和一双清凌凌的泪眼,隔着车窗四目相对。不过刹那之间,马车便疾驰远去。待到消失之时,他的世界,又被漫无边际的黑雾占据。……回忆扯动着心脏,带起剜心般的疼痛。谢言岐在这阵剧痛中蓦然苏醒过来,坐起,急促地呼吸着。这时,一张纸条从枕边轻飘飘滑落。上边写着,承恩侯府。作者有话说:对柿子而言,除却巫山不是云=非他不可应该还有一千字左右就重逢了,但我真的熬不住了,明天早点更第七十八章这日, 卯时三刻。天色微明,东宫的金辂车便从长街尽头辘辘驶来,吁停在公主府门前, 接初沅前往承恩侯府赴宴。将养几日,初沅脚踝的扭伤也大致痊愈, 只是不便行于坡道。她就着流萤的撑扶, 提裙踩上梅花凳,进到了马车。车里,太子妃靠着窗牖端坐, 鹅蛋脸清丽, 眉眼柔婉,一见, 便知是诗礼之家的闺秀。看到弯身走近的初沅,她连忙笑着招手, 示意身旁的位置, “初沅,快过来。”太子妃柳边夏,乃是河东柳氏正房嫡女,真正的望族贵女, 性情淑静,有林下之风致。初沅进宫伊始,不知深宫里的规矩。是太子妃亲自教导, 助她学会了宫中的各项礼仪。或许就是因为这层情分, 初沅也很愿意亲近这位端雅娴静的长嫂。她顺着太子妃的意思, 坐到旁边的空位上。不多时, 金辂车便又踩着辚辚之声, 沿朱雀大道而行。初沅没忘记先前琴谱的事情, 所以在临行前夜,特意让流萤去府中内库拿取了另外的孤本,以赠予太子妃。太子妃珍而重之地捧着那本古朴珍籍,却是笑着婉拒了。“这本《西出阳关》,原先收贮在宫里的琼林库之时,我就曾向皇后娘娘讨要过,但当时,皇后娘娘没舍得,只借我誊抄了一份。”“所以,阿嫂已经需不着了。”说着,她便将孤本交还到初沅手里,“这册琴谱世间仅此一份,如今,它既是你的私藏,那你就该妥善保管,快些收起来罢。”初沅不知有这么一出,闻言,神情有刹那的懵怔。平日里,她并不热衷于弄管调弦,只闲暇之余,随意拨弄几下。府中贮藏的诸多曲谱,都是先前有一回,皇后莅临公主府之时,见她在庭中抚琴,过后差人送来的。初沅拿着那本稀罕的琴谱,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烫手。——她还以为,阿娘轻易就送给她的东西,应当不会过于贵重。岂料,原是千金难求。……金辂车驶过长安城的纵横街径,直往承恩侯府而去。半个时辰后,终是在一座府邸前停住。今日庆贺承恩侯府的老夫人寿诞,来往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初沅跟着太子妃下车,被阍者迎着进府,先去正堂拜会老夫人。正堂大都是承恩侯府的家眷,鬓发如银的老夫人儿孙绕膝,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笑吟吟地听着轮番进呈的贺词。见到款步行来的初沅二人,老夫人连忙拄着拐杖起身,携满堂后辈拜见,“老身参见太子妃,参加公主殿下。”还未待她彻底丢弃拐杖跪拜,太子妃便上前扶住了她,“都是自家人,外祖母不必如此多礼的。”话虽如此,但规矩却不能废。尤其承恩侯府还是极重君臣礼仪的世族贵家。纵使初沅有意免去他们的行礼,亦没能挡住他们所有人的动作。她这边刚扶住躬身下去的老夫人,几步之遥的另一边,端然而立的青年便率先拱手长揖,声音清泠若玉碎,“见过公主殿下。”随他一道拜见的,还有老夫人的两房人丁:承恩侯夫人和她的妯娌,以及年龄不同的几个少年少女,老夫人的孙辈们。显然,那个身量颀秀的青年,便是老夫人的长孙,承恩侯府的世子滕子逸。既是有意撮合他和初沅的姻缘,那初沅对他的看法,便是重中之重。太子妃不禁往初沅的方向瞧去。时至今日,初沅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众星捧月、敬如上宾的场面。她懵然地微启樱唇,隐约露出莹白小齿,愣怔片刻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磕绊出声,“不、不必如此多礼的。”待她话音落下,一旁的滕子逸终是徐缓抬起头来。眉宇俊秀,眼瞳漆黑,簇新的竹青圆领锦袍加身,愈发衬得他翩翩如玉,雪中松柏一般,清冷又透着坚毅。与此同时,初沅也在不经意间,和他抬首望来的目光相撞。相视瞬息之后,是初沅先回过神来,噙着些微笑意,冲他略一颔首。而那边的滕子逸亦是反应淡淡,微垂着眼睑,慢半拍地别过头。从始至终,都守着君子之仪,便是这瞬间的对视,都克制着没有打量,教人不觉冒犯。当真是,克己复礼、察纠百官的侍御史。太子妃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半天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到底是过来人,她沉吟片刻,还是觉得,应该试着让两人多相处看看。好巧不巧,想打瞌睡时,就有人来送枕头。一名随行的小宦官趋步进屋,至她跟前躬身附耳道:“太子妃,那位金吾卫将军虞崇峻,也来给老夫人贺寿了。”闻言,太子妃神情微变,若有所思地看向旁边的初沅。读懂她眼神的深意,初沅向她凑近些许,趁无人注意之时,小声问道:“怎么啦?阿嫂。”太子妃在她耳边轻叹:“虞崇峻来了。”提及此人,初沅便是禁不住地双眸圆睁。“如今,三月之期已至,他的禁足也就解了。”太子妃旋即补充。初沅无措地掐紧掌心,“那、那我是不是,该提前离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