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感情真好
作者:七寸汤包      更新:2023-05-14 03:27      字数:5279
  最终, 温白先用四枚小古董,换了两个拳头大的丰糕。给了城隍一个,又从他自己那个丰糕上掐下一小团, 给了小莲灯。在买之前, 温白还有些担心, 莫名其妙凭空消失了两个丰糕,摊主当真不会察觉?可城隍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会。只见城隍非常熟练地塞过两枚铜钱,甚至在塞铜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离开过摊位, 专心挑着丰糕,愣是给他挑出了一个品相最佳的。一看就是没少做这种事。而摊主则拿着蒲扇,和隔壁摊主话家常,偶尔给摊上的糕点扇赶扇赶并不存在的蚊蝇。城隍挑完了丰糕, 便把两枚铜钱塞到了温白手上, 一副“学会了就自己试试”的神情,带着他往摊上走。于是温白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偷买”东西的壮举。还有点好玩。也幸好谛听这叶印除了敛了自身的气息外,连带着也能隐了手上的东西, 不用担心吓着旁人。用新米捣的糕点, 虽然外头用箬叶包着, 但在摊上被风吹了一段时间, 已经有些凉了。不算软,也不算糯,甚至里头的果馅还有点酸。但温白觉得很新鲜。他看着陆征:“挺好吃的, 真的不尝尝吗?”陆征兴致缺缺应了一声。温白裹着箬叶, 把丰糕掰成两半, 垂着眸, 轻声喊了声:“陆征。”陆征顺势低下头来。紧接着,嘴里就塞了半块丰糕。陆征:“……”温白笑得眉眼弯弯:“真的挺好吃的,你尝尝。”小莲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那块糕团搓成了小汤圆,用叶托捧着,坐在温白肩头,看着陆征咯咯笑。“来都来了,别这么不合群嘛,”温白笑着说道,“你看大家都有。”“我只吃了这一半,你那半没碰到,很干净。”温白怕陆征嫌弃,立刻保证道。几秒钟后。陆征感受到了馅里头浓郁的酸味:“……”将将咬掉了嘴里那一口,陆征把丰糕拿了下来,学着温白刚喊他的样子,也轻喊了声:“温白。”可陆征跟温白不同。温白哪怕放低声音,也温温润润的,可陆征一放低声音,就显得有些沉,甚至有些危险。温白警线瞬间拉起。虽然觉得老板应该做不出把糕点、还是已经被他咬了一口的糕点重新塞回来这种报复行为,但温白还是下意识抿了抿嘴。毕竟他刚刚就是这样做的。陆征在心里头笑了下,面上却不显。他看着温白手上那半个明显没什么馅的团子,再看看自己手上这个,果馅充实,酸味浓郁。“你是真的觉得好吃,想让我尝尝,”陆征顿了下,眼睛微阖,“还是觉得这东西太酸了,你吃不了。”所以分了这么一大半给他。温白心虚:“酸吗?”陆征轻一笑:“你说呢。”城隍在一旁忍俊不禁:“大人和小公子感情真好。”“像这种节庆糕,在我们这边,得是很亲密的人才分着吃。”陆征和温白动作皆是一顿。温白摸了摸鼻子,心虚更甚。别人是很亲密才想着分食。他却纯粹是想去酸一下老板。他有罪。“太酸的话,就别吃了,我之前好像有看到卖蜜饯的摊子,等会儿买一点,清清口。”温白给自己强势挽尊。陆征却没怎么在听,只扫了眼温白手上仅剩不多的丰糕:“吃完。”小莲灯也捧着不断变小的汤圆,奶里奶气道:“对,不能浪费。”说完就吭哧吭哧埋头吃起来,看起来格外费劲。小莲灯能吃完,温白并不稀奇,因为怕它撑着,就掐了小小一团给它。但陆征也吃完了,是温白没想到的。他还是头一次知道,老板可能喜欢吃酸的。但这丰糕的后劲足,里头的果馅大抵是没添加其他什么东西,实打实的时果捣泥,酸味久久不散。所幸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蜜饯摊,在城隍的推荐下,挑了点甜口的小果脯,才压住了酸味。而让温白觉得好奇的是,那蜜饯摊旁边,就是一个“纸马摊”。纸马摊,也就是卖冥器纸扎的摊铺。“这些摊铺也可以直接摆到街上来吗?”温白印象中的纸扎铺,几乎都开在一些巷子里。就连周伟爷爷,也就是当地城隍开的棺材店,也开在街巷最尾端的位置。虽说有一些限制因素在里头,比如商铺、租金等等,但多少也存了些避着人的心思。他实在很难想象,如果在现实世界里,把一个纸扎铺这样直接的摆在摊上,会是个什么场景。而且这街上来往的人,似乎也都不避讳,前一脚还在挑着庆贺丰收的糕点,下一秒转头就已经在这纸扎铺上驻足了。“可以,一条街走到底,可以看到十来家呢。”城隍说着,走到那个摊位前,趁人不注意,拿起了最边角的一把柳伞扇:“别小看了这些纸扎匠,手艺好着呢,扎、糊、塑、画什么都得会,我庙里的塑身,也是他们造的。”“摊上这些,还都是一些小摆件,鞋靴、五色彩帛之类的。”城隍放下那柄柳伞扇,慢慢走过来:“想看更巧的,得去店里头,大到一些法船、阴宅,小到一些魂幡、牛马,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温白也是头一回听这些。却也知道这些纸扎匠手艺的作用。毕竟当初也是跟着阴差学过叠元宝的。等城隍走到跟前,才继续道:“这上元佳节和中元佳节,其实没什么差别。”“虽说一个娱人,一个娱鬼,但归根结底,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百姓祭祖敬天,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在这天,不用避讳什么。”温白慢慢点了点头,又看了小莲灯一眼。他也是现在才明白,之前在街上的时候,小莲灯为什么会问他那个问题——“大家为什么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因为在它的记忆里,中元是像现在这样的。可能也该是这样的。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生死如常,不用避讳什么。“前头就是卖盂兰盆和河灯的摊子了,小公子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城隍指着前头说。“再过不久,就是烧法船和祀孤的时辰,热闹得很,早些去,也能挑个好地方。”小莲灯一听河灯就坐不住了,立刻喊了两声:“放河灯!放河灯!”温白抬头,征求老板的意见:“去吗?”陆征淡声道:“想去就去。”得了陆征首肯,温白笑了下,抱着小莲灯往前头走去。说到法船,温白又想起一件事:“这个祀孤是官府主持的吗?”之前做中元节功课的时候,他在书上看到过。祀孤、祭厉是中元节最大型的活动之一,大多都是由官府主持,佛、道两教设立专门的瑜伽坛和道场,为的就是祭祀那些死于非命的鬼魂,天灾、横祸、屠戮等都在内,特别是死于战乱的士兵们。由官府主持,大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朝代每一次更迭,亡魂便会无数,尤其是守疆卫边的将士们,死的时候大多正值壮年,未成家室,很多人连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更没有所谓的后代香火。而中元是后代祭祀先祖的庆日,对于这些没有香火后代的“魂鬼”来说,无人祭祀,也就意味着饥寒交迫,戾气不消,可能就会游荡人间作祟。因此祭祀孤魂、厉鬼从有这个习俗起,就保留了下来。城隍点了点头:“年年都由官府主持、官兵开道,请的也是最好的座主来振铃拈香,超度亡魂。”“其实除了官府的祭典之外,百姓们祭祀先祖的时候,也都会单独起一堆,”说着,城隍伸手往一个巷口指了下,“你看那边。”“左边那个盂兰盆便是祭祖的,右边那个则是施舍亡魂的。”温白仔细看了看,问道:“周围那一圈是?”“石灰,通常百姓们都会用石灰单独辟个圈出来,表示禁区。”“祭祖的时候,顺便也在里头简单烧些包袱、冥衣、鞋靴之类的扎品,意在告诉那些亡魂,如果需要,便从这堆里拿取,不要抢了他们给祖先的东西。”城隍又说回祀孤的事:“在他们看来,百姓施舍的,大多都是些街边孤魂,最多抢些吃食、寒衣什么的,不伤人,厉鬼就不同了。”“所以祭厉的事,还得由官府操办,请些正统的大师们主持法事,超度的同时,也会念诵一些普世的心经,以期来年的丰收祥泰。”“那城隍庙也会有祀孤的法事吗?”温白想起之前周伟被他爷爷拉着接济孤魂的事,顺便问了一句。城隍笑了下:“有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无人祀孤的时候,城隍会做些法事,现在很少。”温白在心里悄悄感慨了一句:很久以后也会有的。陆征知道温白在想什么,说道:“不用和千年后的人间比。”“香火鼎盛、没落都是常事,城隍要做的事就是保民生,安居乐业才是根基所在。”陆征很少说这些话,温白仰头看了看他。默了一会儿后,轻轻笑了下。陆征:“笑什么?”温白仍旧笑着:“没什么,就是觉得老板说得很对。”的确,现在人间香火虽然没落,城隍庙也远不及千年前的派头,但安居乐业才是根基所在。只是温白忽然有些好奇,脚步慢了下来,和陆征一起走在后头。看着前头正坐在城隍头上,研究他的木簪的小莲灯,轻声开口道:“老板,你觉得这里好,还是千年后的人间好?”陆征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温白微侧过身来:“只是有些好奇。”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好站在一间酒肆前。陆征偏过头,看着温白。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人就站在燃着红烛的灯笼下头,烛火盈动,灯火葳蕤,浅晰的光线随着风动,一下一下覆在身上,衬得整个人眉眼越发精致。陆征被恍了一下神。囫囵记起很久以前,谛听似乎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只不过问得更笼统些。当时他的回答是,都一样。无论朝代如何更迭,阴司还是阴司,都一样。可现在,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千年前的人间,是没有温白这个人的。这么一想,好像少了点什么。见陆征久久不说话,温白轻轻喊了声:“老板?”这个问题要想这么久吗?陆征不答反问:“你觉得呢。”“这里好,还是千年后的人间好?”温白答得很快:“如果让我选,我肯定选千年后。”陆征:“为什么?”温白轻笑:“这还有为什么吗?”“我的朋友、亲人,都不在这里。”陆征淡淡“嗯”了一声。温白不解:“嗯是什么意思?”陆征没说话。温白揣摩了一下:“老板也是觉得千年后的人间比较好?”陆征仍旧没说话。半晌后,才纡尊降贵地启了口,蹦出一个极其金贵的“嗯”。温白原先问这个问题,也就是一时好奇,这么想了,就这么问了。看陆征思索这么久都没个准话,还以为肯定要说一番沧海桑田的大道理,或者索性不回答了。谁知竟真的给了答复,还觉得千年后的人间比较好,反倒更好奇了。温白走近一步:“为什么?”好不容易给了回答的陆征:“……”他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陆征慢慢停下脚步,看着跟着他一起停下的温白。一脸无辜。还在笑。可偏偏对着这张脸,就是再有火,都发不出来。陆征轻一咬牙:“因为不喜欢这里的丰糕,太酸,行了吗。”温白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好,怕自己当着陆征的面直接笑出声来,只好快速低下头掩饰:“可以。”陆征哪能看不出温白的表情,绷着脸出声警告:“温白。”温白忍笑:“嗯。”陆征气不过,伸手捏过温白的后颈,拎猫似的把人拎了过来。这次,又在,笑什么。温白原先还在忍笑,陆征这么一碰,微凉的掌心贴在后颈的位置,瞬间忍不住了。不疼,有点痒,也有点凉。“老板,”温白说完这两个字,就直接笑出了声,“你是元元吗?”喜欢千年后的人间,是因为不喜欢这里的丰糕,太酸了,这是什么幼儿园发言。陆征:“……”他迟早得被这人气死。温白难得笑得这么开,前头的小莲灯和城隍听到声音也停了下来。小莲灯一下子飘过来,盯着陆征放在温白后颈的手,准备炸个小星子电一下他爹,好让他松开。可还不等他开电,他爹已经松了手。然后自己命运的花瓣就被掐住了,动弹不得。陆征听温姓小灯哼唧了好一会儿,才把它送回了另一个姓温的怀里。另一个姓温的:“……”陆征对莲灯就没下过重手,都不等他们走到那个盂兰盆摊前,刚走出没几步,小莲灯就已经满血复活。温白最先看到的,是立在摊位下头,用麻绳系成一捆又一捆的竹竿。每根竹竿大约一臂长,摊主正在拿着一柄短刀削竹枝。温白问城隍:“这些竹竿就是拿来做盂兰盆的吗?”“嗯,”城隍点了点头,“这种是小的,一般就是家里祭祖时用的,将竹竿斫成三脚,再在上头用其他细竹枝编个灯窝,一个盂兰盆就做好了。”“等会儿祀孤时候的盂兰盆,可以留心看看。”“一个就足有一人高,上头还会摆放香烛、红蜡,好看得很。”温白走到摊边,蹲了下来。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有些做好的盂兰盆上头,还贴着几张黄纸。上头好像还画着什么东西。温白指着其中一张黄纸,道:“这是什么?”“目连尊者的画像。”城隍道。目连救母的故事延续千年,至今还在戏台上,盂兰盆也是由此而来,温白自然清楚。“那这些呢?也是目连尊者吗?”温白指着旁边的一堆盂兰盆说道。怎么看着不太像?城隍凑近看了看:“这些不是,这些是阴司众神。”温白眼睛一亮:“阴司?”他低头快速一一扫过。城隍见他看得认真,拄着拐杖,弯下身来:“小公子在找什么?”温白头也不抬:“找陆征。”城隍:“……”而正站在温白身后,看着那黄纸上奇形怪状的“阴司众神”的陆征:“……”城隍咳了一声:“小公子不必找了,上头多是一些夜叉、黑白无常,或是十殿阎罗,寻常百姓一般不通大人的名讳。”温白顿了下,语气极度失望:“也是。”陆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