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黑户
作者:七寸汤包      更新:2023-05-14 03:28      字数:6349
  “你刚刚是在叫我吗?”白衣鬼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 又想起之前听到的名字,“钟时宁?”“他这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看钟时宁对这名字有些陌生的样子,周伟附耳过去,小声说道。也是, 毕竟刚出襁褓就被人偷了, 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很正常。温白浅浅应了一声, 摊开掌心, 把那枚印章露出来:“这是你的吗?”钟时宁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有些谨慎地点了点头, 然后从槐树后慢慢挪了出来:“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当时丢了的时候,他还找了好一阵,最后放弃了。现在见温白拿着这另一半找过来, 还有些懵。他又想起之前住在隔壁松树下的李大爷还说过, 这印章断成了两截,说不定可以拿来结亲时候用, 刚好做个信物。钟时宁也知道是个玩笑话, 没当真,可想着想着, 脸却自己慢慢红了。周伟看得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个钟家小太爷怎么动不动就盯着小白看, 还动不动就脸红。这是要演什么人鬼情未了吗?温白觉得钟时宁盯着他手上的印章,神色有些紧张, 脸又通红, 不解道:“怎么了吗?”钟时宁垂下眸子:“你拿着这个信物,是来找我的吗?”“信物?”周伟听着这个“信物”就觉得不对劲, 立刻出声道:“我们是受人所托, 来找你的。”钟时宁:“?”“这个是你的东西吗?”温白确认了一遍。钟时宁点了点头:“是我爹给我的。”“你爹?”这下周伟懵了, “所以你知道你是钟家的孩子?”“钟家?”钟时宁觉得眼前这人奇奇怪怪的,总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那你们可能找错人了,我不姓钟,姓金,叫金宁。”嗯……宁倒是印章上的那个宁。周伟更懵了。左一句右一句,彼此都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温白只好先打断了对话。三人一鬼就在槐树旁站着,这树阴气虽浅,都毕竟是阴生的东西,再加上身边还有一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鬼,周伟打了个寒颤。钟时宁注意到了,赶忙开口道:“这里太冷了,要不去我家里坐坐吧。”他的小坟堆那边虽然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但多少还能晒到点日光。而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香山上遇到生人了,哪怕遇上了,那些人也看不见他,只有这三个人,不仅能看见他,还不怕他,还跟他说话。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周伟:“……家里?”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温白拍了拍他,示意他别说话,看着钟时宁道:“好,打扰了。”“不会不会,”钟时宁笑得有些腼腆,“就是寒舍简陋,你们不要嫌弃就好。”于是,温白他们就跟着钟时宁,来到了他那简陋的“寒舍”,也就是那小坟堆。钟时宁先在他的小坟头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向后,吭哧吭哧搬了几个模样精致、平面圆滑光整的石头过来,兴高采烈道:“这些是香山上最干净最好看的石头了,你们随便坐。”说着,他顿了下:“好久没人到我家里来了,我也没什么准备。”温白和周伟一时心情还有些复杂。尤其是周伟,生怕这钟家小太爷等会捧出一把香灰请他们吃。正打算说话,突然听到吱呀的声音。周伟僵硬转头:“……”“这声音,不会是从…你家里传出来的吧。”出于礼貌,他甚至硬着头皮把坟说成了“家”。温白也跟着看过去。声音似乎真的是从坟里头传出来的。钟时宁:“可能是刚刚搬椅子的时候,碰到了。”“别担心,我、我的棺材板已经盖住了。”周伟:“……”温白:“……”谢九章:“……”周伟战战兢兢坐在钟时宁搬来的“石头椅”上,害怕极了。倒是温白看了那石头一眼,又上手摸了摸,皱了眉。他原先以为这石头,应当不是实物,就像那些纸钱、纸人一样,看来是假,烧去是真。这石头应当也是一些被烧去的小冥器,被钟时宁捡到了。可坐下才发觉,这触感很真实。“是真的。”谢九章看出了温白的疑惑,直接说道。这石头是钟时宁搬过来的,那也就是说,钟时宁能够触碰到实物?一个鬼能触碰到实物,这也太奇怪了。谢九章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开口直接问。钟时宁听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最近才发现的,不过只能碰到一些地上的石头、树枝之类的,其他就不行了。”“会不会跟那槐树有关?”温白说道。谢九章:“如果他身上了沾了地气的话,有可能。”温白看着钟时宁:“平常你一直住在这里吗?”钟时宁摇了摇头:“我一般都住在树里,那里凉快些,也不容易被别人找到。”温白和谢九章对视一眼。这应该就是症结所在了。钟时宁常年栖身在槐树里,槐树吸收足了地气和阴气,再流到他身上。说到槐树,钟时宁想起他之前挂在树上吓人的事,于是解释道:“我之前不是故意吓唬你们的,是看你们朝着槐树走过来,以为你们是来抓我的。”“抓你?”周伟问道。“这些年没有了,以前这香山上很多鬼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些人上来抓鬼,我们只能联合起来,吓退他们。”“后来呢?”周伟追问。钟时宁:“后来全被抓走了。”周伟:“……”联合了个寂寞。全被抓走了,温白有些不解:“全被抓走了是什么意思?”说起这个,钟时宁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周伟明显感觉到周遭更冷了一点。“不知道,”钟时宁叹了一口气,“那天我在槐树里睡了一天,等醒来的时候,这香山上只剩我一个了。”他看着不远处一株松树说:“我在这香山上住了很多年,虽然住在这里的鬼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口音也各不相同,可大家性子都很好,我们过得也很开心。”“可是慢慢的,他们好像都不大记事。”那时,他只觉得这香山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后来,这香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了。他找了很久,可他离不开这香山。自那以后,山上也就再没来过什么抓鬼术士了。道士、和尚倒是来了不少,也给他们烧了很多吃的、穿的,还诵经给他们听,和以前相比,总算能吃饱穿暖了,但能用上的,只有他一个人了。钟时宁始终觉得,是他没保护好大家。这香山上唯一记事的就是他,他该保护好大家才对。温白大概猜到了这抓鬼的是谁,又细细问了问,才说道:“不是被抓了,是被阴司带走了。”钟时宁一下子抬起头:“阴司?”“嗯,投胎转世去了,”温白回道,“他们不记事,也是因为游魂在阳间的时间变长,意识会日趋浑沌。”钟时宁心上的负担重重卸了下来,眼眶瞬间通红。之前还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好看,还不怕他,跟他说话。现在听他告诉自己这个消息,钟时宁就把温白当恩人了。他不能在恩人面前哭。钟时宁坐在坟头上,低下头,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那就好。”温白几人也不说话,等他自己缓过来。再抬头时,钟时宁已经敛了情绪,再想着恩人之前说过的话,有些疑惑:“那为什么阴司没有把我带走?”而且他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还留有自己的意识。温白笑了下:“这可能就要问你了。”钟时宁:“?”“你说你叫金宁,那这个印章,你是哪来的?”温白问道。钟时宁看着那枚印章:“我爹给我的。”“可能我以前叫钟时宁吧,”钟时宁声音有些低,“不过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叫金宁。”“小白,”周伟小心凑过来,“我怎么觉着,这个钟时宁好像对‘钟时宁’这个名字挺抵触的?”温白隐约也觉察到了:“你知道钟家吗?”“哪个钟家?”显然不知道。这次,是钟时宁先开了口:“我是我爹捡来的,他对我很好,教我读书认字,给了我名字,他就是我亲爹。”“可能我以前叫钟时宁,但既然他们已经把我扔了,那也没有相认的必要。”周伟“啊”了一声,钟家可是找了他大半辈子,怎么就成了被扔了?周伟有些按捺不住,刚要开口,就被温白按住了。温白:“这些话,是你爹告诉你的?”钟时宁不知道温白为什么要这么问,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温白:“?”“巷里的人都这么说。”钟时宁抱着膝盖,轻声开口。“我是被人扔到我们巷里的,刚开始捡到我的不是我爹,是巷口的茶馆老板,那时候是个冬天,看我可怜,他把我抱回去了,当时我身上并没有这个印章,半个月后,有一个人找到了茶馆来,说什么都要把这个印章留下来。”“茶馆老板本来以为那人是我家里人,想把我抱回去,结果那人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一问之下,才说他只是收了钱跑腿的,茶馆老板见他神色慌张,显然还有事隐瞒,就不让他走,要他把我带走,那人不肯,说漏了嘴。”“他说他不敢把我带回去,家里人之所以把我扔了,是因为我命硬,克父克母。”“茶馆老板听到这话,也不敢养我了,我爹不忍心,就把我抱了回去。”其中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没调查,温白也不好随意猜测,可有一点很确定:“你是钟家的小儿子,你不是被扔了,是被偷走了。”周伟一阵唏嘘,一想到钟家几辈人都在找这个小儿子,就有些于心不忍:“你母亲因为丢了你,一直很自责,在她的陵墓边还立了一个你的衣冠冢。”“他们找你很多年了。”钟时宁一时有些懵。他一直以为,自从他爹离世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亲人了。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有父母、亲人,亲人还找了他很多年,钟时宁愣愣说了一句:“你们会不会弄错了?”他看着那枚印章:“虽然这枚印章是我从小带着没错,但也不一定真是我的,我……”钟时宁一下子没了话说,因为温白给他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人,跟他有五分相似。“他叫钟霆,是你哥哥,”温白道,“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跟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年轻时候,那他现在呢?”“…已经过世了。”钟时宁一阵恍惚,也是,都多少年了。温白继续将照片往后翻。钟时宁看着照片上年纪可能比他爹还要大一轮的“侄子”,说不上心头是个什么滋味。很复杂。难过、高兴、遗憾,什么都有,但那些情绪也很淡。不说这些从未见过面的家人,哪怕是想起他爹,思念还是思念,但念着念着,也没以前那么想哭了。“那你怎么到这香山上来的?”周伟伸手,轻轻拍了拍坟。他说得很委婉,但钟时宁知道话中的意思:“病了。”“病来得急,没撑过去,当时我爹已经走了,家里头没人,那些人也不知道我住哪儿,就埋到这香山上来了。”周伟暗怪自己多嘴。钟时宁倒不怎么在意:“这小坟墓其实还挺好的,看着小,不漏风不漏雨的,而且这香山也热闹,我住在这里挺高兴的。”温白笑了下:“你爹对你很好。”否则也不会养成这么个性子。钟时宁眼尾一弯:“我爹是个教书匠,捡到我那年,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是外地来的,家里也没什么亲人,本来就没娶妻生子的打算,后来捡到了我,他说是白得了一个儿子,还挺高兴。”“我小时候身体不算好,我爹赚的钱除了补贴家用外,都拿来替我养身体了,家里虽然清贫,但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温白被钟时宁话语中的暖意感染,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抱走钟时宁的人是一位教书先生,在那个时候,能把他养这么大,还养得这么好,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钟家老祖母泉下有知,应当也会高兴。温白把印章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钟时宁听得很认真,只不过没什么真实感,就好像只是有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里有人用的他的名字。“对了,这个另一半在你这里吗?”温白指着那断章的截面说。“在,”钟时宁点了点头,“不过我拿不出来。”钟时宁伸手一指:“在那槐树下底下埋着。”周伟:“你自己埋的?”“不是,这印章是后来摔断的,下葬的时候,从我身上掉下去,就掉在槐树那边,断成了两截。”“那时候这槐树刚移栽过来没多久,土层还松,其中半截就陷在里面,长结实了。”“你们手上这半截,是我发现自己能触摸到实物之后才捡过来,后来不知怎么就丢了。”钟时宁丢了,被附近村民捡到,当成东西倒给了供货贩,后来就流通到了古玩摊,来源就完整了。温白看着谢九章:“槐树上头的地气,或许跟这印章有关系。”谢九章点了点头。事情还没彻底解决,其中的问题也还有很多,比如钟时宁为什么没有被阴司带走,为什么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最关键的是,刚刚谢九章说,在没查好钟时宁的资料前,钟时宁是个“小黑户”,暂时去不了阴司,投不了胎。但这些事,都是阴司要查的事,钟时宁的身份,基本已经清楚。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钟家。温白看着眼前的小黑户:“明天我们带钟家的人过来看你。”钟时宁挠了挠下巴:“这么快啊。”周伟笑了:“快还不愿意啊。”“钟家可是有个陵园,给你一间三进三出的大房子。”钟时宁脸红了下:“这房子其实挺好的。”说着,他看了温白一眼:“那小白,明天你、你也会来吗?”喊“小白”的时候,钟时宁耳朵都要红出血了。周伟知道小白长得好,喜欢小白的人也多,但光看长相,谢九章也丝毫不差,可这钟家小太爷对着谢九章,就不会动不动就脸红。周伟不知道,钟时宁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比他们都要小上几岁,除了那条一直生活的小巷子外,就没再去过什么地方,死后又来了香山,这么多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下子看到温白,很容易就卸下防备来。温润的像是一枚古玉,又有很清晰的分寸感。喜欢是喜欢,但这种喜欢也很孩子气,并不掺杂别的什么。周伟没察觉,但温白却看得明白,于是笑着应下:“会。”钟时宁欢欢喜喜送着三人下了山,直到走到他不能踏出的地界,才停了下来。温白回头,他还一直站着那边,没动。可能这么多年,已经站在那边看了很多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都习惯了。嘴上不说,看上去也自得其乐,总归是有些难捱的。得早点接他回去才行,温白心想。等下了山,谢九章第一时间回了东泰,而温白则是通过李教授要到了钟家的联系方式。不好直接说阴司,温白就借着正天观的名义,说了印章的事,以及他们已经提前找到了钟时宁的坟墓,要钟家去确认一下。电话那头久久没动静。再开口时,接电话的人已经不是钟云,而是钟云的父亲,钟氏老董事长。从钟云继任后,钟家老董事长就一直没在人前出现过,听说是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养病,温白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钟家老董事长已是高龄,整个声音都在发颤。要不是温白一直劝着,钟家怕是今晚就得赶到香山上去。而另一头回了东泰的谢九章,把钟时宁的事,先给谛听说了一遍。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周伟的嘱咐,脚步一顿。谛听瞧了个正着,淡声问了一句:“怎么了?”谢九章踌躇了一下:“城隍有一句话,托我传给老板。”“传给陆征?”谛听来了兴趣。周伟有多怕陆征,这事他是知道的。无缘无故说要传话给陆征,肯定有蹊跷。“什么话?”“就是没什么话,我才奇怪,他就问老板明天要不要陪小白一起去。”谢九章不懂,可谛听却很快就懂了。谛听摆了摆手:“知道了。”陆征自己不争气,温白身旁的人倒是替他操起了心。挺好。谛听打开手机,慢悠悠给陆征发了一条长消息。“温白和这钟家小太爷处得挺好的,对他的事很上心,明天准备带钟家的人上山,你要没空,我就再让九章去,这两天温白应该有联系你,那钟时宁的事你应该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谛听可太清楚了,这两天温白肯定没联系陆征,所以才发了这么一条。对付陆征,说太直白了反而不好,这样就行。果然,另一头的陆征,在收到消息的一瞬间,黑了脸。就像谛听知道陆征的性子,陆征也再清楚不过谛听的德性。明明可以只说一句“温白明天准备带钟家的人上山,你要没空,就让九章跟着”,可偏偏要加前面那两句。温白和这钟家小太爷处得挺好的,对他的事很上心。还有后面那三句。陆征敢肯定,谛听就是知道温白这两天没联系他,才说的这话。以为他会随了他的意,马上回去?可笑。…………十几分钟后,陆征沉着脸,出现在了东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