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有杂念
作者:七寸汤包      更新:2023-05-14 03:29      字数:5036
  温白一走,谛听便烫了一壶茶,先是往小茶盅里灌了一半,将将走到门口,折返了回去——这事不算小,说着挺费茶。索性直接拎着茶炉,优哉游哉往陆征办公室走去。“咚咚”敲了两下门,谛听抱臂懒洋洋倚在门口。陆征只抬头扫了一眼。“不是温白,也不用这么失望吧?”谛听单手勾着茶壶的提手,往沙发上一坐。虚空摸出一个茶盏来,自顾自喝起了茶。一看那架势,陆征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你自己那地还不够你喝茶,是么?”非到他这里来。“干喝茶有什么意思,”谛听看着陆征,笑了下,“你就是活得太无趣,才这么久都追到人。”陆征:“……”“想打一场可以直说。”“元元呢?”谛听不理他,直接问道。他看了一圈,没见温白带着小灯,还以为会在陆征这里,结果这里也没小胖灯的踪影。谛听的视线又扫过墙上空着的画框。小灯不在,牵牛图也不在。“出去晒太阳了?”前两天刚下完一场雨,这两天日头倒挺好,谛听想起早上的时候,画灵的确是一直嚷着要出去晒晒来着。陆征总算给了点反应:“既然闲着无聊,就出去把温元带回来。”“还早,”谛听朝外头看了一眼,“温白的纸人刚被他抱回去,等会儿撞上又是一通闹。”“你也知道。”陆征冷笑一声。对着温白他能没了脾气,不代表对着谛听也可以。缘分断不断是一回事,那刀出自谁手又是另外一回事。这账总归还得算到谛听头上。“那纸人最好别出什么岔子。”陆征警告性地看了谛听一眼。要真出了什么岔子……“刚好羌岐那半座阴山放下头没人管,你这么上心,可以去替他守着。”谛听直接忽略过后半句,问道:“你不喜欢那孩子?”陆征知道谛听说的“那孩子”指的是谁,但没理会。“我看它倒是很喜欢你。”陆征最看不惯谛听这副话里有话的模样:“有话快说。”谛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支着下巴,懒恹恹看着陆征。要不是温白自己动了心,就是再给这煞神八百年,怕是也很难追到人。“我听温白说,那纸人很亲近你?”谛听直接开始诓人。温白没有说,但他猜到了,也自觉猜得不离十。谛听还觉得挺可惜,要不是陆征给温白身上下了道禁制,防了他听心辨音,他或许能更早发现什么。陆征手上动作一顿。直觉告诉他,谛听说的这事很重要。可他不明白,谛听为什么要反复提起那纸人。“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征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羌岐让我把这刀转赠给温白的时候,曾提醒过一件事,”见陆征语气认真了,谛听也就见好就收,“他说给刀开刃……也就是做第一个纸人的时候,最好挑个合适的时间,心静点,少些杂念。”“心静些做出来的纸人是个什么模样,我不太清楚,”谛听语调一转,“但心不太静的时候,做的纸人是什么样,我大概知道了。”陆征皱了皱眉。谛听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元元初见温白的时候说了什么?说它喜欢温白。”“自然而然的亲近,是因为元元是温白亲手放的,那半截竹枝上还沾着温白的血。”“养它的是你,‘生’它的是温白,所以这么亲近。”“你应该很清楚,这种灵物、阴物都认主,”谛听慢悠悠又给自己斟了一盏,“可这纸人与你并没有什么瓜葛,却这么亲近你,你想过为什么吗?”谛听话中的可能性,让陆征心口慢慢烧了起来。他之前并不在意那东西,小胖灯养千年,也习惯了这种靠近,以致于他根本没意识到,那纸人是在亲近他。“严格来说,与你并不是没有瓜葛。”谛听抿了一口热茶。陆征直直看着他。“因为温白做它的时候,心不静。”“有杂念。”“这个杂念,是你。”--温白抱着纸人回了房间没多久,钟时宁便急匆匆赶了过来,说周伟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来电话半天不说话,他再回过去时,电话就没人接了。借着不大顺畅的信号,他只听到了“城隍庙”、“完了”、“帮忙”这几个词,一下子没了主意,又怕周伟出事,赶忙跑来找了温白。温白先给周伟打了个电话,就像钟时宁说的那样,没人接。前不久程诚他们刚出事,温白也不敢掉以轻心,根本没多想,便和钟时宁一起出了山庄——给陆征发了条短信,顺手还带走了牵牛图。结果等到了那棺材铺,他们罪魁祸首全须全尾地坐在城隍庙的门槛上…发呆。钟时宁先跑了过去,把人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圈,确认没事之后,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骂上两句,周伟就踉踉跄跄站起来。就像温白第一次在棺材铺见到他一样,扒着城隍庙那掉漆老旧的木门,红了眼眶。“小白,时宁,我爷爷……”温白和钟时宁心头一跳。钟时宁立刻背过身,在最近的新魂名册上拼命翻找:“不、不会啊,周爷爷没在这名单上啊。”温白敲了敲他脑门,伸手指了指城隍庙。钟时宁这才回神。这差事做惯了,他都给忘了,周爷爷是城隍,地寿久长,就算真有那天,也不归他们阴差管。“周爷爷怎么了?”虽然温白不觉得老城隍会出什么事,可看周伟的样子,也不像假的,于是立刻问道。“我爷爷把这城隍庙…给我了。”周伟说这话的时候,一下子卸了力,半个身子都贴在那饱经风霜的木门上。木门随着他的动作,掉下了几块红漆皮,门轴吱呀作响,铜环相碰,在这空荡的方寸之地上久久悠扬。“他、他还说,”周伟眼神开始失焦,“再过一段时间,把城隍的位置,也交给我。”钟时宁转过身来:“啊,周爷爷跟你说了?”“你知道?”周伟直起腰来。他的视线从钟时宁的身上,再落到温白身上:“小白,你、你也知道?”温白点头:“嗯。”“什么时候?”“……第一次来你这的时候。”“陆老板告诉你的?”“嗯。”“……”周伟崩溃:“你们都知道?”钟时宁:“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只是没说。”周伟大哭:“正常人谁会往那种地方猜啊!”钟时宁:“所以我们都不是人啊!”周伟:“……”温白:“……”“你也不想想,阴司这地方,是寻常人能随便进的吗?你能自由出入,是因为你是自己人。”钟时宁把自己的工作牌一亮,又在周伟肩上一拍,上来直接打招呼:“嗨,同僚!”周伟:“……”人生彻底被颠覆,周伟的心情甚至比被鬼拘着烧元宝的时候,还要复杂些。温白则是想着陆征的事。知道周伟没事之后,一闲下来,“杂念”便跟着来了。一时间,除了钟时宁之外,各有各的愁事……愁也算不上,心乱是真的。入冬时节,天暗得格外早。周伟房间的空调不够暖,就找了两个太阳似的烘灯出来。他一边给烘灯通电,一边说:“你们俩在我这住一个晚上真的没事吗?”钟时宁对矿工留宿这事很高兴:“不欢迎啊?”“我当然欢迎……唉,你们能在这住最好,说说话,也热闹。”他现在巴不得温白他们一直住这,就是不知道陆老板那边会不会有意见。周家这祖宅位置本就偏,又是小村子,分外安静。但这种安静并不磨人。温白还挺喜欢。甚至觉得自己缺的就是这么个环境,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好好理一遍。不远处的城隍庙,传来阵阵香火的气息。在阴司里养了些跳脱气回来的钟时宁,也难得静了下来。“城隍庙的香火好像盛了很多?”之前温白看了一眼,灰扑扑一片,满是香火灰。“嗯,说起来还要托钟家福,上次钟家来过,还亲自上了好几炷香之后,这边人就多了起来,再加上林丘道长他们也常来常往,现在除了村子里的人外,还有好些都是特意开车过来的。”温白:“是好事。”“是好事,我知道,我爷爷还说,这是我的机缘,我做得比他好,”周伟仰躺在椅子上,脖颈压在椅背上沿,往后一靠,“可我也没觉得我做了什么啊。”因着姿势,周伟的声音有些发哑。他原本已经接受自己以后要做个“棺三代”的事实,甚至觉得也挺好的,要不是这样,他能认识钟时宁吗?不能。能跟钟家搭上线吗?不能。能第一时间发现班长他们掉魂的事吗?也不能。他还在阴司里拓展了“人脉”,最硬的就是小白。可……“你在烦什么?”钟时宁没忍住,眨巴着眼睛看着周伟。周伟一愣:“我有在烦吗?”“你就差把‘我很烦’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钟时宁无语。周伟挠了挠头:“我不是烦,就是这事太、太突然了。”“原先我爷爷一直跟我说,我有‘阴缘’,以后得继承他的棺材铺,我得做好接他棺材铺的准备,”周伟说道,“现在我都做好要接他棺材铺的准备了,结果我爷爷突然告诉我,他是城隍,我是小城隍。”钟时宁却满脸不赞同:“不突然啊,哪里突然了?我都听小白说了,那次被拘着烧元宝之后,你爷爷是不是就告诉你城隍庙的事了?”周伟:“啊。”“然后是不是慢慢就带你接手城隍庙了?”“啊。”“甚至在这之前,在还没告诉你城隍庙的事的时候,逢初一、十五,也会带着你给一些孤魂野鬼烧包袱?”“啊。”“还有告诉你阴司的事,让你跟正天观接触。”“啊。”“还有你每次来阴司,你觉得你爷爷都不知道吗?是不是就痛痛快快放你过来了?”周伟已经满脸呆滞:“啊。”“这怎么会突然呢?你觉得突然吗?”钟时宁最后说道。有那么一瞬间,周伟竟觉得钟时宁好像把他手中烧滚的白水,在他脑袋上淋了淋。醍醐灌顶。他一直以为他爷爷是年纪大了,做不动了,突然撒了手,可事实却是,他爷爷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也早就暗中接受了这事?“可我没当过城隍,不知道该做什么啊?”周伟最后憋出这么一句。钟时宁:“你现在不是做的挺好的么?”周伟:“……是吗?”“嗯,”看周伟慢慢明白过来了,温白笑了下,“原先什么样,现在继续什么样就好。”钟时宁重重点头:“一个解决了。”温白正想问这个“一个解决了”是什么意思,钟时宁已经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温白。“好了,到你了。”温白:“?”钟时宁:“你在烦什么?”温白:“……”钟时宁抬了抬掌:“你也就差把‘我有心事’五个字写在脸上了。”连周伟都点了点头。温白全然不知,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许是这冬夜太静,想着找人说说也好,可就在他要开口的瞬间,却倏地一顿。因为他骤然发现,他就好像另一个“周伟”。他不是“烦”,只是对于喜欢上陆征这事,觉得太突然,也太茫然。他没喜欢过谁,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陆征。他原先一直没想通。可现在,在这几分钟之内,他却不得不开始思考。他喜欢上陆征这事,真的“突然”吗?好像……也不是。……钟时宁和周伟没说话。他们就静静坐着,看着温白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浅浅呼了一口气,低着头,笑了。周伟:“???”钟时宁:“???”这是怎么了?本来还想开导一下小白,可明明他们什么都还没问,也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小白却好像自己把自己开导好了???直到睡觉前,周伟和钟时宁还在想,小白到底在烦什么——直到第二天,他们在院子里看到了陆征。“他呢。”陆征看都没看旷了一天工的下属,直接问道。钟时宁和周伟动作出奇地划一,朝外头城隍庙的位置一指,并齐齐喊道:“庙里。”陆征转身就走。可在他转身的瞬间,温白却刚好从小径穿过来。温白一怔。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弄明白了自己对陆征的心思。他不知道陆征喜不喜欢他,也不知道陆征对他是什么感觉,可他必须承认,在见到陆征的这一瞬间,他心跳得很快。而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温白只怔了一下,便朝着陆征跑了过去。在离陆征一步的位置,温白站定,微仰着头,看着陆征。这下怔住的人,变成了陆征。在来之前,陆征其实做过很多设想。温白见到他,或许会躲,或许会像之前一样低着头不说话。在他的种种设想里,最后的结果,都是他朝着温白走过去。没有一种设想是像现在这样。温白朝着他……跑过来,笑着一双漂亮到了极致的眼睛,望着他。陆征只觉得唇舌都在发干。许久,他才说了第一句话:“有灰。”温白顿了下:“早上碰巧遇到了阿伟爷爷,就跟他一起去城隍庙扫了扫灰,是不是弄得很脏啊?”说着,温白抬起洗干净了的手背,往脸上一抹:“是这里吗?”陆征没说话。温白正想借一旁蓄了清水的缸罐看看,陆征却忽然伸手。然后,温白就感觉到脸侧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力道很轻。“这里。”陆征轻笑,指腹蹭过温白侧脸,替他抹去最后那一点灰。温白眨了眨眼睛,看着陆征指腹上一抹灰发愣。陆征已经微垂下眸子,看着他,仍旧笑着。“不脏。”温白心跳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