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作者:猫布偶      更新:2023-05-14 06:24      字数:4419
  从封城到解禁一共花了十日, 杀的、抓的比那天晚上的人还要多,菜市街口的午场血流成河,尸体全部丢弃到乱葬岗, 不准立碑埋葬,任由野狗啃食,一时尸臭味儿呛鼻冲天。崇信帝带着众亲族班师回朝, 明黄的队伍长长一列,周身又有肃穆的军队护着,威严慑人, 京城百姓被官兵推攘到街边规规矩矩地跪下迎接圣上, 缩着胳膊低着头, 眼睛只敢看一点儿过路的马车轮子, 像是被审讯的犯人。冷寂而阴灰,整座城不复往日荣光。沈文宣站在一侧的茶楼内透过二楼的窗子看向最前面的几辆高大的马车, 被车帘挡得严严实实, 不知里面情形如何。焦诗寒偷偷打开一条帘缝,纤白的玉指一瞬间吸引了沈文宣的注意,跟着马车快速掠过几个窗子, 只为在几个窗棂间短暂地看到他。焦诗寒眼睛左右缥了一圈, 在要经过茶楼时终于抬眸看见了二楼熟悉的身影,嘴角弯起, 眼神温润一笑, 纤弱又可爱, 两只手伸出窗外,学着他教过的样子比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心。沈文宣不知不觉笑了, 身上的凌厉都软了菱角, 撑在窗台上盯着那辆马车尾巴逐渐走远。“很快我就会来见你。”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影子,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手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回身下楼。王沐泽跟在他后面,暗处还有伪装成百姓的护卫,这段时间特殊,在三日后张冦简和葛武成来到京城之前还是小心为妙。太后嘴角调笑着瞅着自己的小孙子,忽然开口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他那个皇帝父亲可害得我们这一脉很惨,若不是因为这个狗东西,你母亲也不会——”她想起那件往事突然消了音,脸上的笑意也逐渐隐了下来,嘉清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疤,没人比她更希望皇帝惨死,子子孙孙被厄运缠身永无宁日。她这么恨也没对皇帝动手是因为他,焦诗寒知道,就因为知道,所以每次看她落寞都不会无动于衷,抬手握紧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在太后看过来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阿宣这个人,一开始说要把我当弟弟,结果兜兜转转到了最后,我还真是他的弟弟,那个时候他刚被母亲抛弃,没有钱也没有地,自己活着都很辛苦,却还是带我看了大夫,付了药钱,然后领着我回了家,他很好,太——”欲出的称呼在舌尖转了几圈,他还是改了口道:“祖母,他真的很好,是我这辈子花光了所有运气才遇见的人,还请祖母不要将皇帝的龌龊牵扯到他身上,对他而言,皇帝也不像一个父亲。”太后对他改口心生欢喜,亲昵地捏住他的脸颊揉了揉,哄道:“我的小心肝啊,我知道了,你最后竟是为了他才肯叫我一声祖母,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一次。”焦诗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不过,”太后收回自己的手,眼中精光不减,“他要接走你还得我同意才行,如今他身边明查暗探不断,若让人发现你俩在一起,那还不得炸了锅?他若真有本事就过了我这关,我倒是想看看这从西南一直闯到京城的人能干出些什么来。”崇信帝进宫后屁股都没坐热就换好了龙袍端坐在龙椅上,这朝堂大殿之前还是腥风血雨,如今虽收拾干净,但隐隐地还留着原来的血气。众官朝拜,稀稀落落地站得不齐整,还有好几个是带伤上朝的,崇信帝看着刺眼。进忠前走一步尖着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臣有要事奏禀,”出列的是大理寺卿,将手里的本子交给太监后躬身道,“叛将迟蓟已经伏诛,乃四皇子在背后密谋策划所为,有四皇子亲笔书信在此,其上有四皇子印。”“你胡说!”李弼一步踏出朝列,虽早已被父皇提点过,但被人当众污蔑还是义愤填膺,手指着大理寺卿咬牙道:“迟蓟他说什么你都信,他是不是还说西南的事也是我做的?哈,笑话,我李弼行得端坐得正,别说我做这些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若真是我做的,为何不将证据销毁?等着你们来挖?”他斜眼瞅向李栀,阴阳怪气道:“怕是有人早早就捏造好了各种证据,就等着来咬我一口。”李栀不屑地笑了一声:“老四你此言差矣,谁说对你没好处,搞乱西南从而嫁祸皇后以及我对你没好处?私通迟蓟造反妄图杀父杀兄对你没好处?怕是最大的好处就是父皇底下的皇位吧。”李弼:“你放屁!我对父皇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不像你之前拼死拼活都要娶宁家女,如今又拉拢傅家,勾结外臣之心你早就有苗头,这些你做的可能性最大!”“我勾结外臣?”李栀嗤笑一声,“正常婚丧嫁娶罢了,真是什么人看什么事儿,老四,你不勾结外臣,那迟蓟是怎么有你的亲笔信以及私印的?”李弼卡壳了一瞬,急道:“我的笔迹和私印什么样儿各位大臣可是清楚的,到时找个能人伪造也不是不可能。”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余光瞥着父皇,额角汗泌了一层,他是曾给迟蓟写过信想要拉拢他,但他绝没有要求迟蓟做这些事。“皇上,”大理寺卿插缝道,“不仅是迟蓟,就连之前私自扣下西南奏折的吏部尚书也已伏法,交待是四皇子指使的,证词与迟蓟的别无二致。”李弼懵了:“你、你胡说!”吏部尚书是他这边的人,他没有让他做的事这老头承认做什么,脑中一闪而过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一旁淡定自如的李栀,紧接着背后发毛。他本以为是李栀使诈诬陷吏部尚书好断他左膀右臂,如今看来吏部那老头竟不是他这边的人。“父皇,”李弼跪地眼神急切,“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啊父皇,儿臣真没有这些心思,若是真有儿臣儿臣定遭天打五雷轰顶!”“皇上,”赫丞相出列,“迟蓟造反闹得整个朝堂与皇族颜面尽失,京城百姓皆人心惶惶,唯恐圣心不在,大庆气亡,皇上,处理此事不仅是给死去的朝臣、亡命的皇室血脉看的,也是给天下、给蠢蠢欲动的匈奴看的,乃挽回民心、重塑朝纲的一件大事,切不可以私情计较,到头来得不偿失。”李弼:“赫老头你什么意思?!父皇,朝中人都知道,他跟二哥是一伙的,全都巴不得我死,父皇你莫听信他谗言——”“放肆!”崇信帝骂道,“你这孽障怎可辱骂老臣,他是国之重器,你又算什么东西!”李弼立刻熄了火,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我、儿臣只是一时情急,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只是我、我是给迟蓟写过信,为表诚意还印的是我的私章,但那信的内容只是慰问一下而已,他远在边境,与家人分离,多有辛苦”崇信帝不忍闭眼,这个傻子,说这些只能让人更加怀疑罢了。“哦对对,”李弼一拍自己脑袋,急道,“找到他家人不就好了,只要找到他夫郎和儿子,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到时儿臣的冤屈就会洗清,谁忠谁奸也能辩个清楚。”等找到就太迟了,他只能现在做决定,崇信帝无奈叹一口气,这些个证据砸下来,朝堂中应多信老四就是罪魁祸首,他想起除夕夜那晚老四的所作所为心中也有所动摇,但怎么说也是他儿子,他本就子嗣稀薄,怎能再少一个。“来人,传朕旨意,”崇信帝颓靠在龙椅上拧眉道,一瞬间他好像老了十岁,“四皇子李弼不忠不孝,勾结外臣企图谋反,大罪,将四皇子拉下去,永禁宗人府,谁都不得探望,汐妃这些年悉心服侍朕,朕念她几分情义,就送去皇陵守陵吧。”“镇南将军迟蓟、吏部尚书以下乱上,处以绞刑,明日午后在午场行刑,以儆效尤。”“皇上圣明!”赫丞相带头跪了下去,后面的百官跟着跪:“皇上圣明!”“父、父皇,不、不是,父皇——”李弼膝行几步爬到台阶上想去抓崇信帝的衣角,但两侧禁卫一人一边架着他毫不留情地拖走了。“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父皇!”李栀忍不住笑了一声,对上皇上混浊的视线汗毛一竖,立刻控制好表情,装得低沉又严肃,一副为弟弟不懂事而痛心疾首的好兄长模样。崇信帝收回自己的视线,意义不明地苦笑一声,这皇位从来都是堆砌尸山血海才能得到的,无论这尸骨是无辜之人的,还是血脉兄弟的。“王炎、李健玩忽职守,致朕陷于危险之中,免去其职务,下狱十年,但念在王炎已身死,朕准许王家归还先前赏赐即可,速速离开京城。赵二、言起,你们这次护驾有功,而且都是能力超绝的壮士,但九门提督的位置只有一个,暂且先封你们为封郎将,分管东西二宫,日后更胜一筹者升九门提督。”赵二、言起偏头对视一眼,躬身道:“是,谢皇上。”这皇帝知道他们二人要好,却要这么干,无非想让他们为名利相残,只留其一,留下其中最忠最狠的,真毒。但两人心里清楚,他们不可能顺着皇帝的心意真互相作对,说到底他们真正效忠的从来都不是这把龙椅上的人。赫丞相前走一步刚要开口就被崇信帝打断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崇信帝从龙椅上站起身,一边被人扶着回后殿一边道,“朝中空缺良多,各位大臣身兼数职都有些吃不消,便将二月的会试提前吧,具体事项交给礼部,退朝。”进忠:“退朝!”“臣恭送皇上。”赫丞相躬身道,眼睛却抬起来看向崇信帝缓慢苍老的背影,极黑极沉,褪去忠臣那层皮,凉薄得很。这只是开始,他想着,倒下第一个皇子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沈文宣查完铺子照常回府,兢兢业业扮好自己的商人角色,王沐泽刚得到消息,从府里泡出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公子,惟修那边派人来了信说今晚会有人去狱中看望迟蓟,那人已经将狱中打点好了,只知打点的人来头不小,但不清楚是何人。”沈文宣点了下头,抬步走上台阶,正想着晚上过去蹲点,旁边却突然蹿过来一个乞丐紧抓住他的袖子,眼神病态的执着:“文宣,文宣,你还记得娘吗?我是你娘,文宣”沈文宣拧眉,一把甩开她,沈府自十天前就在门前搭了粥棚,此时正午,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在那等着,周遭护卫竟把她漏了进来。沈明莲站稳,局促地理了一下自己脏乱的衣服还有乱成一团的头发,她从越府中逃出来,又在城外躲了许久,今日才能入城门,好在她儿子是个乐善好施的。“文宣,娘错了,”她还想抓沈文宣的手,但被反应过来的护卫拦住,只能隔空道,“文宣,当初娘真是逼不得已,娘从来都没有自由身,被人买了便买了,做不得主,娘当初是想带你一起走的,可——”“赶走。”沈文宣拧眉道,懒得听她在这儿卖可怜,这周遭可是有皇帝的探子,这女人一头撞过来自寻死路也就罢了,就怕扯着他一起翻船。转身快步走进沈府,护卫堵住沈明莲那张嘴一边骂着不懂规矩的丑乞丐一边动手毒打,王沐泽在旁边看着,直到作秀作得差不多了才让人将她扔到巷子里自生自灭。反正对沈府来说她就是个疯子、乞丐,跟沈府没有关系。沈明莲浑身是伤躺在脏臭的巷子里深一次浅一次呼吸,她嘴里还塞着抹布,连开口说话都做不了。沈文宣,真狠,她心中狠极,既然没人想要她活,她便拉着她这个好儿子一起去死!募地,小巷尽头走来一个人,身姿矫健,走路都没声音,稳稳停在了沈明莲身前,沈明莲看不清来人是谁,忍痛抬高手臂想要求救,下一秒眼睛却不可置信地瞪大,颈间鲜血汩汩外流,不一会儿,人就没了气息,只剩一双空洞的眼,独留在空寂的小巷里。来人确定她已经死了之后快步离开了,一不留神便没了踪影,他身后偷偷跟着的人过来查看,探过沈明莲的气息后转身回沈府禀告。是皇帝下的手,沈文宣斜靠在椅子上想着,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被沈明莲碰过的那身已经丢进了火里。皇帝这么做对他没有坏处,按皇帝对子嗣的看重程度,四皇子废了,他迟早会把主意打到他这边,让他也成为送新帝上位的一具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