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3-05-14 07:27      字数:4692
  都是狗屁。姬玉落淡漠地撩了下眼皮,余光去看远处霍显手里的卷宗,深深吸了口气, 才忍住没有将手里的茶杯捏碎。其间霍显出去了一趟, 可也并没有让姬玉落单独呆着,他让南月进屋侍奉,说是侍奉, 其实是盯着她。他已经不那么有耐心了,盯梢也摆到了明面上。纵使南月生了张清秀亲和的皮囊, 姬玉落此时看他也生出了厌烦,连带也不笑了。茶过三壶, 午时的烈日换作将落的夕阳,霍显才姗姗而归, 带着一身阴暗潮湿的腥味儿。他是从昭狱回来的, 衣角还沾了点褐色, 进屋时看了姬玉落一眼,确认她老实呆着,才让南月备了换洗衣物和湢室。霍显不轻易让人近身,故而这些琐事杂事就落在南月身上了。南月用手试着浴桶里的水温,边搅和边道:“夫人一直没走动过,只闲来无事借了架上的一本书,不过也没怎么翻看……我瞧她看我的眼神都要掉冰渣了。”霍显笑了一下,“生气了啊,生气好,就怕她装乖扮巧,你出去,继续给我盯着。”南月出去不久,霍显草草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行装,带着一股凛冽的冷杉味儿,姬玉落不抬头,直到霍显叩了两下桌,道:“下职了,辛苦夫人陪了为夫一整日,今日天好,还亮着呢,我请夫人小酌一杯。”姬玉落阖上根本没在看的书,婉拒道:“玉瑶不胜酒力,多谢夫君好意。”霍显拍了拍她宽大的披风兜帽,帽上的绒毛被他拍得扬起,他道:“都说是好意,怎么好拒绝。”-镇抚司地处朝天门外大街最深处的胡同巷口,宅子就占了一整条巷,外头被高高的围墙拦着,显得静谧又空旷,而墙对面则是京中最热闹繁华的街市,徒步绕两条街便能听到吆喝声。霍显长了这么张妖孽的脸,还非要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姬玉落跟在他身侧,已经感受到好几道异样的眼光。或惊恐或嫌恶,或是惊恐里藏着嫌恶。当然,也有小商小贩舔着笑脸递上些吃食玉器铺子的掌柜就弯腰捧着几枚好玉上来,而后得霍显青睐的会尽数送到霍家宅邸。霍显从不吝于在人前露脸,相反他性子张扬高调,京中识他之人不在少数,这些商户要么受锦衣卫打压,要么受锦衣卫庇护,有推着小车退到胡同口的,自也有人将奇珍异宝双手奉上。奢靡之风,聚敛无厌。也不怪他能用夜明珠镶壁、玉石蹋脚。姬玉落不由想到催雪楼。这几年催雪楼发展迅速,其中开销也不容小觑,这两年谢宿白身子愈发不好,楼里大多庶务由她一并接管,其中银子这事便很让人头疼。无论是广开店肆,还是劫富济“己”,亦或是别的肮脏事,虽说最后收效颇丰,但确实劳心劳力。思及此,姬玉落瞥向霍显的余光竟还带了点羡慕。霍显见她淡漠的神情下透着古怪,不由斜眼睨她,两道视线相撞,姬玉落又佯装无事地目视前方。霍显要带她去的是一品居,说是小酌,谁知他是不是有将她灌醉打探消息的意图,她酒量并不算太好,不敢掉以轻心。正左思右想时,姬玉落转眸的瞬间似间前面的客栈二楼闪一角白衣,这正是她当时成亲路上途径的客栈,是他?京中到底有什么大事,要他在此耽搁许久?然待姬玉落欲要再探究一眼时,前方忽闻一阵急促的骚动,沿街百姓轰然散开,有惊呼、有叫骂,但最刺耳的还是那迎面而来的马车蹋地声——那是一辆由四匹血红宝马马合力拉的马车!四马并驱过街市,青天白日天子脚下,非家世显赫的纨绔子弟之人不能为。只看那四驾之车横冲直撞过来,撞倒周遭小摊和人流,而坐在车辕上的并非什么粗鄙小厮,那人着一身银白绫罗,看起来富贵极了,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挥着马鞭,整个人亢奋不已,大笑道:“快!快跑!都给小爷让开!”姬玉落瞳孔微缩,是他。成亲那日拉住霍显喝酒的纨绔,碧梧说是镇国公萧家的小公子,那日她头戴盖头看不清此人面孔,只对他的声音和腔调分外耳熟,此时看他驾马碾蹋街市,姬玉落脑中蓦然闪过几个片段,身形一顿。南月上前,道:“主子,又是萧公子,可要拦下?”这个“又”字,可见这位萧家小公子平日里有多能惹是生非。霍显眼里划过一丝厌色,只说:“拦。”说起镇国公萧家,其与宣平侯府霍家还有些渊源。两家算是世交,尤其是老国公那一辈,都是拿命在战场上拼过的,战功显赫不可估量,饶是宣平侯都要恭敬称原老国公一声世伯。而现在的镇国公萧骋是原老国公的嫡长子,可惜却不太行军作战,只在京中当着个太平官,可他手里的兵马都是实打实的,和宣平侯府一般,都是轻易动不得的角色。按辈分,霍显也该喊镇国公一声世叔,可清是清浊是浊,萧家守着百年荣耀,自是不肯与他厮混一处。就是倒霉,偏偏出了萧元庭这个混账东西,大概就和霍家出了个霍显一样让人窒息吧。萧家还要更惨一些,因为萧元庭是独子。只是萧家也同霍家不同,宣平侯是坚定站在太傅许鹤一党,因霍显杀了许鹤,前阵子宣平侯在朝上也没少为难自己这个令人发指的儿子,而萧家却始终态度中立,素来不蹚这些浑水。萧骋此人霍显有些摸不太清,他曾几次有意接触过,都被萧骋态度淡淡给挡了回来,好在他有萧元庭这个儿子。在人看来,霍显与萧元庭大概就是两颗老鼠屎臭味相投,凑作一堆,萧元庭闹市纵马、践踏庄稼、调戏民女甚至伤人性命,哪怕是有人一纸状书告到衙门,也自有锦衣卫替他揽下。因此,萧元庭也是真拿霍显当好兄弟,故而被拦住马时还怒气冲冲,看到是南月,立即就不气了。他噌地从车辕上跳下来,惊喜道:“遮安!”萧元庭阔步走来,看到姬玉落,不忍多看了两眼,他还头一回见到这姬家长女的真容,萧元庭终是“嘿”地一笑,道:“前面听闻你霍遮安带着夫人去上职,我还当是人胡说八道,没想竟是真的,你二人新婚,是有多如胶似漆分不开,瞧得我都想成家了!”姬玉落淡淡笑着,并不说话。霍显则是揉着眉,说:“上回已经有人将你行事上达天听,镇国公在朝上被皇上敲打,你还为此挨了几板子,忘了?”萧元庭撇嘴,“那不是许鹤狗拿耗子么,他人都死了,我看还有谁乱嚼舌根,不说了,你带着小嫂子这是要去哪?”狗拿耗子,也不知道这萧小公子在骂谁。姬玉落正面不改色地腹诽着,就听霍显道:“一品居。”萧元庭挑眉,道:“巧了,今夜一品居我包了场,还请了柳花苑的——额,不过你霍遮安的面子嘛自然是要给的,走,今儿我请你喝酒!不过小嫂子……”男人那点乐子,姬玉落想也明白,她正好也不想在霍显身边呆,只是看萧元庭这样兴致勃勃,不免同情地瞟了霍显一眼,可自请先行回府的话还没说出来,霍显便先截了话,道:“无碍,她与我们同去。”姬玉落动了动唇,没说话。萧元庭狐疑地看他一眼,便依言带他二人进了一品居的天子厢房,在进门前拉住霍显,悄悄道:“我准备了好些美人,这样不好吧?”霍显作样思忖一瞬,道:“没事,你玩你的。”萧元庭点头,而后同情地看向他,“你说你好好的娶什么妻,姬家这长女模样是美,可哪有花楼里的姐儿香艳啊,而今你束手束脚,后悔了吧?”霍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花楼里的美人三分在皮囊,剩下七分全在那薄薄的几片布料上,说什么香艳,露骨罢了,而她那张脸,是裹上麻袋都能好看的姿色。萧元庭这人,是被那些白生生的肚皮荼毒了眼光,典型的只配吃糠咽菜,品不了珍品。萧元庭只以为霍显被他戳中了心事,不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心,一会儿我帮你把小嫂子灌醉,过后咱们该怎么玩怎么玩儿!”霍显莞尔,“好啊。”夕阳彻底隐没,换星子布天,暮色苍茫。厢房内有个露天台,此处是二楼,正能俯瞰夜里的京都街景,只见各家各铺,连小商贩都挂起了灯笼,这么看着,倒像是个繁华热闹的太平盛世。萧元庭没喊人作陪,倒是还给姬玉落几分颜面,但这颜面不是给她的,而是给霍显的。他不犯浑时看着眉清目秀,那股子为非作歹的腔调也收起来,客客气气给姬玉落斟了杯酒,递上前去,道:“嫂子与遮安成婚那日,碍于俗礼没能亲手将酒敬上,今日权当补了这杯喜酒,嫂子可能全我心意?”姬玉落接了过来,凑入鼻下闻了闻,酒香醇香,但是极烈,不到八杯她必要出岔子,但姬玉落面上端得一丝不苟,道:“萧公子的心意我自当要承,只是我一向不胜酒力——”萧元庭打断她:“嫂子这是不给我萧元庭面子了!我乃遮安挚友,我的酒,嫂子不喝可伤人心了。”霍显自岿然不动地品着酒,不打算开口,显然是要看着萧元庭劝酒,若是能将她灌醉,或许还更合他心意。姬玉落一笑,便掩袖饮了半杯,萧元庭还要再劝时,她反客为主,亲自为萧元庭倒了杯酒,“萧公子既说是遮安的挚友,遮安平素刀尖舔血,好友寥寥,这杯我敬你往日待他的真心。”额。萧元庭稍顿,觉得这话说得漂亮,不喝也说不过去,便爽利地饮尽,接着继续劝酒,抱着一颗要把姬玉落灌醉的心,萧元庭也是豁出去,场面话信手拈来,哄得姬玉落不得不喝。只是萧元庭以为是自己在劝酒,其实不然,局外的霍显看得分明:姬玉落再次给萧元庭倒酒,“萧公子一表人才,我祝萧公子来日可觅得良缘,佳偶天成。”萧元庭打了个嗝:“好!来日我功成名就,这京中贵女还不是任我挑。”姬玉落顺着说:“看萧公子谈吐不凡,便知来日定有大展拳脚之时,登阁拜相也未尝不可。”萧元庭不经夸,只觉还没醉就飘飘然了,更觉得与霍家新妇极为谈得来,她说话比霍显还中听,尤其那一脸正色,说什么都像是真的,于是更是被她哄得多喝了几杯,可他也没忘自己的目的,仍执着于权姬玉落手中的酒。可他没察觉,每回他都是豪爽饮尽,还要把杯底亮出来,而姬玉落只小酌半杯。于是飞觥献斝间,萧元庭已然忘了初衷,开始拍着桌抱怨起近来一些令他不爽之事,大着舌头说:“京中新开了个赌场,叫什么富春堂,就在我那长胜馆对门!对门啊!明晃晃抢小爷的生意,我带人砸过几次场子,那家的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竟是出奇的厉害,遮——咳咳咳,遮安,你可替我做主,赌场底下干的什么肮脏勾当你最清楚了,家家如此,都干净不到哪去,你让你的锦衣卫好好查!把他们全端了!”萧元庭不清醒,霍显冷脸拂开他的手,就听他还在嚷嚷:“也不、不知道那赌场背后是什么人,短短月余便经营得风生水起,许是哪个不懂事的外地商贾,可不能再由着他们胡来!”就见萧元庭已东倒西歪,而姬玉落虽小脸爬满潮红,却还能坐直身子。但也稀奇,这酒极烈,便是一口只饮小半杯,数杯下来,寻常人也该醉了,偏霍显身侧的人儿眼里还尚留一丝清明。仅一丝,在回府的途中便已醉得站不直了。红霜和碧梧前来扶人,红霜眼皮一跳,碧梧则惊叹道:“小姐怎么喝得这样多?”霍显在旁冷冷道:“扶进房,放好水。”底下人依言照做了,只是到了房里,霍显却没让人继续伺候,屏退了红霜和碧梧,道:“出去吧,我来就行。”红霜稍有迟疑,玉落小姐酒量是真不好,且醉酒之后防备甚弱,正是因此主上平素并不许她饮酒。现在……可霍显的眼光已冷扫过来了,红霜只好不动声色地先行退下。姬玉落坐靠在床头,闭着眼,故作头疼地摁着太阳穴。霍显撩眼看她,顺手将茶水递给她,道:“怎么不知你这般能说会道,连萧元庭都能劝醉。”姬玉落惺忪着眼,仰头看他:“夫君……说什么?”这样仰头时,露出一段原该雪白的脖颈,只是被醉意熏得泛了粉,竟出奇地好看。霍显移开目光,在她那张脸上停了会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说不上温柔,至少姬玉落已经感觉到痛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姬玉落掰开他的手,攥着他的手腕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似是生气地吸了一口气,眼尾的余红也像是被气出来的的,她说:“夫君身为男子,自是不知后宅女子的艰苦心酸,又怎知人为自保,又需几重伪装呢?你若觉得我不是你要的那般温柔良善之妻,休了我便是啊……”如此楚楚动人,他都险些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