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作者:顾三跃      更新:2023-05-14 09:24      字数:5230
  春日多雨, 豆大的雨珠溅在青瓦上,雨水顺着屋檐形成一道道水柱,连绵不绝地落到地面上, 溅起一圈圈的水花,滋润着大地万物。何翠章撑着伞, 匆匆赶到将军府,在门口撞见了刚到的钟越红和另外几名副将, 几人甩甩伞面上的雨水,拍拍裤腿。“这么急召我们前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吗?”何翠章问道。“等会见了将军就知道了。”钟越红说道。几人点点头, 一身湿气地去找燕明庭, 却发现今日议事的地点是在书房。平日大家都习惯在武器库房, 可以一边议事, 一边练练身手,来到书房的机会着实少得可怜。几人一踏进书房,就闻到了笔墨的味道,何翠章道:“哎, 头开始疼了,一看见书我就头晕。”众人笑了起来, 钟越红也笑,看见燕明庭背对着他们, 拱手道:“将军, 我们来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好半晌, 燕明庭才回过神看着他们, 大眼瞪小眼。气氛诡异得很。“哦, 你们来啦。”燕明庭招招手, 将他们召至身前,“找你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查找大夫一事查的怎么样了?”“还在继续查,只是附近的人都说没听过鲍伦的名字,我怀疑他没有用真名去看大夫。而且我们拿着画像去,也没有大夫认识。”钟越红说。“说到这个画像啊......”燕明庭忽然来了兴趣,往身后一指,“你们看看这幅画像怎么样?”顺着视线抬头望过去,大家这才发现燕明庭一直是在站在一幅画的前面。而那幅画高高挂起,画上烟波浩渺,一簇簇姹紫嫣红的鲜花争相开放,实在是赏心悦目。可惜再好的画,对这群武人来说,都是对牛弹琴。几人仔细看了一会,很是敷衍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咱们刚刚说到哪了?”钟越红:“说到画像了。”何翠章接话:“对,我是觉得鲍伦这个画像没画好。”“我这就有一幅上好的画像啊!”燕明庭道,“来来,你们看这。”他指向画上的某一处,大家凑到面前,仔细看了起来,钟越红说:“就这个小人,是画像?”“画像不都应该是那种大大的人物吗?”何翠章好奇道。“你们不懂,这个叫意境。”燕明庭声情并茂地解说着,“瞧这幅画,挥洒自如,一气呵成,城外春景就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再看这画中人,用如此大一片景色来衬托这个人物,是不是绝佳的画像?”何翠章琢磨道:“可是人物太小了,这分明就是幅风景画嘛,人应该是随便添上去的吧。”燕明庭:“这怎么能是随便添上去的,摆明就是作画之人眼中有他,才将他放在这幅画里,成为最亮的点缀。所谓点睛之笔,便是如此了!”两人争执了起来,钟越红沉默半晌,忽然道:“这画上人是谁呀?”“问到点子上了。”燕明庭站到人物旁边,得意地抬起下巴,“正是在下。”几人:“......”“那这画是......赵大人画的?”钟越红小心翼翼地问道。“非常不错,很有眼光。”燕明庭指着她一个劲地夸,“今晚留下来吃饭,我给你加鸡腿。”其他人:“......”何翠章转转眼睛,一拍大腿:“哎哟,我说是谁才能画出这么妙不可言的画呢。将军你要是不说啊,我都不敢往赵大人那儿猜呢,你就说说这画,多么巧夺天工!再看看这画上的人,多么英俊!这就是一副标准的人物画,以景衬人,意境悠远!”“不错,你也加鸡腿。”燕明庭点头。“我也要我也要!”其他人也马上拍起了马屁,把燕明庭哄得那叫一个高兴。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何翠章和钟越红小声嘀咕:“我越看将军,越觉得他要完。”“谁说不是呢。”钟越红道,“我看他是陷进去了。”何翠章:“你在说什么陷进去?他明显就是分不清人物画和风景画的区别嘛,这脑子迟早要完。”钟越红:“......”如愿以偿让这幅画得到重视后,燕明庭才回到正题上来,问:“你们有鲍伦的画像?给我看看。”钟越红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燕明庭打开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越红啊,咱不会画就别硬画了,你拿着这个非人似鬼的画像去打听,那谁能说能见过呢。”大家放声大笑,这张画像不说画得很丑,起码是特别丑了,连是人还是怪物都有些分不清。钟越红脸色微红:“我就照着印象中的样子去画的,我又不会画画,有本事你们来!”其他人又不吭声了,看天看地看旁边,就是不敢看燕明庭。“行了,画像也确实难为你们了,还是让我去请教高手吧。”燕明庭心情颇好地去找赵夜阑,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叮嘱他们,“你们小心点,别碰到那幅画了啊,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然我弄死你们。”“放心吧。”何翠章说。除了你,压根没人在乎这幅画好吗!燕明庭在府里四处寻了一圈,看见高檀端着点心从卧房出来,他拦住高檀,发觉盘子里的糕点一块没少,惊讶道:“他还在睡觉?都一天没出过房门了吧。”“嗯,也没有胃口。”高檀叹气。“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画了一整天的画呢,难道是太累了?”燕明庭问。“大概吧,而且今日又下雨,大人心情就更差了。”“跟下雨也有关系?”“嗯,一到下雨天,大人就没精神,脾气也不大好。我听大夫说,很多人情绪都会受到天气影响,可能大人也是这样吧。”高檀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燕明庭回到房中,见赵夜阑躺在床上,被子将整个人包裹住了。他上前掀开被子一角,发现赵夜阑并未睡着,睁着眼睛发呆,脸被闷得泛起了红。“这样睡觉对身体不好。”燕明庭刚说完,被子就被赵夜阑抢过去,又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翠章和越红他们来府里了,越红有事想见见你,你打算让她看见这样的你吗?”燕明庭笑了笑,“跟只蜗牛似的。”“不见!”赵夜阑瓮声道。“那我想找个帮个忙......”“不帮!”“我掀你被子了啊。”“你敢!”燕明庭大手一扯,就将被子完全掀了起来,抱在怀里。突然暴露在空气中,赵夜阑下意识蜷缩起双腿,愠怒地看向他:“燕明庭,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在干什么?”燕明庭将被子放到桌上,才坐到床边去,温声道,“来,跟我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我想杀了你。”赵夜阑怒视道。“但是你杀不掉。因为你身子弱,武功差,饭量小,还在这自暴自弃,你能动得了我一根汗毛吗?你要是想杀我,首先就得好好活着,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燕明庭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赵夜阑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恼火地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去,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行,你不走是吧,我自己找个清净点的地儿去,少来烦我。”他刚出门口,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搂住他的腰,往后一拽,他就跟着退回了房间。房门啪地一声关上,赵夜阑伸手去开门,情绪有些崩溃:“你放开我!你别逼我!”“我没有逼你。”赵夜阑不住地用手脚去踹门,身后的人却将他紧紧抱着,不允许他逃跑。正当他要破釜沉舟时,忽然感觉肩头一重,燕明庭将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猛地一僵,身体被一阵阵暖意所包裹。燕明庭将手放松一些,依旧抱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合作吗?你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了,发火也行。外面那么大的雨,别出去乱跑了,万一又病了怎么办?”赵夜阑还在挣扎。“其实我也不喜欢雨天,会出现很多意外。原本定好的制敌计划,可能就因为一场雨而失败。行军路上,一场暴雨就能让运送军粮的队伍停滞不前,将士们就会饿上好几天。大自然面前,人就是这么脆弱。可是再讨厌雨天又能怎么样?仗就能不打了吗?日子就不过了吗?”赵夜阑终于安静了下来,沉默地盯着地面。“我们才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关心自己的人。”燕明庭感慨道。赵夜阑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我一直都是为自己而活,不然,你觉得还会有人关心我不成?”“我啊,我关心你。”赵夜阑睫毛微微一颤,却又转身将他推开:“你不过是想让我帮忙查真相而已。”“你怎么总是将人心想得那么坏。”燕明庭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就当我是为了真相吧,我舍不得你死,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自尽。”赵夜阑一愣:“谁要自尽了?”“你一直捂着被子,难道不是想窒息而亡?”燕明庭狐疑道,“你平时睡觉可不这样的。”“......我只是觉得雨声吵罢了。”赵夜阑道。“啊......看来是我误会了,不是自尽就好。”燕明庭挠了下头,余光瞥见他还赤着脚,拉起他的手腕往里面走,却没拉动,他索性将人抱回床边,拿起帕子给他擦擦脚,又给他穿上靴子,“好了,去见见钟红她们吧,热闹些,一个人呆在这房里多闷。”赵夜阑耷拉着脸,被他左哄右骗地带去书房。只是在走廊上碰见了覃管家,覃管家见到他们时,笑得一脸老褶子,随后又一愣,疑惑道:“你们这就结束了?”“结束什么?”燕明庭问。“没什么没什么。”覃管家见赵夜阑的脸色难看,便小心翼翼地退下,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方才他打扫时,忽然看见赵夜阑衣衫不整地从屋子里出来,结果马上就被燕明庭一手给搂了回去,房门关得那叫个响,还时不时传出响动,他老脸又红了,马上让周围打扫的下人都散开。结果这才一刻钟,两人就衣冠楚楚地出来了,实在是......将军你是不是不行啊?!覃管家好忧愁。书房里的几人还在商量怎么画鲍伦的像,见燕明庭带着赵夜阑来了,知道请的高人来了,立马起身让座:“大人请。”赵夜阑云里雾里地坐下,看见桌面上一副还未画完的怪物像,道:“这是什么东西?”“回大人,这是鲍伦。”“?”赵夜阑开始怀疑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人是鬼了。燕明庭笑了起来,上前道:“他们不会画,瞎画着玩的,这种事还是要交给你来最为合适,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们画一个?”赵夜阑侧目:“你觉得我见过鲍伦吗?”“没有。”“那我怎么画?”“呃......是我疏忽了。”燕明庭只记着他画画好看了,压根忘了这茬!“那现在怎么办?”钟越红担心道。“罢了。”赵夜阑重新铺纸,将墨锭塞到燕明庭手里,命令道,“研墨。”燕明庭立马雀跃起来,一边磨墨一边问:“你有办法画出来?”“姑且试试。”赵夜阑询问道,“你们先说说,那鲍伦是什么长相,有无突出的特点?”“他长得有些黑,比我矮一个头,头发是用布巾包着。”何翠章说。“我记得他眼睛有点大,眼窝凹陷,鼻子上还有一颗痣,嘴巴的话......不太记得了。”钟越红道。“他嘴巴很干,爱喝酒,身上一股酒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着,赵夜阑开始下笔,简单地勾勒出一个脸型:“是这样吗?”“额头要再宽一点。”燕明庭说。他重新换纸,修改过一遍,燕明庭才点头,他又开始画五官:“哪里有问题?”大家围在桌子周围,一个接一个地说细节问题,他又一遍遍修正。如此反复,耗费了竟快一个时辰了,外面天色都黑了,下人们来喊他们用饭,大家都没搭理,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赵夜阑一笔一划地描绘出人像。等到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赵夜阑问:“现在如何?”燕明庭低头一看,惊讶地看向赵夜阑,嘴角一弯:“成了。”其他人顿时惊喜地尖叫起来,何翠章吼道:“赵大人你真是太厉害了!!”“赵大人果然令人钦佩。”钟越红也难掩激动。赵夜阑淡淡一笑,将笔搁下,揉了揉腕子,这时燕明庭拉过他的手腕,给他按了起来,力道适中,比自己瞎按舒服多了,他也没拒绝。“明天我们就拿着这幅画重新去打探,希望能查到一点消息。”钟越红小心将画像折起来,揣进怀里。燕明庭忍不住骄傲道:“看到没,我请的这位高人最会画人了,无论见没见过,都能将其画出来。”“对,还是赵大人高,我看这幅鲍伦的像比将军你那副还好看呢。”何翠章褒奖道。“你什么意思?我那张还不如鲍伦这张好看吗?”燕明庭不服道。“对啊,鲍伦这张大啊,有鼻子有眼的,将军你那张就只有个人影,说成是我或者其他人,都可以啊,是不是兄弟们?”“对呀对呀,我觉得那张画上的人也挺像我的呢。”另一人接话。“我也是这个感觉!”燕明庭脸色垮了下来,把他们赶到前厅去,然后转身来到赵夜阑身边,陪着他一起洗笔:“你再帮我画一张像如何?要把眼睛鼻子都画出来的那种。”“做什么春秋大梦,我是有多闲?”赵夜阑将笔挂好,走到门口时,发现外面还在下大雨,一直没有停过,但是雨声被大家吵吵闹闹的声音盖过,竟安心沉浸到作画一事上去了。这时,旁边一把油纸伞撑开,燕明庭揽过他的肩膀,举在二人头顶上:“走吧,去吃饭。”赵夜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被他带着大步穿过院子,小跑到前厅去。一路迎着风雨,路面溅起的水花沾湿在衣摆和靴子上,脚底踩到湿软的泥土,隔着老远闻见饭菜香,瞧见坐在大堂里说说笑笑的武将们,一切都很寻常,寻常得让他觉得有些不寻常。他站在厅前,拍拍衣袖上沾着的水珠,又想叫下人去准备点热水来擦身上的泥渍。燕明庭在一旁收了伞,很是随意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先去吃饭。”“就是啊,赵大人,快来吃饭吧,就等你了。”何翠章拿着筷子急切道。“赵大人,快来吧。”钟越红和其他几人也殷切地看着他。赵夜阑看了他们半晌,随后走过去,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