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作者:香草芋圆      更新:2023-05-16 01:09      字数:4196
  按照幕僚的筹划,顾六郎喝多了酒,性情又轻佻,酒后失言,说话必定不会好听。东宫皇太女又不是什么好脾气,半夜把人乱棍打出来都是轻的。刘牧光已经安排了人手在路边埋伏,只等顾六郎被狼狈赶出东宫,把他哄去皇宫里连通洛水的池子边,制造一起溺水意外。日后查起的说辞,就会是“被皇太女训斥,羞惭激愤投水。”顾娘娘因为虎儿的前程,已经和东宫皇太女起了心结。但顾娘娘是个低门小士族出身的女子,她的心不够狠,不够硬。一边费尽心思提防着,一边又犹犹豫豫地念着姑嫂情分。如果当中添上一起人命,再软的心肠也会硬了。在大人物看来,撕破了脸有撕破了脸的好处。心里尚残存着亲戚情谊,如何冷静地替小殿下谋划算计?有了顾六郎一条人命隔在中间,从此以后,两边再不得表面安宁,必定势同水火。顾娘娘从此不再顾忌着从前的姑嫂情谊,就可以全心全意地为小殿下谋算了。顾六郎一条命轻如鸿毛,死得值得。但人算不如天算,只要是刻意筹划,就有漏洞,就会出错。顾六郎当夜醉酒直入左掖门,寻东宫皇太女讨个说法的路上……走错了路。————登闻鼓一案引发的连续震荡,并未公开声张出去。一切都在暗中秘密进行。五日后,该查的都查了个清楚。为了避免大动静,裴显再次登门安仁坊王相府邸,刻意选在深夜。王相没有在正院会客,而是在相府后院的水榭边见了裴显。百年大族,枝繁叶茂,相比于太原王氏的本家宅院,朝廷赐下的相府官邸只算是普通寻常。王相就在朝廷赐下的不算大的官邸里居住了二十余年。原本普通寻常的一座官邸,在这二十余年里,逐渐被打理得精致,新修建的几处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处处显出大族的风雅底蕴。王相穿了身家中燕居的暗色团花袍子,站在水榭边,随意地洒下鱼饵,水面下的各色锦鲤蜂拥而至,争相吞食。裴显带着几名亲随,缓步走上了水榭的九曲木廊。王相侧身见了裴显,平淡颔首,“裴中书今日登门,带了多少兵马?”裴显在五尺外停步:“并未带兵马,只携了三五亲随而来。”“只带了三五亲随。”王相笑了笑,“裴中书可知,京城的世家大族,家家蓄有私兵。裴中书只带了三五亲随就敢登门?果然英年锐气,行事处处锋芒毕露啊。”裴显道:“裴某对王相并无敌意,今晚也无意锁拿任何人。今晚做个擅自登门的不速之客,实在是受人之托,有人想当面请教王相几句。”王相拧了下眉。裴显身侧的走出一个身材纤细的‘亲随’,揭下斗笠,脱下斗篷。“王相安好。”姜鸾呼了口气,把斗篷递给裴显。王相失笑起来,身子又靠回了围栏,随意撒下一把鱼饵,“原来是皇太女殿下亲至,蓬荜生辉。”他做出个请说的姿势。姜鸾往前走近,在王相面前的三步距离停住了。她今晚前来,带着最近搜查出的众多实证。搜查出的实证越多,她越想不通。她必须得来一趟,当面问个清楚。“王相在朝中声望高洁,王氏出仕的族人中也并无了不得的重案在身,王相和裴中书从未有正面冲突,王相和本宫的私交也不错。”姜鸾叹息,“纵然看不惯裴中书,看不惯本宫,像李相那样暗中下点小绊子,在能忍受的底线里,彼此见面还能客气寒暄几句。何必晚节不保,出手咄咄逼人,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王相笑了笑,目光越过姜鸾,望向她身后的颀长身影,“请裴中书退避。”裴显没多说什么,转身往后退,退出三四丈外,远远地盯着水榭中央两人的动静。风声传来隐约的交谈话语,夹杂着细微的流水声,三尺外便听不清楚。“殿下恕罪,圣人从前还是晋王时,老臣就觉得,先帝二子二女,如果殿下是皇子的话,性情需要从小磨一磨,磨砺得外圆内方,天生的锋锐隐藏其中,便成可造之材,未来不可限量。”姜鸾趴在水榭的朱漆栏杆上,指尖随意绕着一缕发尾,“天下哪有那么多如果。本宫就是个公主。”“是啊,是个公主。”王相叹了声,“退而求其次,如今圣人性情谦和仁厚,也是个不错的君王人选。”“姜氏皇家的嫡系血脉之中,挑选贤德者,可为君上。天下士族寒门,挑选有贤才者,可为良臣。但裴中书此人——性情恣睢,锋芒桀骜,又手握着重兵,并非良臣之选。”“京中两场动乱,局势将他推到如今的高位,此人眼下是力挽狂澜的救国良臣,但只要他心性走偏,往前一步,便是祸国枭雄。”王相语气沉重地道,“殿下,祖宗传下的大好江山社稷,容不得任何倾覆风险。辅国重任可以托付给良臣,决不能冒险托付给枭雄。听老臣一句逆耳忠言,裴中书此人,局势危急时可用之,稳定局面后必杀之。”姜鸾趴着水榭栏杆,目光盯着水池下游来游去的活泼的锦鲤尾巴。“王相这番话,说得倒像是忧国忧民的忠臣了。”她嗤笑,“那王相继续说说看,为什么要设计害顾六郎,借他的人命,挑起本宫和顾娘娘的仇怨?”王相不答,慢悠悠地往水下洒饵。姜鸾接过他手里的一包鱼饵,接着往下撒。“王相不肯说,本宫替你说。王相看裴中书是祸国枭雄,看本宫呢?大概也是个祸国皇太女?”“祸国二字说得太重。”王相淡然开口道,“殿下性情过于跳脱,难以琢磨。坐在高位的君王,最佳者雄才大略,万民臣服,远邦入贡;其次者宽厚仁和,善于纳谏;再次者庸碌无为,守成之君。殿下这般性情,来去飘忽如风,令臣下难以应对揣测,茫然失措,君臣不能齐心,不利于社稷安稳,并非明君之相。”姜鸾耳边听着,手里漫不经心地往水面一点点地撒鱼饵。“王相,你说的这般笃定,仿佛你说的每个字都是金科玉律。本宫有句话,曾经是送给另一个人的,如今转送给王相也很适合。王相听一听。”“人呐,经历越多越固执,权势越多越傲慢。王相,你身为百官之首,手掌重权很多年了。你表面看起来温厚谦和,心里却容不得朝中有个飘忽如风的皇太女,恣睢锋芒的良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固执傲慢呢。”“七月底安排死士,当夜刺杀裴中书。他身上最大的罪,只怕不是王相口中冠冕堂皇的‘祸国枭雄’的那套,而是他出手扳倒了四大姓之一的范阳卢氏,动摇了京城百年未变的格局,王相身为四大姓之首、太原王氏的家主,感到了唇亡齿寒的滋味?”姜鸾洒下最后一把鱼饵,把空袋子往水里一丢,转身往出门方向走,只留下一句话,缭缭消散在夜色里。“王相,看在你多年兢兢业业操劳政务的份上,朝廷给你恩荣,告老归隐吧。”作者有话说:第二卷 完结。明天继续更第三卷 ,么么~【头顶蔓越莓蛋糕感谢投喂】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喝敌敌畏、堂堂堂欣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觉春迟 49瓶;风渐暖、无敌蘑菇汤 30瓶;ner、33938800、白衣卿相、忧郁 20瓶;白白 15瓶;变成火龙果的可乐、双层吉士堡、46391188、沈升、当事虫就是后悔、刘瑶雯老公、洛晴、烛萌、霏霏雨来 10瓶;木有表情的小树、林西 5瓶;念春归 4瓶;夕夕、小圆不睡觉 3瓶;致 2瓶;宁、渔火、小什么戴、xuan、马良蘸着彩虹,画出了、两猫一狗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0章《第三卷 ·起》“咚——咚——咚——”随着清晨的鼓点声声, 京城一百零八坊门打开。万家百姓起身,在晨鼓声响里开始新的一天。光德坊东南角的京兆府。官衙大堂里,京兆尹正在升堂断案、断到乌烟瘴气时, 麾下的功曹参军匆忙小跑过来,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京兆尹急忙起身, 丢下堂下掰扯不清的一众案犯,从大开的衙门口疾步迎出去, 迎头便拜倒。“微臣参见皇太女殿下!”姜鸾下了马车, 抬头看了眼气派的黑底泥金大牌匾, 在京兆尹的陪伴下,悠闲踱进京兆府大门。朝廷上个月颁下一道敕令, 她如今身上兼任了雍州牧的职务。京城隶属雍州府,雍州牧这个职务向来由有资历的皇家宗室担任, 太皇帝登基之前也曾担任过雍州牧。虽说多半挂个虚名, 实际政务都由下面的官员担任, 但雍州牧这个职衔,是历代皇太子履政的第一步。自从身上担了雍州牧的虚职, 京兆府她是经常过来了。京兆尹搓着手在前面引路,“明日就是皇太女殿下的生辰,原以为殿下不会过来的……”姜鸾熟门熟路地走去衙门正堂,在隔着一层竹帘的旁听坐席处坐下, 对京兆尹说, “本宫哪天的生辰都不打紧,你照常审你的案子。本宫惯例只旁听。”京兆尹坐回去,摆出全副精神, 一拍惊堂木, 喝道, “呔!下面的书生,你和那邻家民妇是如何的瓜田李下,还不如实招来!”姜鸾早上过来没吃宫里的早膳,车马拐进光德坊时,在一处高鼻深目的胡人商家处停下,买了两块新出炉的热腾腾的胡饼,揣在帕子里带进来。现在正好得了空,一块块地掰开,配着煎茶,耳边听着断案,有滋有味地吃了几口。京兆府里什么样的案子都能撞见,今天堂上断的是一桩风月案子。那民妇生得有几分姿色,自家汉子看得紧。偶尔有天出门办事,说好了晚上回,却又特意提前赶回来,结果下午在家门口,迎面撞见邻居家的白面书生跟自家媳妇隔着一道篱笆说话。说着说着,风吹动了树枝,一朵槐花落在他家媳妇的肩头,他亲眼那白面书生伸手把槐花从他媳妇的肩头小心翼翼摘了下来。汉子火冒三丈,冲过去暴打了邻家书生一顿,捆了书生,又拖着自家媳妇来了京兆府,气势汹汹要问‘这对奸夫淫||妇’的罪。京兆尹听完了,一拍惊堂木,问那书生,“你是读书人,如何做下这等轻薄之事!”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口齿漏风,肿着脸不恳认罪,“小可是读书人,如何会做轻薄事!小可只是见一朵槐花落在娘子身上,残花不配娘子的新衣,擅作主张拂去了槐花,连娘子的衣角都未碰到一分!”民妇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书生过来借两根木柴,彼此都是邻居,奴就做主借了!奴若是知道书生会动手拂槐花,奴绝不会靠近那道篱笆啊。”拖了媳妇和书生来报官的苦主汉子勃然大怒,“明明就是一对奸夫淫||妇!草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槐花是物证,草民就是人证!府尹大人替草民做主!”京兆尹听他们掰扯不清,叹着气一拍惊堂木,说,“糊涂人做下糊涂事,被夫家当面撞见,你们两个说没有奸情,可有证据啊。”堂下两个当然举不出‘没有奸情’的证据,通奸的罪名不小,书生脸色发白,民妇哭得死去活来。京兆府审案不禁围观,今天又是风月案子,堂外早聚集了大片百姓,指指点点。姜鸾吃了半个胡饼,堂下民妇哭得几乎厥过去,哭声吵得她头疼,她随手拿起吃剩的半张胡饼,掀开竹帘走了出来。京兆尹赶紧起身,撩起官袍绕奔过来堂下,“区区小案,怎的惊扰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