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作者:睡芒      更新:2023-05-17 16:19      字数:6624
  “我刚吃完夜宵, 正要回呢,我爸他开的店就在附近,我走过去他带我回家。”说话间,周进繁看见他放在旁边凳子上的书包, 有些疑惑, 怎么晚上出门还背着书包。一细想, 似乎又明白了, 自己跟家里人吵架也会闹离家出走, 更遑论关作恒寄人篱下,住在亲戚家。“……哥哥你送我过去吧,我一个人害怕。”他几乎有些恬不知耻地开口,自然, 得到了一个点头。关作恒把海带吃了,盒子丢进垃圾桶, 提上书包:“走吧。”周进繁带路:“这边,他的店就在后面那条街。”他在中间那条铁路轨道前停下脚步, 说:“这儿过去要近点,不过这条路黑漆漆的, 也没灯,我也不敢走。”今天玩中恐密室挺起胸膛保护男同学的周进繁说:“总感觉那林子里有凶杀案。”关作恒白天走过这里。这边是老城区,以前遗留下来的火车铁轨没有拆除,带着历史的痕迹,白天看觉得有意思,晚上看着, 这条轨道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覆着一层泥的生锈铁轨泛着幽绿的光。关作恒问:“走前面绕很远吗。”“也不远, 多走几分钟。”“那走大路。”周进繁歪过头去看他:“你也害怕啊?”“我不怕。”“那你为什么不敢走铁轨?”“你胆子小。”关作恒说着, 已经往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走了。周进繁哼哼两声,跟在他旁边:“肯定是你害怕,跟我胆子小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是你……”话没说完,关作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小孩儿争论走小路会不会害怕的问题。算了。他说:“那就当是我害怕吧,前面转左吗?”“是。”走路上时,周进繁还收到朋友的语音消息,问他到没有。他回复说已经安全到了。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家亮着灯的辉煌招牌下——千足道。千足道三个字后面有三排这样的小字:中式推拿,日式理疗,泰式马杀鸡。门口的车位几乎是满的,周进繁先把关作恒带到一辆车的后面,让他:“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你不能走哦。”然后给周昆打电话,说自己到了楼下:“我上来找你。”周昆过来看店,就是看看营业额,看看员工服务,有时候还会问客人感受。周进繁找到他,问他:“爸,你钱包给我用下。”周昆也没问他干什么,掏钱包给他,看他抽了两张一百,问他买什么。“我去买束花。”“花?家里不是那么多花。”“我想买!”他摸了两百块,又趁着周昆不注意,拿了一张卡。随后下楼,看见关作恒没走,他跑过去把卡给他:“哥哥,这是我爸送客户的卡。你等下,等我们走了后你拿着卡去消费,说做半小时的足疗,就可以只花三十块的服务费,在上面住一晚,饿了就叫吃的,不要钱。我爸店里的厨师做的饵块还挺好吃的。”周昆钱包里常备这种白金卡,好几张,就是少了一张,他也不会发现。周进繁自己当然没有来消费过,只是经常听周昆给客户发卡时这么说。周昆钱包里还有一种钻石卡,是不花钱就可以享受按摩的,但他没有拿那个给关老师。借着店招的灯光,关作恒低头看手里的卡片,千足道三个隶书字体在正面,下方印着尊贵白金会员的字样。他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进繁怕他不要,就说自己要走了,关作恒却叫住他:“明天还上课吗?”“上啊,怎么不上?”“嗯,我明天准时来,要是作业写不完也没关系。”天降喜事,他笑得很开心:“好的,那我就不写了哈,拜拜。”关作恒垂着眼,低声说拜拜,还有谢谢你。-“花呢?”周昆上了车,才发现他没买花。“卖花的阿姨走了啊,腿脚太利索了我追不上。”“那钱呢?”“不还你了!买了核桃吃不吃?”周昆管儿子叫“小烦”,不是没有理由的。以前他们一家住滇池那一块儿。这小子三岁的时候,带他坐汽艇追海鸥,站起来就抓海鸥脚,结果被一群愤怒的海鸥群起而攻之,害得小烦没站稳跌进了滇池。周昆和米莉惊慌失措,开船的师傅眼疾手快地去捞他,正要安慰,只见小奶娃不哭反笑,又要去抓海鸥的脚,奶声奶气地问周昆:“爸爸,海鸥好不好吃?我抓到你能给我红烧吗?”海鸥听不得这种话,追了他们一路,扑棱着大翅膀,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搞得小烦都郁闷了:“它们为什么老啄我啊。”周昆忍无可忍:“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人了!”小烦说:“那我不吃海鸥了,肯定不好吃。爸爸你才烦人!”而现在,小烦已经不管他叫爸爸了,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叛逆少年给他取了个外号:春城谢广坤。简称老谢。有回出去钓鱼,老友听见儿子叫他外号,问他为什么:“你儿子怎么管你叫老谢不会是因为谢顶吧”周昆一时也不知谢顶和谢广坤哪个更耻辱一些。到家,已经过凌晨了,周进繁还看见了关老师的消息,问他到没。有点稀奇。他回复说到了,那边:ok。周进繁没有问他千足道睡着怎么样,躺在床上,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没有头像,就是初始用户的一个灰色轮廓,点进去也没有任何的信息,名字一个g,地区写的滇南、保山,没有朋友圈。这是那天他要校服照片,周进繁让他注册的。其实他们家还有很多客房,让人留宿也没什么问题,可他没有提出邀请。一是觉得关作恒肯定拒绝,二是觉得,要是在他们家多留宿几天,住得近了,要是自己看他烦了不喜欢他了怎么办。这样关哼哼在学校就没有朋友了。这天晚上,关作恒接到了十来个未接来电,冯川的有两三个,剩下的都是关霞的,他给关霞回了消息,说在朋友家里留宿了,让她不用担心。“对不起啊,小彦不懂事,明天你回家来,姑姑给你烧黄牛肉。”大概是因为他拿着尊贵白金卡,前台态度客气,问他:“您有朋友一起吗?现在还有双人间,两个人买一个小时足疗套餐送爆米花和舂鸡脚哦,用您的白金卡一共只需要五十八。”“没有,我一个人。”最后还是给他安排了双人间,但旁边没有其他人。足疗床软得像躺在棉花上,房间里还有投影屏,服务员给他演示怎么点播电影。他没要足疗,听见可以洗澡,就去洗澡间冲了个热水澡,喝了送的普洱茶,换上浴袍睡了。这是到春城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也是人情味最浓的夜晚。拂去这座城市对外来者并不宽容的繁华,孤独的滋味对他不算难熬。“没听清楚啊,帅啊什么的,是不是跟你告白来了,你怎么说的。”“我说我要学习,让她们走了。”“就这样?”“嗯。”周进繁才不信:“她们说你是gay。”换来不太明显的一个挑眉:“你不是没听清楚?”“嘿嘿。”周进繁只是不好意思地笑,“所以是不是啊?”他摇了下头。周进繁:“骗人的吼?”“嗯。”“那完了,你不知道女生的八卦能力有多强,不出两天,你不是直男这件事就会传遍全校了。”“随他们。”“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周进繁绝不是危言耸听,“过几天你就会发现来找你要号码的从女生变成男生了。”关作恒皱了下眉。“话都说出去了,表哥你就认了吧。”周进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们学校的gay也不是很多,但你长得这么帅,小心外校的也扑上来,等你上大学都不会放过你。”那眼皮子掀开一条弧度:“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周进繁还是笑,然后催他吃泡梨。人类最早学会延迟满足,大概是在播种的远古,饥肠辘辘时把种子撒下而不是吃了种子,其实很考验人对欲-望的自制。周进繁不亦乐乎地给他送泡梨,周末去他家给他带泡鲁达和新鲜海芋,得不到什么回应也觉得开心,只因他把延迟满足的概念植入进了喜欢里。下午他去观园巷时,关家没有人在,周进繁一手夹着泡梨,一手拨他电话。“今天上不了课。”关作恒看了眼显示发送失败的消息,“给你发了消息,但医院信号不好,没发出去。”周进繁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关作恒称没什么大事,叫他回去。周进繁应了,把花放在门口,离开后又想起,万一他们回家晚了,花被邻居当成不要的垃圾捡走怎么办,于是返回准备把花拿回家。就这时,他在单元门口却看见两个戴着黑口罩和帽子的男性,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撬锁——两人看见了他,立马装作无事发生,朝楼上走。周进繁胆子也大,跟着上楼去,很大声地骂:“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嘛?想偷东西?我报警抓你们!”只是他上去时,小偷已经不见踪影。不知往哪跑了。周进繁把花拿走,给关作恒发了短信,说见到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在他家门口,好像是小偷踩点。“你看见脸了?”“没有,他们戴着口罩的,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冲上去骂了两句,人就不见了。身手也太快了。”“没看见脸就好,你先回家去,注意安全。”“为什么没看见脸就好啊,只是小偷而已,看见脸了他们换个地方偷,也不会报复我。”周进繁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有监控,只是设备很老了。而且还有个不安全的点,关家在一楼,从奶奶窗户那边望出去,有条很窄的巷道,巷道里堆放着陈旧的杂物和垃圾,多是上面的人丢下来的,关作恒家外面倒是干净许多,像是整理过,而这条小道抵着一面两米高的围墙,围墙上面就是一个大平台,摆放着大量的晾衣架——衣架上挂着花色各样的衣服和被单,被春城的风吹得鼓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鸟群,在温暖的风里打转。这画面落在摄影师眼里,兴许是极美的构图。在大平台背后,四面八方都是建筑,老房子此起彼伏。周进繁又问:“会不会是姐姐的前夫找的人啊,想使坏。”姐姐跟丈夫还在打离婚官司,但是由于女方提供了家暴证据,财产分割的很不顺利。关作恒并未回答,只让他快些回家。是问了关敏心,他才知关作恒为什么在医院。似乎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事,哼哼有个小姑姑,小姑在春城嫁了人,有了小孩。奶奶昨天带了小叔一同去冯家看望外孙。小姑在社区报了个免费的舞蹈班,学得很开心。他们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夫妻俩为此事在吵,奶奶去劝架,不小心被冯川推倒,头磕了一下,旁边的小叔关振就像是被打开了邪恶开关,把冯川打了个半死。目前奶奶倒是没有大碍,检查一番就能出院,而冯川在医院躺着不能动弹。周进繁:“表叔干得漂亮啊。”虽然不知道哼哼的姑姑家什么情况,但能因为报跳舞班吵起来还推搡老年人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家的时候,周进繁买了点枣泥蛋糕,他家奥利奥最近开始不吃不喝了,周进繁就变着花样地给奥利奥买它以前爱吃的东西回家。奥利奥趴在自己买的手工地毯上,闻了闻,但没有张嘴,棕色的眼睛变得无神。周进繁就坐在地上抱了它很久,然后睡着了。他心里清楚,狗狗活到这个岁数,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今年年初也出现过这种状况,宠物医生说:“可能熬到这个夏天吧。”但他们家比格又熬过了夏天,变得精神许多,想吃肉,会垂涎地盯着自己啃骨头,但狗狗只能吃点软烂的食物,并且吃的不多。米莉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他抱着狗,蜷缩在地上睡觉。奥利奥似乎是醒着的,但维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小烦将它抱在怀里。小比格是米莉怀宝宝前带回家的,那时候比格在国内并不流行,带回家前米莉也不知比格是这种烦人的性格,但她和周昆并未弃养,生小孩后送回老家两年,发现小孩比狗还烦,又把比格接了回来,想着让他们互相烦去。一养这么多年,她也有些伤感,没有吵醒儿子,到了晚上十点才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周进繁只吃了两口:“小奥还没吃,它什么也不吃。”他问米莉:“妈妈,奥利奥是不是要走了。”米莉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明天能请假吗。”他声音已经有些翁了,说,“我明天想带他出去晒太阳。”周进繁请了两天假,周三就去学校上课了。因为他想到了付时唯,付时唯在学校没有其他朋友,只是跟周进繁的朋友们认识,但付时唯太内向,也不跟人说话。但他性格很好,总是第一名,别人问他学业上的问题,他也会回答。有不少人都喜欢他。周进繁跟他说了奥利奥的事,付时唯说晚上跟他回家去看看。“我们家有花,你会过敏的。”“没事,我带了防花粉的口罩。”“那我叫杨姨把花都收起来。”奥利奥还是一动不动,任人叫它、摸它,都没有反应,像极了一块风化的雕塑。饶是如此,付时唯还是过敏了,连着几天都在咳嗽流眼泪,鼻子都红了,干脆请假回家去了。周六那天下午,周进繁还在学校里上自习,突然收到消息,周昆说狗走丢了。自习课人人都很安静,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新闻,周进繁拿起手机就跑出去,然后迭回,找老师要假条。看他表情都要哭了,老师连原因都没问,就飞快地写了张假条。他跑得很快,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风像刀刃般从耳边刮过,把假条往门卫桌上一丢,周进繁就冲了出去。给周昆打电话,周昆的声音也急坏了,说:“下午我和你妈都在,看见有海鸥,就想推着狗去看,结果刚走到公园,就见不着它了。”11月,海鸥又飞回了春城。他们家狗从小喜欢追鸟,尤其是海鸥来的时候,能在海埂大坝上狂奔三千米。周进繁那时候年纪也不大,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握紧小拳头在后面追着骂:“你又没长翅膀,想跟着飞走吗!”周进繁知道,狗狗生命走到尽头前,有的会离家出走。是兽医讲的,他昨天还在跟周昆说:“门记得关好,不要让它离家出走,在外面去世。”谁知道今天就应验了。周进繁跑不动了,他弯着腰喘气,四下张望来往行人和车流,看有的人牵着宠物,就发呆似的盯着。周昆说,已经不见了半小时了,可能是有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去。他们在公园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周进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奥利奥走不动路,肯定不可能跑太远。他打了车过去,在车上编辑了一段寻狗启示发在朋友圈,他有很多本地朋友,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周昆说公园里找过了,他就沿着外围跑,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照片问:“打扰一下,请问有没有见到……”沿着翠湖外围跑了整整一圈,一个小时过去了,黄昏将至,周进繁听见有个小朋友说:“在公园里见到了一只狗狗,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家的狗狗。”问他是不是照片上这只。小朋友点点头。大人却摇摇头,说自己没看见。小朋友强调说:“我看见了的!我真的看见了的!在跑呢。”在跑……周进繁想那很有可能不是他们家的。但还是立刻折返至公园门口,喉咙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要竭力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停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周进繁怔怔地回过头,通红的眼里满是惊惶。关作恒问他:“你去哪里?”“公园,我……我家……”“我知道。你先上车,我载你过去。”关作恒放学的时候看见了几个小烦玩得好的同班同学,几个人拼车过来,说要去公园帮他找狗。他这才知道这件事的,随即就骑车过来了。他骑的是共享单车,但周进繁直接踩在后轮胎的螺丝上,抓住他的肩膀。刚才急坏了,没想过扫一辆单车。约莫两三分钟,周进繁就被他带到了公园门口:“谢谢。”他跳下车,飞快地插队朝里边儿跑,一边跑一边说对不起。这时已经接近闭园时间了。关作恒是跟在他后面进去的,上次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家狗狗年纪很大了,但瞧着还挺有精神,会对着烤猪蹄流口水。翠湖公园太大了,关作恒陪着奶奶和小叔一起来散过步。太大了。周进繁一路跑一路问人,大多数都摇头,因为公园现在禁止带宠物入内,按理说不会有狗的,如果有应该非常显眼,却没有人看见踪迹。周昆给他打来电话,他说自己在公园,周昆说已经在公园里找过一圈了,没有。“一个小朋友说他在公园里看见了。”周进繁说,“我再去找找。”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周进繁在公园里还看见了同学,付时唯也给他发了消息,说叫了二十多个保镖过来在翠湖附近帮他找狗,公园的工作人员也在帮忙,打着手电筒喊奥利奥的名字。可还是一无所获。月亮爬上来了。突然,周进繁好像听见了一声类似小狗的呜咽声,很像是幻听,他精准地找到方向,那是湖边传来的,周进繁快步朝湖边跑去。闭园后,公园的卡通脚踏船就上了锁,有几只大概是坏了很久,没有处理,漂浮在湖边,顶棚灰蒙蒙的,满是落叶。周进繁举着快没电的手机,打开强光手电筒,忽地晃到脚踏船里躺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明明没有看清楚,却似有所感,鼻尖酸涩到难以呼吸,他弯腰踩上船,小船漂浮地晃了晃,周进繁躬着身体。“我找到了。”他给周昆发了语音。湖边传来几声叫喊:“小繁,找到了吗?”那是他的同学。周进繁无声地回应,弯着腰把奥利奥抱了出来。草坪上站着几个人,这时看见他抱着什么,都没有人说话了,他哽咽着一一道谢,还看见了关作恒,周进繁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说:“很晚了,谢谢你们。你们先回家吧,我爸爸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