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作者:宴时陈羡      更新:2023-05-18 16:17      字数:3794
  “舅舅,您那么明白大是大非,可是算得上世上最聪明的人,这把交椅为何不要自己来做呢?若是舅舅来做,我能让的。”先生皱了眉,看着他神魂不清,眼神混沌。“我不能做皇位。”陆矜洲哈哈大笑,“为什么做不了,我让位给舅舅,舅舅是有能力之人,名正言顺,更何况君王只要有贤能之人来做,为什么又要推辞。”“矜洲。”“既然舅舅不让,为何又要百般阻扰我,我是你的外甥啊,这么多年,说是你的儿子也不为过了罢,只是舅舅不敢担我父的名头,您为什么就是不让呢。”“我答应您坐上这把交椅,我坐上去了,坐久了累啊,我只不过想要一个能给我捶腰捏肩的人。如此简单不过了,而这个人是我想要的。”他真的累了,那么多的言不由衷。什么都不行,做高位干什么?守着这把交椅干什么?有什么值得的,在这一刻陆矜洲无比清楚的明白,若是宋欢欢死了,或许他也会死的。栽进去不想抬头,就不要抬头了。他都认。这世上只有一个宋欢欢,死掉的话去哪里再找一个啊,温温软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那么舒服。享受她的福气,那就护着她的命,陆矜洲记得,他答应过小姑娘的。护啊,要护的。第40章 宋小姑娘死了。排个雷, 有男脔提要。不看可跳。虞思谦从大理寺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虞衍风云不动,就在他的府邸里东南角新栽的梨花树下酿酒。外头乱成一锅粥他躲在这里安稳得很。这个季月哪里来的梨花树, 这是沈世子沈煜为了恭贺虞思谦得任大理寺高位,特地从酒庄里挖过来给他送的贺礼。梨树虽然不名贵, 但就重在一个梨字,特地祝贺他离开了以前的囫囵,终于一朝扬眉了。“思谦来了,哥哥给你留的位置, 你来了正好, 与兄长搭把手。”虞衍指指地上的空酒坛,又翻出他的袖口,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在破庙与人争夺食的日子更不好过, 他虽然没有满身狼狈,但两双手腕却是受了不重的伤, 至今都提不得重物。初次见面的时候虞衍没有说, 虞思谦后来拨过去照顾他的人告知他。虞思谦的目光放空了,落到一旁搁置的酒坛上, 不知道兄长去哪里寻来的酒坛, 就连坛口的青釉都相差无几......寻找的人废了一番心思要作戏给人看, 虞思谦官服未换下的直冲回府上, 自然是有话问。千言万语, 莫名地咽了下去。慢慢踱步至虞衍的面前坐下,“兄长伤势还没好全,要做什么,吩咐手下人做就好。”以前虞家的庄子里, 后山的北坡上也有大片的梨花树,都是一些野的梨花树,比不上沈煜赠与虞思谦的名贵,但到了开花的季月时,满山的芬芳烂漫,全是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也是名贵比不上的恣意。没有所谓的动情风月,只有一对少年儿郎,年长的哥哥后面跟着年幼的弟弟。那时候的虞思谦哪里懂什么酿酒啊,只是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提着比他整个人都要重的酒坛子,巴巴跟在前头比他高壮的兄长后面。话里话外都是依赖,他说好重啊,阿兄不能等等阿弟吗。颠颠簸簸走得一点不安稳。赶时季,酿梨花酒。记忆里的光景再怎么旧,想起来也是历历在目。兄长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想问,几年的时光而已,就变成这番光景了吗?他和从前一样着一身青衫,温温润润的姿态,那双带笑的眉眼经过世故的打磨,依然还是那么清透,无论何时都不曾变过。虞思谦垂下打量的眼,闻着在空中萦绕的酒香,不自觉喊了一声,“阿兄。”青衫男人笑意加深,浅浅应了他一声。“许多年没见,阿兄拿不出什么给思谦的东西,反倒让你为难,阿兄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前些日子见东南的梨花开得好,便萌发了想给你酿酒的念头,梨花移过来也有些时日了,茂盛的时日已经过去,如今采下来酿酒行吗?”他话里话外说的试探,都是卑微的语气。这是从前在宋欢欢身边相遇时,宋欢欢教给虞衍的东西,交给他的生存之道,正好对付了虞思谦的软肠子。那时候宋小姑娘还是众星捧月,许许多多的人都围着她转。她浑身金贵,连看人的时候,眼神都高傲,被人打得快要断气在地上打滚的虞衍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人却愿意蹲下来,给他拿吃的,与他说话,教他怎么活下去。宋小姑娘说过什么啊。宋小姑娘说,世上大多数的人不止有劣根性,还有个软心肠,你要学会审时夺势,用可怜的语气,戳他身上最软的地方,只要让他觉得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可怜的,就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从而生出怜悯。有了怜悯,这场仗,你一定会赢啊。这么多年,宋小姑娘的话真是有用,只需要看她在当今太子面前混的多么风生水起就足以见真章了。久久,等不来虞思谦给他拿过来酒坛子,虞衍端着的酒糟有些重,久了很重,便搁置下来,轻言轻语问了一句,“思谦是不是在怪阿兄自作主张,没有过问你的意思,采了你的梨花。”虞思谦思绪沉沉,本不想接话,但闻言不忍,还是抬头说,“怎会。”“梨花的花期要过了,败了也是可惜,能借这些衰败的梨花,尝得兄长的好手艺,做阿弟的是开心。”说罢,他抿抿唇,从一旁捞过来酒坛子帮着虞思谦酿梨花酒。虞衍见他妥协,低头浅笑,两人合力,终于将梨花酒酿好封存了,就搁在一旁,虞思谦正要叫人拿铁锹过来,将酒坛子埋在梨花树下。待日子到了,再挖出来。虞衍净过手,摸摸酒坛子一旁的青釉,笑着说,“不用埋了。”虞思谦一脸疑虑,虞衍看着他解释道,“以前梨花酒酿好了,埋下去一日,你总念叨着什么时候挖出来,什么时候能够尝一口。”虞思谦说是,那时候他还小,以为埋一夜足够藏了,彻夜未眠,第二日天不亮拉着虞衍的袖子就要他去拿。但梨花酒哪里是这么好酿的。埋的时日越长越好,这要酿成,再怎么短,也要三月才可以。后来的梨花酒,自然是没有能够尝到,幼年的孩子忘性大,虞思谦忘了没提,记得梨花酒的人也走了。后来他长大了,记得了,却也不敢轻易挖出来喝掉,只怕触景伤情,他和虞衍约好的,要一起喝,若是一个人喝,酒再香再醇,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苦饮罢了。“如今的我满身罪孽,宥阳是回不去了。”“本以为梨花酒会成为你我兄弟之间的遗憾,却不曾想能有今日借花献佛的好机会。”虞衍站起身来,伸手接住一片散落的梨花瓣。虞思谦在他背后问,“兄长要在上京留三月吗?”上京城的瘟疫难以抑制,他今日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虞衍转过身来,瞧着虞思谦,脸上依然在笑,但笑意更满,“三月太长了,如今的时局哪里能等到三月啊。”虞思谦心中若是没有怀疑,自然是听不懂虞衍这句话是什么。而今,带着心中的疑虑听他这句话,心里却有了想法,慢慢的,莫名对上了号。三月。不是梨花酒等不了三月,而是上京城的饿瘟疫等不了三月,这才几日,就满地死尸,哀鸿遍野,大理寺全是抬进来的病人。若是寻不到解救的办法,三月,虞思谦摇摇头,不用三月,只需要一个月上京城都会溟灭。他的良心在摇摆,一边是兄长,一边是黎明百姓。就连身上的官服都成了讽刺,贴着他的良心提醒他,虞思谦你能有今日,你不能这么自私,你的兄长早已不是从前的兄长了,他的野心你不能装作看不见。他的野心底下,都是人命。是啊,上京城数万万的人命,与他一个宥阳人没有干系,他可以梗着脖子撑着,为了兄长这口气,装作看不见,但是那个小姑娘呢?欢儿妹妹,那个给你送糕点,送诗书的小姑娘,约了一起作伴的小姑娘,她也在上京城,若是瘟疫不灭,小姑娘也会死的。小姑娘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陪他去吃阳春面了罢。毕竟这年头,谁还会把碗中那点荤菜,一口不动,全都留给他,这连阿娘都做不到,再怎么说,他不是独儿,娘从前的菜多多少少都会分成三份,一份给阿兄,一份阿爹,一份给他。就算是阿兄走后,都没有全部给过他,有阿爹在啊。那小姑娘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思及此,虞思谦的心密密麻麻的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疼,她会死的,没有人会顾及她,没有谁会想到她。须臾好久,虞思谦捏紧了身侧的手,咬紧后槽牙,朝着面前的青衫男人一字一句道。“阿兄,你去官府投案罢。”“......”虞衍没有回头,他抬起来接住梨花的手一直都没有放下,肩头都是簌簌而落的花瓣,仿佛没有听见虞思谦的话。“兄长从前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上京城的宫变,还有太后的事情,包括这次的瘟疫,我.....全都知道了。”陆矜洲出手,他知道这场瘟疫的关键在于章老太医收养的虞衍,太后康王都死绝了,唯独虞衍还活着,所有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他全都借着大理寺的人嘴透露给了虞思谦。陆矜洲也不着急抓虞衍,他就看看紧要关头,小姑娘选了的虞姓男人如何,也可以借着这个苗头瞧瞧,先生说的,虞思谦,到底能不能担此大理寺的任。无尽的沉默蔓延,那些不见天日的丑陋摊开来讲,一言一语都说出来,没有暴怒,没有吵闹,虞思谦语速缓慢,他甚至都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他做的,是光景里那个笑得温润又干净的兄长做的。紧紧盯着面前的兄长,他的阿兄,甚至连一点点都没有负重的感觉都没有。多风轻云淡,他丝毫不会放在眼里。仿佛沉重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些话,对于他而言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是个置身事外听故事的人,从来不曾牵扯其中,至始至终都是个受害者。“我念着旧情,想替兄长担下。”听到这里,虞衍终于有点动作了,他伸手拂去肩头的落花,继续听着他讲。“但阿兄不知收敛,所有的一切都还在谋划,就在我替他铺就后路的时候,他拿我的庇护当做垫脚石,踩着我这个阿弟身体一点点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