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权佞01原来不是朱笔
作者:岁既晏兮      更新:2023-05-18 17:05      字数:3137
  “专擅弄权、买卖官爵。太祖立科举为选官之策,霍路竟使之以金银开路,令有才德者不得进,唯以钱财论之。朝廷之风自此堕矣。其大罪一。”“鸿顺六年,潞州水灾、朝廷赈灾百万两,竟有大半入之橐中。为官者不以民生为计,借公务之便以谋私利。其大罪二。”“……”“…………”“……蓟州告急、军粮不足……霍路却擅调户部款项、修筑楼台……全不以边关安危为要务。其大罪十。”“……”御榻之上,一身明黄衣袍青年猝然惊醒。他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宫殿内侍却只静悄悄地站立在自己位置,像是不敢上前,又像是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知该如何作为。过了好一阵儿,赵璟才从那梦境中回过神来。他一抬手,底似是木雕柱子似的内侍像是才活过来,立刻又有人呈上巾帕来,赵璟胡『乱』擦了擦额上冷汗,再放下来,就又有人将帕子接回去。他吐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身边那位已经有些年纪大内总管。老总管躬了躬身,道:“吏部侍郎萧予、兵部尚书罗茽求见。”这位总管显然知道哪一位在这位陛心里地位更重一点,连报名字都这么多讲究。赵璟因为刚才梦心烦意『乱』,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抬了抬手,示意把人宣进来。兵部尚书罗茽是个一脸正直甚至显得有些憨厚中年人。但是经过数年前朝堂清洗,还能留来的先帝时期官员,显然不可能是个和面相一样憨直到老实人。但他确是足够谨慎、甚至谨慎都有点谨小慎微地步。现在御座上这位新主人不喜欢先帝时的那套奉承,他也不废话,直接就禀明来意。还是匪患的事。都是老生常谈了,先帝、也不只是先帝,还有赵璟爷爷、太爷爷一块齐心协力留来的烂摊子。大抵老赵家基因确实不错,就是技能点点得有点歪。他们中有是沉『迷』手工立志做个匠人,有是书画一绝人人称赞,有是建筑大师、天天修院子……反正有着最好的资源、最大的权利,他们总能在自己有兴趣领域做到最好。就是本职工作干得不咋地。不过,那几位大抵也并不怎么关心那些。老百姓活不去怎么办?那当然是当“匪”了。不过那会儿大家都不好活,就算是“匪”也吃了上顿没顿,那点战斗力跟流民也没什么两样,连带着派去剿匪的一群膘肥体壮的花架子都能对付了,还能借着这肥差回来领个功。不过赵璟登基之后,一系列政令达,百姓休养生息了好几年,总算把民生养回来点。当然,一块儿肥的,还有这群已经落草为寇山匪了。隔差五闹上这么一回,成不了大患,但却也不能不管。但这都有固定处理流程了,实在不值当上报一遍。可兵部尚书专门过来一遍还是有原因,在正正经经地将山匪之事禀报一遍,末了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秦二公子请去。”赵璟怔了片刻:“是……守疆弟弟?”“他不是才十一还是十岁?我记得还是个白身吧?”“回陛,秦二公子今年正满十岁,确无官职在身。”罗茽也因为这事儿头疼,谁都知道,秦将军和萧侍郎早在陛登基前,就是他至交好友。再有七八年前那一桩事,现在秦家满门就剩两根苗苗了,秦将军还在蓟州,留这个幼弟在京城。结果转眼一看,就成了他手一个大头兵。要不是点剿匪编制的时候,他多过去看了一眼,还不知道手底多了一个比他还金贵的小兵呢。赵璟:“他还算不上成丁吧?”言之意,就算募兵也征不到他头上。罗茽擦着额上汗应“是”,又道:“是、是……手人疏忽。”实际上,募兵那地方哪有那么些识字,都是看看模样差不多大,签个押摁个手印就完事儿了。秦家再怎么样也没到缺衣少食地步,和旁人不起来,虽然秦年纪比人差那么一大截,个头却不是最小的那个。要不是罗茽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有个千夫长和同僚嘚瑟着手来了个能人,罗茽还真就没发现里边混进来这么个宝贝疙瘩。赵璟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还用朕教?”罗茽也就是打了个保险,他这些年全凭着谨小慎微保自个儿一条命。昔年同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位新帝对于先朝旧臣态度实在没遮掩。这些年来,他睡觉都得睁半只眼,出门前都得看看脚有没有踏错,生怕自己错半点就等来一道赐死圣旨。那会儿在兵营里看见那一个金疙瘩,第一时间就猜圣上打算找由头动手了,当时就手脚发软、背生虚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但这一摔却摔出个清醒来,毕竟陛要动他,实在不必那么拐弯抹角,这才有了他壮着胆子来求证一幕。心放回到肚皮里去,他这才连声告罪,退出去了。既然都得了准话,也好处置了。兵部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事,毕竟是能进来混口饭吃地方,荒年就更是抢得慌。要是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了,也就打一顿军棍丢出去。就是……打秦二公子军棍?罗茽哆嗦了一,想起那个现在不在京城的煞神。秦将军回来,真不会给他一顿军棍吗?这可是先帝在时,能『逼』着那位霍丞相挨军棍狠人。别看这些年,霍丞相连提都没人提了。可真在先帝时候、那位可真真叫一个“只手遮天”啊。等兵部尚书走了,赵璟也没了刚才那天威莫测帝王模样。他肩膀塌了塌,像是撑不住身上重量,胳膊肘拄在了桌案上,前推的手臂把一桌子奏折都挤得往前移了移。赵璟看向稍后一步一直没开口的萧予,一时甚至忘了自己最开始把人叫来的缘由。他看着友人,眼神却似乎没有聚焦,像是注视着什么虚空的景『色』,出口声音有些不稳,“奉珪,朕又梦见他了。”如修竹一般的君子脸上、神『色』也滞了滞,因为这话,那世人盛赞风姿仪态好似也『露』出了一道裂缝。好半天才,萧予才回:“……是吗?”赵璟继续,却不自觉地换了个自称:“我在写罪状、一条一条的……”“我记得用的是墨,梦里却换了朱笔。”………………“陛,”萧予出声打断,嗓音发涩,“……您记错了。”赵璟抬头,脸上表情却好像还在那个醒不来的梦中。萧予:“那份圣旨不是您写,是先帝留。”赵璟这才像突然回神:“是啊……是‘先帝’留。”他没再说话。但是他知道,那份圣旨他又誊了一遍,不、是两遍……【凌迟】。那人给自己选定结局。赵璟却做不到。他会仿字迹,是那个人亲自教……所以他仿着先帝字迹,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仿着那人仿的先帝字迹,将那一条条罪状誊了一遍,最后改成了【赐白绫】。府库里有假死『药』。到时候,只要将“遗体”换出来……他已经登基了,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可以给先生换个身份,只要过几年,等到情况好些,先生就可以重回朝堂…………先生身体不好。也确实该好好修养几年…………他学了许多、会了许多。他会在这几年做得很好,等到先生回来,必然会看到他想看一切。………………他想得好极了、也天真极了。然后那人就那么看着他。牢里油灯摇曳着,光线黯淡,却也足够他看清他脸上神『色』。那应该是冬天。确实是冬天。冷、冷极了。冷得他从脚底一直寒到头顶,连头发丝儿都像要结了冰,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嘴里哈出的白气。………………“必须死吗?”他问。对方只是那么看他,黑『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如不见底深潭,人人惧怕。可赵璟却知道先生一直是个温柔人,温柔地以他自己方式保护着他能保护的一切……即便以自己为代价。赵璟第一次发觉,这份温柔到了几乎残忍地步。毋须再多言语,赵璟懂了。一定要死。还得死在所有人面前。死得声势浩大、昭告天下。………………但赵璟做不到【凌迟】、也做不到【车裂】……于是,他选了最干脆一种——午门斩首、示众。………………那个冬真是太冷了,冷得他手控制不住地打颤,冷得墨都覆了一层冰。最后他是怎么写完?血顺着被拗断的笔杆流来。原来那不是朱笔。……是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