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沈雪也是跟娘家人断了联系，没得到娘家人的一点助力，可别人会生儿子，一生还是三个！“我倒是盼着她赶紧回城里，别碍着我家香火，让我家绝了后。早知道，当年江山非要娶她的时候，我该一口唾沫呸到她脸上，不知羞耻的婆娘，非要赖着我家江山。你们瞧瞧她一脸的倒霉样，看着都晦气。”江大娘说完，发现大家都朝自己身后看去，她心里咯噔一下，回头发现自己的大儿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大院坝。蒋青青脸色惨白，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着一顶毛线帽子。看帽子的颜色，应该是给她婆婆织的。“娘，你怎么了？”江小牙听不太懂大人的话，她一直关注着牵着自己的娘，当她看到娘双腿发软，往地下倒的时候，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别吓我！娘，谁来帮帮我娘！”院坝里做鞋的婆婆媳妇们连忙起身跑了过去，扶住蒋青青。“赶紧的，她要生了！”“王家媳妇，你把小牙牵开，别让她看到。”“这可怎么弄，抬回去还来得及吗？”“已经破水见红了，怕是不行。赶紧去通知江山，再去她家抱两床被子来。”“造孽哟，这么冷的天，在院坝里可怎么生呀！我去家里拿床蚊帐过来，好歹也给遮一遮。”“我去烧点热水。江大娘，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赶紧回家拿东西过来！”叶嘉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出来晒个太阳，居然见证了这么揪心的一幕。蒋姨和小牙姐姐还来家里看过她几次，她对她们有印象，知道蒋姨是娘的朋友。院坝里这会儿围了一群婆婆和媳妇，叶嘉庆想把妹妹推回家，可回家的路被拦住了。他连忙让弟弟回家告诉娘和奶奶，让她们知道院坝里发生的事情。没过多久，沈雪和江婉从家里跑了出来，江婉抱起叶嘉莹，“二嫂，你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先把孩子们都带回去。”沈雪点了点头，跟着随后赶来的婆婆一起朝蒋青青生孩子的地方走去。叶老太见自家儿媳妇脸色不好，握了握她的手，“为母则刚，青青肯定会没事的。”叶嘉莹被小婶抱回家，心里一直惦记着蒋姨能否顺利生产，可她到底还小，喝过奶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身边传来了娘的抽泣声。“小雪，你快别哭了。蒋青青不是把孩子生下来了吗？母女平安已经是万幸。”叶朝光轻声劝慰道。听到这里，叶嘉莹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懂什么？你没看到她婆婆的脸色，一看青青生了个女儿，恨不得马上拿去扔了。青青这次遭这么大的罪，还不是因为她婆婆在院坝里编排她。”沈雪止了哭声，她也怕把女儿吵着。叶朝光轻轻地抱住自家媳妇，“村子里的人都重男轻女，这是我们没办法改变的。可我们家不一样，哪怕你生的是四个女儿，我也一样爱你，娘也一样疼你。”“嗯，我知道。朝光，可我心里难受。”沈雪的声音嗡嗡的。“明天你拿点红糖和鸡蛋去看看蒋青青，我记着娘做的醪糟好像还有，顺便装一罐子过去。你多安慰一下她，她还有两个女儿需要她。”这就是她的爹娘，叶嘉莹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心里暖暖的，她这辈子太幸福了。白天蒋青青在大院坝里难产的场景实在是太触目惊心，村子里的婆子媳妇们今天晚上格外沉默，想着明天多而不少拿两个鸡蛋去看望一下蒋青青。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了一个女娃子，她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江家骂声连天、鸡飞狗跳的同时，村东头李瘸子家，喝醉了酒的李瘸子满脸通红，他越看儿子越不顺眼，血液里的暴躁因子驱使着他再次对儿子动了手。“短命崽子，你怎么不去死？”顾忌着被村子里的人看到，李瘸子把房门关了来打，直到自己手打累了才停下。李富贵满身满脸都是伤，痛到极致的他已经开始麻木，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真希望他爹能够把他打死，这样他就解脱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闪现了出几个画面：没有表情的怪老头、朝他笑的小粉团子，还有给他饭吃的叶家人。他好冷、好饿、好痛，好难过！知道爹明天绝对不会放自己出门，他怕村子里的人发现他又暴打自己了。李富贵半夜三更从地上爬了起来，趁他爹睡得正香，他悄悄地推开家门，慢慢地朝外面走去。冬天的晚上，可真冷啊！李富贵抱紧了双臂，身体抖得厉害。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传来，李富贵一头栽倒在地上。不远处，提着煤油灯的男人听到动静，扭头看了过来。第12章叶朝光半夜做了个恶梦，他梦见有人往鱼塘里撒老鼠药，害得整个鱼塘里的鱼全都死光了。从睡梦中惊醒后，睡不着的他索性穿上棉袄，提着煤油灯到鱼塘周边转转。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出什么岔子。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回家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小娃娃。举起煤油灯，叶朝光快步跑了过去。昏黄的煤油灯映照出一个冻得嘴唇发紫、鼻青脸肿的小男娃。这个小娃娃居然是李富贵！叶朝光心尖颤了颤，毫不犹豫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来，裹在李富贵身上。他一个大男人，看到晕倒在地上的小娃娃，差点掉下泪来。如果没有遇到出来夜巡的自己，李富贵面临的是什么状况，叶朝光不敢想象。他肯定又被他爹暴打了一顿！看着煤油灯下蜷缩成一团、嘴里喃喃说着胡话的李富贵，叶朝光的拳头硬了。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叶朝光一把将棉袄裹着的李富贵抱了起来，大步跑回家。“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被丈夫叫醒的沈雪麻利地坐起身来，惊讶地望着被丈夫抱在怀里的小男娃。当她的右手触摸到李富贵滚烫的额头时，她低呼出声，“怎么这么烫？”沈雪当即下床，从柜子里翻出退烧药，在叶朝光的帮助下喂李富贵吃进去。看着李富贵红肿脸颊上的成人巴掌印，沈雪咬紧了牙关，“他爹打的？”“应该是李瘸子干的，我发现富贵的时候，他正倒在离他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富贵有可能是半夜从家里逃出来的。”夫妻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父亲，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原本沈雪以为富贵脸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当她解开他的衣裳，看到他瘦骨如柴的小身体上一道又一道重叠的伤疤后，沈雪没忍住当场落下泪来。他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才三岁的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擦洗身体的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沈雪专心地照顾着眼前的小男娃。她给李富贵清洗干净后，找了一套儿子小时候的衣服和裤子，帮他换上。叶朝光则一遍又一遍地帮李富贵更换额头上的湿毛巾，直到李富贵高烧退了，夫妻俩人才松了一口气。此时窗户外天色已经亮了，灶房里传来叶朝宇和江婉说话的声音，显然他们正在张罗今天的早饭。“小雪，你再睡会儿吧。”叶朝光心疼地看着自己媳妇熬红的双眼，他们守了富贵六个小时，这个过程中两人心里一直不平静。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他们还是四个孩子的父母。沈雪摇了摇头，“天都亮了，还睡啥。富贵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短短两个月时间，这个才三岁的小男娃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两趟。一切的起因，都是源于他那个狠心的瘸子爹。叶朝光有些头疼，普法宣传刚结束那会儿，李瘸子收敛了一些，谁知道没过多久他又开始拿孩子撒气，还变本加厉。继续这么下去，富贵怎么承受得住？“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请公社那边把富贵他爹叫过去关两天，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是犯法的。”夫妻俩人还没商量出对策，叶老太过来敲门了。“小雪，朝光，莹莹醒了，到处找你们。”叶朝光连忙过去把门打开，迎接他的是一张奶娃娃灿烂的笑脸。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叶朝光的心都快融化了。“咿呀咿呀！”叶嘉莹欢乐地举起双手，这个动作在家里人看来，仿佛是她在向自己的亲爹索要抱抱。叶老太有点吃醋，不舍地将孙女递给儿子，“怎么一看到你爹就不要奶奶了？”叶嘉莹没办法，只好努力把小胖爪子放在嘴边，朝她奶奶做了一个类似飞吻的动作，立马把叶老太给逗乐了。“你们这是咋的啦？”叶老太这才注意到二儿子和二儿媳一脸憔悴的模样，不由得关切地看了过去。难不成昨天半夜夫妻俩吵架了不成？“娘，您过来一下，我们有话跟您说。”沈雪挽着婆婆的胳膊，将她带进自己房里。叶老太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富贵，几个小时过去后，他脸上的红肿变成了青黑，加上惨白的唇色，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的他已经不能用可怜来形容。顺着奶奶的视线看过去，被叶朝光抱在怀里的叶嘉莹脸上顿时没了笑容。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自己第三次和李富贵见面。每一次见面，他都让自己印象深刻。叶嘉莹曾经切身地体会过，一个不被家里人喜欢的小孩子，过得会有多糟糕和不幸。上辈子的她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衣食无忧；可她从小身体不好，病怏怏的，父母把所有的精力和爱都给了健康活泼的妹妹。她小时候曾强烈地期盼过父母的爱，并为此做了很多极端的举动，渐渐长大后，她在失望中封闭了亲情这种情感需求。上辈子她父母不喜欢她，把她送到疗养院，送到寄宿学校，他们给她很多钱，却不愿意陪她一分钟。她只受到了精神上的虐待，而李富贵却遭受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她很难想像这个小男孩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一定很难过吧？比上辈子的自己难过一万倍。叶嘉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发自内心想要对他好。阳光照进窗户，斜斜地落在小男娃的脸上，只见他又长又翘的眼睫毛颤了颤，睡梦中的他不安地抱成一团，身体瑟瑟发抖，嘴里喃喃地说着：不，不要，不要打我。“造孽啊！”叶老太长叹一口气，默认了儿子和儿媳照料李富贵的举动。听儿子和儿媳说了昨天晚上的经过，她十分愤怒，“朝光，你是生产队的大队长，这件事你一定要管，管到底！我还不信，公社拿他李瘸子没办法。李瘸子的爹娘、长辈不管他，就让公社和派出所管！”叶朝光保证道，“娘，您放心，我待会儿就去一趟公社，向上面如实反映富贵的情况。”饭桌上，叶家人全都知道了李富贵的遭遇，大家心里自然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