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嘤击长空
作者:秦灵书      更新:2023-05-21 07:03      字数:4414
  “师、师父。”重樱紧张得舌头打结。这条蛇究竟想干什么?他疯了吗?重樱被锁在宫明月怀里,挣脱不得,双臂由他掌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明月将箭调转方向,对准挺直着背脊跪在烈日下的宫九。重樱登时心惊肉跳。“师父在崖下答应过樱樱,回来后要好好教樱樱本事。今日是师父教给樱樱的第一课,樱樱一定不会师父失望的,对不对?”重樱的手指紧紧扣着弓弦,不敢松开半分,唯恐一松开,那支箭便如流星般射穿宫九的脑袋。“松手。”宫明月目光微沉。“不要,师父,不要。”重樱摇头。“我叫你松手。”“师父,求您,求您放过九师兄。”重樱神色惊骇,双唇抖动,指甲因过于用力,泛出惨白的颜色。宫明月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重樱指尖泛起过电般的痛楚,不自觉松了力道。“咻”的一声,凝出实体的灵剑化作寒光,射了出去,离宫九三步之遥时,嘭地碎裂。宫九一愣,朝重樱所在的方向望过来。重樱无力地扶着栏杆,心脏扑扑乱跳,后背沁出的冷汗不知不觉湿了一层衣裳。“你看,我既能让你的九师兄喜欢你,也能让他恨你。”宫明月贴在她的耳廓,温柔吐息。重樱敏锐地抓住什么。或许,宫明月恼的也不是她骗他。那缕思绪闪的太快,宫明月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迫她张弓引弦。弦上凝出能碎裂万物的灵箭,这次对准的方向却是宫七。“樱樱已经失手了一次,再失手的话,师父可是会生气的。”蛇的声音充满杀机,刺得她的耳膜隐隐发疼。重樱双腿发软,额上汗珠滚滚而落。宫九看清观景台上的重樱,蹭地站起,他倏然明白过来那支箭的目标,脸上血色尽失。“师父,不要,不要……”重樱低声祈求着。如果她杀了宫七,宫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天涯海角地追杀她。熟悉的电流再次袭上重樱的指尖,重樱紧咬牙关,不肯松手。那电流越来越强,重樱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再也忍不住,力道微松,灵箭离弦而去。“不要!”重樱惊叫,声音沙哑破碎,又尖利凄惶。任谁听了,铁石心肠也会动摇。重樱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宫七被她射穿的一幕,所有强忍的委屈、惊惧在此刻达到顶峰,鼻子一酸,湿意冲着眼眶而去。仿佛她为自己争取来的所有生机,都随着这一箭化为乌有。重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宫明月,跌坐在地上,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樱樱?”宫明月愣住。重樱将身体蜷缩起来,像只鸵鸟,埋进一旁垂下来的纱帘,每一声呜咽里,都是诉不尽的伤心绝望。“不哭,樱樱不哭。”一只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偏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滚烫得惊人。那些眼泪像是砸在了宫明月的心尖上,他将重樱搂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樱樱乖,不哭了,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不信你抬头看一看。”重樱从宫明月怀中抬起头。宫七还好端端的,并没有像她想象得那般,已经被灵箭洞穿了脑袋。那支箭钉入她脚下的土地,以箭为中心,地面上的裂纹如蛛网般散开。重樱怔了怔,溢出的眼泪盈满眼角,欲落未落。模糊的视野里,映出宫九跌跌撞撞的身影。少年跪倒在宫七身前,看着钉入地面的那支灵箭,睁大的眼睛里犹残存着几分惊恐。“师父没有骗你,是不是?”宫明月揪着袖口,擦着她面颊上的泪痕,“小哭包,眼泪真多。”她的眼泪似有魔力,掉一掉,就能掉进他的心里,砸得他的心都疼了。“我的樱樱是第九代灵女,要普度众生,师父怎么舍得让这双手沾上鲜血。”宫明月握起她的手,古井般沉静的眼眸里,是绵绵不尽的温柔和娇纵。重樱呆愣地看着他,水洗过的眼眸清澈透亮,映出宫明月的眉眼,挂在睫毛上的一滴泪珠,“啪”地坠了下来,被宫明月合起手掌,握在掌心里。“今日到此为止,宫七禁足半月,若有再犯,定斩不饶。”宫明月的声音一经出口,便扩散到广场上,足以叫任何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白露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宫九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转头看向观景台,宫明月弯身将重樱抱在怀里。重樱木木呆呆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双臂无力地垂下,如同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失去了往日里蓬勃的朝气。宫九微微抿了一下唇角。重樱是急急忙忙跑出去的,结果被宫明月抱着回来,吓了春儿她们一大跳,险些以为宫明月连同重樱一同责罚了。幸而重樱只是脸色略白,身上并无伤口。宫明月将重樱搁在榻上,嘱咐春儿几个好好照顾,便抬步离开了。宫明月一走,重樱立时从床上跳下来,将打包好的包裹拖出来,抱在怀里方安心了些。明日就是凌云书院入学报到的日子,入了凌云书院,她就能摆脱这条蛇了。晚膳重樱没和宫明月一起吃,吃过饭后,她早早沐浴,褪衣上床。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睡下了?”“回大人的话,刚睡下。”这个是秋儿的声音。对话结束后,恢复安静。片刻后,屋门“吱呀”被人推开,鞋底摩擦着地毯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接着床榻陷下去一块。是来人坐在了她的身侧。“我知道你没睡。”重樱裹着小被子,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她睁开眼睛,借着从窗户漏进来的月色,看清宫明月的脸。“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就不送你去书院了。”宫明月的面容一半隐在黑暗里,嗓音听起来柔如春风。“我自己去,师父去忙便是。”重樱郁闷地将脑袋往被子里埋。“那弓是我从海底捞上来的,原是给你的生辰贺礼。”宫明月说话间,抬眸望向挂在壁上的碧玉弯弓。弓身在夜色中散发着莹莹微光,其上凤凰展翅,翩翩欲飞。“谢谢师父。”重樱截断他的话,不敢再往深处提。“此事不能全然怪樱樱,师父也有错,樱樱招人喜欢,师父应当开心。”真是破天荒,这条蛇居然会为白天的事主动道歉。“他人喜不喜欢樱樱,与樱樱无关,只要樱樱还招师父的喜欢,就够了。”重樱眨巴着眼睛,双颊攒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赶紧表忠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回来后琢磨许久,终于把宫明月这次大发脾气的缘由给琢磨出来了。她与宫九的私情,打翻了这条蛇的醋罐子。以这个老男人一贯的理论,重樱是他的徒弟,他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他理所当然地将重樱划为自己的所有物。善妒,偏执,阴冷,自私,独占,报复心强,这就是蛇。凡觊觎蛇的猎物者,都该死。宫七,宫九,他们都犯了忌讳。她只是与宫九走得近了些,得他另眼看待,就让这条蛇雷霆震怒,迫她与宫九反目成仇。真是独断又疯狂,惹不起,惹不起呐。重樱的话哄得宫明月很高兴,宫明月摸出一颗糖豆,抵在重樱的唇瓣。重樱咔吱咔吱嚼着糖豆,尝到了熟悉的甜香。“樱樱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一样?”“没什么不一样。”宫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戳着她的眉心:“再仔细感受一遍。”“真的没有。”宫明月手中多了个漂亮的玻璃瓶子,瓶身雕着花纹,瓶内雾气氤氲,看不清楚,却无端引人心驰神往。宫明月拨开瓶塞,肉眼可见一团白雾从瓶中腾出,宛若银色的丝线,在空气里散开。沁人的香气直往重樱鼻腔里钻,有草木的清香,亦有鲜花的芬芳,就像是大雨过后,漫步在空谷里,那种集大自然之精华冲击灵魂的清新,令人舒适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重樱不自觉深呼吸一口气:“真好闻。”“这是萃取出来的灵气,我已经打通你全身的经脉,你试着将它纳入你的丹田。”“我不会。”重樱试了一会儿,沮丧地放弃了。这具身体只学过武功,这个世界的武功与她认知的武侠世界不同,没有神乎其神的内力和真气,学的是力量和灵巧,她连丹田在哪里都不知道。“别紧张,放轻松,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就是这只瓶子,师父已经拨开瓶塞,你只需将灵气都纳入瓶子里。”宫明月鼓励地说道。重樱听话地闭上双目,眼前骤然黑了下来,没有月光干扰,感知反而灵敏了些。她将全身的肌肉放松,游走在黑暗里,逐渐进入忘我的状态。什么都好像不存在了,天和地都变得虚无,丝丝缕缕的灵气萦绕在她的周身,像是有意识般,不断往她的身体里钻,不消片刻,她就如同宫明月手里的那只瓶子,被灵气灌满了。重樱睁开双目,按着腹部,那里在发热,隐约凝着一团气旋。不止如此,她全身的经脉像是被洗过了一遍,有种说不出来的轻盈和舒适,四肢蕴藏着丰富的力量,令她生出抬手便会地动山摇的错觉。这就是灵女的力量吗?“樱樱很聪明,这么快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宫明月眼睛弯弯地夸奖了一句。后半夜重樱没怎么睡。她躺在床上,不断尝试着将灵气吸纳入体,可惜除了那一次,她再也没有那种覆手之间天崩地裂的错觉。睡眠不足,导致该起的时候,她还昏昏沉沉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梳洗。凌云书院报到的日子可不能迟到,四婢合力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起来。重樱闭着双眼,任由她们替自己梳洗打扮,待将包裹都搬上车,天边挂着一弯弦月,泼墨般的夜色依旧笼罩着远山,只模糊瞧出轮廓。“东西都带上了?”宫明月的声音裹着清晨的雾气,跌落在重樱的耳畔。重樱困倦地掀了下眼皮。四名侍女各提着一盏灯笼,烛光透过灯纱,破开周遭的浓黑。宫明月站在斑驳的光影间,解开身上的披风,裹在重樱身上,眉尖微蹙:“大早上的,怎么穿的如此单薄?”“是奴婢失职。”春儿赶紧垂头认错。重樱听得出来宫明月并没有动怒。他的袍子还带着他的体温,裹在身上暖烘烘的,她捏着衣角,以手掩嘴,打了个呵欠。“路上再睡。”宫明月失笑,从袖中摸出什么,低头系在她腰间。重樱的眼角因困意泛着几分湿气,再次掀开眼皮瞄了一眼。宫明月系在她腰间的是只银色的小熏球,熏球内部盛着一颗乳白色的香丸,宫明月的袖口沾上香气,拂袖间带起轻风,霎时有疏淡的香气在重樱鼻端漫开。那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花的香气,混合着清晨的露水的气息,还挺好闻的。重樱多嗅了几口。“山间蚊虫多,樱樱皮肤嫩,经不起叮咬,香丸带上,记得换。”宫明月向前跨一步,贴着重樱,脑袋微垂,剩下的一句话只有彼此听得见,“香丸里我还另加了一物,防蚊防虫也防……蛇。”最后一个字,尾音擦过重樱的耳廓,撩拨着她的心弦,叫她心尖微颤。重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这东西好,比防蚊水管用,要是能将他这条大蛇防住,就更好了。小石头将朱红色锦盒递给春儿,锦盒内满满放着这样的丹丸,约莫有三十颗,够用很长一段时间。“早膳吃了吗?”重樱摇头:“不饿。”“路上带着吃。”重樱手里被塞了一个漂亮的锦囊,锦囊鼓囊囊的。她拨开一看,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豆。重樱讶然抬眸。宫明月眉眼弯弯,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霜降牵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走到宫明月身后,提醒道:“大人,该出发了。”宫明月翻身上马,望了她最后一眼,疾驰而去。重樱裹着披风,也上了马车。马车里熏着香,车轱辘碾过地面,颠得重樱困意全无。她掀开车帘,遥遥望着越来越远的国师府。黑漆漆的天幕上缀着一颗明亮的星子,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她离这光芒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