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①③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2      字数:3901
  狗牙暴喝:“你再不闭嘴,我就杀了你!”手铐是铐在废水管上,聂九罗虽然离不开水管,但立起坐下还是没问题,她手指虚拢住水管,慢慢站起身子:“炎拓吩咐过你,不能动我。”狗牙笑得狰狞:“那是之前,现在,我即便杀了你,炎拓也不会反对。”哦,之前,现在,差在哪儿呢?聂九罗第三次重复:“你真不是人啊?”“不是人”这概念,起初她还有点毛骨悚然,后来一想,铅笔插进眼窝时他照样痛得逃跑,再能耐,也就肉骨凡胎——“不是人”其实不可怕,鸡鸭鹅不也不是人,还被宰来吃呢,可怕是“到底是什么东西”。狗牙眸内杀意大盛,他本身长得就丑,又瞎了一只眼,表情一扭曲,真比恶鬼也不遑多让,聂九罗在他有进一步动作时喝住他:“兴坝子乡有个女人失踪了,跟你有关系吗?”她想明白了,事情就是从那片秸秆地里开始:孙周满头是血、如见鬼魅地驾车狂奔,炎拓扔了个沉重帆布袋进后车厢,干涸血迹,塌倒秸秆,一个斜向进深两三米、腥臭地洞……而就在这前一天,有个女人失踪了,要说只是巧合,三岁小孩都不信吧。狗牙语意阴毒:“这可是你自己不想活。”话音未落,他就直扑了上来。聂九罗觑准他来方位,十指骤然握紧水管,手上借力,身子腾空,再在边墙上用劲一蹬,两条腿狠狠绞上狗牙脖颈,紧接着一个扭身,手上一松,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狗牙脖颈上,跟着他粗笨身子一道重重落地。落地时,狗牙尚有知觉、还想抬头,聂九罗膝盖加力,侧方位压制他颈侧大动脉,狗牙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压速降,哼都没哼一声,就被绞晕了过去。聂九罗没敢立刻松腿,又过了几秒,才收腿坐起。整个过程,也就十秒不到。因为双手被铐,整套动作下来,难免伤及自身,别不说,光那一腾一扭,手腕上已经被磨下了一层皮。聂九罗舒了口气,手指迅速挑起手环。手环两个端头,都嵌了米粒大小珍珠,她把一边端头珍珠抹到掌心,两指拈住快速转动,很快,珍珠被卸了下来,露出尖利环尖。下一秒,环尖探进手铐锁眼,随着她手上动作,极其细微卡扣移转声不断传来,终于咔哒一声,铐子开了。聂九罗立马站起身子,甩了甩手腕之后,先把狗牙给铐在了水管上,又拿起炎拓留下那管宽胶带,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狗牙双腿缚了个结实。炎拓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要把她腿也给绑上呢?不过,得谢谢他轻看她,不然,她还真没这么容易作妖呢。搞定了狗牙,聂九罗绷紧一口气才真完全松懈,她抹了把额上汗,走到帆布袋面前,俯身拉开拉链。孙周还在昏睡,苍白脸了无生气,不过鼻息还是有。睡这么久,一定不是自然酣睡,个中少不了药物作用,聂九罗也没准备叫醒他,反正袋子敞着口,让他先顺畅地呼吸、缓一缓吧。她立起身,正想去外屋翻看炎拓行李,孙周忽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长嗬一声,陡然睁开了眼。不睁眼还好,一睁眼,翻全是眼白,像眼眶里塞了个死鱼鱼肚,鼓胀得要满出来,聂九罗吓得抽了个冷子,待要仔细看时,他眼皮一耷,那口气咽下去,又安静了。什么情况?反正孙周也是被绑着,用不着怕他暴起伤人,聂九罗弯下腰,小心地打量着他头脸——头脸处绷带因为没有及时更换,再加上处境狼藉,已经有些渗血发黑了。看着看着,她忽然注意到,孙周颈侧绷带边缘有一处,长着黑色短毛。孙周是平头,那个部位,按说长也不可能是头发,聂九罗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有点硬,胡子短茬一样硬。愣了几秒之后,她脑子里过电一般,闪过一个可怕念头。不会吧?聂九罗一颗心狂跳,也顾不上动作轻柔了,上手就去扯孙周绷带,一时间扯不脱,去外屋找了把剪刀过来,咔嚓咔嚓几剪子就把绷带全剪开了。触目所及,只觉得凉气入心,胸腔内一片森冷。孙周头脸处,大大小小至少有十几处咬痕抓痕,全都见血见肉,当然了,此时不可能在流血,只有皮肉卷翻,但是卷翻皮肉间,都长出了黑色毛——颜色深浅不一,有些是漆黑粗硬,有些则是灰褐色,像绒毛,软软,还打着卷。聂九罗盯着看了几秒,蓦地伸手出去,揪住几根粗硬,硬生生拔了下来。说来也怪,刚才还抽搐翻眼孙周,此刻就像死了般毫无动静,连该有躯体反应都没有,那情形,仿佛就算拿把刀子在他身上现割肉,他也不会动弹一下。这毛不是拔下来就算了,毛囊根处,连着长长黏液细丝,有点类似藕丝,泛着幽幽土黄色。聂九罗呢喃了句:“我艹。”被硬生生绞晕是一种很奇特经历,不同人会有不同体验:有人会瞬间断片,也有人会看到五颜六色,觉得眼前画面超美。狗牙属于后者一类,只觉得十分舒适,天光柔和,整个世界软软乎乎,像一块可揉可捏大肉,而他是个有弹性气泡,在这块大肉上悠悠弹起、落下,复又弹起。突然间,大肉倒卷,壁立千仞,成了轰然倾泻而下冰水,他打了个激灵,陡然惊醒。是真有水,聂九罗刚刚兜头泼了一盆水过来。透过眼睫毛上挂着水珠,狗牙模模糊糊看到,她手里拎了个已然泼空、俗艳红盆,然后把盆往边上咣啷一丢,扯了截卫生纸包住手、俯身拿起一只塑料拖鞋,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子。缺氧感觉还在,看人有点重影,狗牙晃了晃脑袋,再晃晃。聂九罗说:“我问你,孙周伤是谁搞,是你,还是炎拓?”一股子恼恨涌上心头,狗牙梗起脖子,正要吐她一口唾沫,聂九罗手起鞋落,一鞋拖抽在他腮帮子上,抽得他脸都歪了:“问你话呢,谁搞?不说是吗?我抽到你说为止。”说话间,又是一鞋拖下来。片刻之前,她还温柔地同他说话,问他“你伤口,要不要包扎一下”,现下冷酷得简直判若两人。狗牙挨了几鞋拖之后,火冲上脑,吼了句:“就是老子,老子杀了你!”很好,第一个问题有答案了。“炎拓是帮你擦屁股是不是?你在外头搞出烂事来,他帮你收拾?”狗牙浑身一震,没有立刻回答,就是这一迟疑,鞋拖已经又抽了下来——狗牙脸皮再糙再硬,这几下子挨过,嘴角也已经被抽裂出血了。他拼命晃着脑袋,试图避开:“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第三个问题……”聂九罗空着那只手按向他胃腹,“兴坝子乡那个女人,是在这吗?”狗牙脑子里轰一声,全身汗毛都奓起来了,他听到聂九罗声音:“不说没关系,才两天,消化不完,剖开来看看就知道了。”很快,她就把剪刀拿过来了,锋利刀锋相擦相碰,咔嚓,咔嚓。狗牙有一种恐怖预感:这女人说到,真能做到。他尖叫:“是是是!”咔嚓声停了。屋里静得可怕,狗牙觉得自己心都快不跳了:炎拓为什么还不回来,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吧?聂九罗缓缓在他身前蹲下,目光与他视线相平:“最后一个问题。”狗牙嘴唇微微翕动着,极度恐慌中,他忽然走了神:在兴坝子乡那片玉米地里,有个荒废破庙,他曾进去看过,里头有一尊残破塑像,很美,但是细细端详,总觉得很可怕。聂九罗眉眼和那尊塑像一样生动,人也一样可怕,不,她要可怕多了。“你是地枭吗?”炎拓回到旅馆时候,已经过了夜半。除了红底白字店名灯箱还亮着之外,场院内一片漆黑,连狗都不叫了——听到车声,它把脑袋略抬起些,又慢吞吞地、无趣地耷了回去。炎拓停好车子,径直走向房间。离开之前,他记得洗手间自己是给留了灯,而今漆黑一片,不过这也正常,狗牙一贯不喜欢灯光,说灯泡晃晃地挂在那儿,像个太阳,叫人恶心。他打开门。门开刹那,他突然精神紧张:这屋里不对劲。是不对劲,很快,他就看出异样来了:屋里当然是一片漆黑,但在屋子中央,有更黑一团人形轮廓,摇摇晃晃。他喝了声:“谁?”同时飞快地伸手揿下灯开关,为了方便住客,开关就设在进门右首边。灯亮了。灯下有个人,居然是聂九罗。她状态很糟,面目惨白,精神恍惚,衣衫不整,更可怕是,她脸上、身上都是血,连头发上都是,打着结缕。炎拓脑子里一嗡:狗牙惹祸了。看见炎拓,聂九罗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就朝着他过来,但她走不稳,只走了两步就直挺挺栽了下来。炎拓条件反射,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聂小姐,你没事……”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上腹部轻微刺痛,像被什么叮了一下。他脑子里警钟大作,瞬间想起瘸腿老头插进他脖颈注射针筒:里头装不是普通麻醉剂,一般来说,麻醉剂都是静脉注射,很少肌注,因为肌注生效太慢,但那枚针筒里针剂,只推压了那么一点,还是肌注方式,就让他睡死过去几乎长达十个小时。那枚还留有大部分针剂针筒,他小心包好、收进了行李袋里,原本是想着回去之后找专业人化验一下……他想把聂九罗推开,迟了一步,针剂已经一推到底,反而是聂九罗一把搡开了他,借力站定了身子。炎拓踉跄着退开两步,也顾不上聂九罗了,迅速拔出针筒扔掉,然后摁向插针处:这针剂真是霸道,只须臾间,那一片都已经僵麻了,而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僵麻像一团溃散蚂蚁,正四下蔓延……聂九罗甩开手里东西,那是一块湿毛巾,她看向炎拓,同时理出一撮头发,没事人一般擦拭着上头污秽:“我没事,狗牙血,不是我,不用担心。”妈!炎拓心里怄得几乎要吐血,迅速反手从后腰拔出枪,然而,拔枪时胳膊尚有力道,举枪时,整个前臂都麻了,指节一个痉挛,枪脱手落地,咣啷一声滑出去丈许远,反而离着聂九罗近了。他跨步想去捡枪,腿关节也麻痹了,步子一跨反栽趴在地,聂九罗也不去管他,拎起边上一把椅子过来,端端正正杵地,然后坐上去。炎拓用尽浑身力气,伸手去够那把枪,颤抖手指刚挨到枪把,聂九罗一脚踩了下来,把他手连同枪把都踩在了脚下。她穿是短靴,靴底很硬,靴皮锃亮,靴筒处,露着一截细白脚踝。炎拓抬起头。聂九罗坐在椅子上,向着他俯下身子,垂落长发有几缕搭在了他肩上。她说:“你可真不该把我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