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①⑤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2      字数:4114
  老钱是做旅游服务,见过形形色色客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转头就忘,也有印象深刻。聂九罗属于后者,但说白了,他跟这些人,999属于一辈子就见一次交情,所以三五天一过,也就渐渐不再想起、掀过去了。但他没想到,这事还有后续。那是聂九罗行程结束之后、大概两周多一天,老钱出完车,原本是要回家吃晚饭,哪知老婆给他打电话说姐妹约了自己做脸、没空回家做饭了,让他街上随便找个馆子凑合一下。老钱进了家路边店吃饺子,一个人吃饭难免寂寞,好在有手机作陪——工作需要,他加了不少本地群,什么“吃喝玩乐在石河”啊,什么“旅游包车一家亲”啊,忙时消息免打扰,闲时候积极融入讨论、找点乐呵。正吃在兴头上,其中一个群消息数激增,点进去一看,群友激动地刷起了屏,刷还都是同一句话“让我赚这两千吧”。什么情况?老钱往上翻屏,翻了好几页才找到源头:有人发了张照片,说是照片上这人在石河一带失踪了,亲友悬赏找人,只要见过、能回答出基本特征,酬谢两千,能提供线索者,额外重谢。老钱也想赚这两千。他点开照片,一看之下,激动地饺子都没夹住,啪地掉醋碟里,醋星子溅了他一脸。照片上这男人,不就是那个那个……从事非法服务行业,那鸭子吗?居然失踪了,不过也不奇怪,干这行,不论男女,风险都比较大。照片底部附了联系电话,老钱一颗心怦怦跳:他不知道这个炎拓是怎么失踪、提供不了线索,额外重谢是别想了,但两千是绝对稳!从没领过这样钱,老钱有点紧张,剩下半碗饺子也顾不上吃了,赶紧结了账出门,上车之后车窗紧闭,营造了个相对安静环境,这才深呼一口气,拨通电话。面试般紧张。很快,那头有人接了,是个男,听声音爱搭不理:“谁啊?”老钱字正腔圆:“是这样,我看到你们在寻人……”话还没说完,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语带不屑:“你见过是吧?我这一天接两百个电话,都说见过,这么着吧,你既然见过,我问你啊,他开那小轿车,什么牌子?”老钱一懵,心里顿时没了底:“小轿车?他开不是个越野吗?老大车壳子。”对方静了有一两秒,再开口时,语气不那么轻佻了:“哥们,就冲你刚那回答,打底钱稳拿了,我刚诈你呢,别怪我哈,骗子太多了。”老钱忙说:“理解,理解。”“他那越野车,什么颜色?”“白色。”对方嗯了一声:“这车有什么特征,或者有什么装饰,能说出一样来吗?”老钱觉得没啥特征,不就是辆挺值钱车么,至于装饰……他灵光一闪:“他车上啊,有个鸭子,玩具那种。”本来还想补一句是职业特征,怕对方不高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对方又嗯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有点激动:“你是哪天见到他?”老钱心算了一下日子:“18,对,上月18号。”对方很爽快:“行,过来领钱吧。”两千块,磨磨嘴皮子就拿到了?老钱警惕起来,怕对方是骗子,不过,听到约见地址,又放了心——中心城区百货大厦一楼咖啡馆,那地方人来人往,对面就是派出所,太安全了。在咖啡馆角落卡座里,老钱见到了等他人。那是个年轻姑娘,中等个子,身材瘦削,长相普普通通,身体也不大好样子,面色苍白,头发泛黄——全身上下唯一值得称道地方大概就是那双手了,十指纤纤,削葱根一样白里透着润。她一定也知道自己手好看,是以在上头做了最大投资:指甲打磨得透粉滑润,做了银色系散碎金美甲,腕上是根碎金链子,一粒粒不规则状细金粒串联而成,因为金粒太小,又是多面切割,所以链身暗闪流动,仿佛腕上浮跃着一圈星光。老钱觉得这手长她身上有点可惜,把她容貌映衬得更黯淡了。她出示了身份证和名片,自我介绍叫林伶,是一家中药材经销公司办公室助理,而炎拓是这家中药材公司法人。换言之就是,老板失踪了,报警之外,部分员工还停下手头工作,帮着找线索。据她说,那个接电话也是公司同事,负责过滤虚假消息,把真实且有价值转到她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把带支撑扣手机调到视频模式,调了下位置,确保老钱桌面以上身体部分全部入镜。老钱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炎拓……还是公司老板?他很有钱?”林伶说:“你这不废话吗,生下来就有钱,没过过穷日子。”老钱听懂了:这是富二代,还不败家那种。“那他做那个?”林伶看了他一眼:“做哪个啊?”老钱犹豫了一下,想给公司老板遮遮羞,转念一想,人都失踪了,还要啥脸啊,如实告知吧。他尽量说得委婉:“就是那个色情……服务行业。”林伶一副公事公办面孔:“这是老板私事,我们不便过问。你就把见到他经过详细说一说吧,两千之外,我们酌情加钱。”阖着还有得赚,老钱一阵激动,知道在录视频,于是挺直腰板,尽量仪态到位,然后娓娓道来。能当带客司机,嘴皮子都不差,事情被他说得清楚明白,林伶仔细听着,几乎没有打过岔,只是在末了问了句:“这个聂小姐,有她联系方式或者基本信息吗?”老钱说:“你们知道她名字,可以上网搜她啊,她还挺有名,办过展览,还上过杂志呢。”问得差不多了,林伶很爽快,让他调出支付宝收款码,当场转了五千给他。老钱走出咖啡馆时候,感觉很不真实,几次把手机点开,去看刚刚转入钱是不是还在。这钱可得捂好了,不能让老婆知道,让她知道了,又被她拿去做脸了;也不能让朋友知道,不然他们会撺掇他请客,现在请客吃饭可不便宜,动辄三四百呢。林伶送走了老钱,又戴上耳机、快进过了一遍视频,这才收拾好东西,直上大厦五楼。五楼是餐饮区,有闹闹哄哄美食广场、价廉物美口碑饭店,也有门庭幽深、一看就知道消费不菲高档餐馆。林伶走进门头最气派那家。因为价格昂贵,店内只有寥寥几桌用餐客人,都坐得很分散,灯光也打得暖黄暧昧,林伶走到靠里一张桌子边,叫了声:“林姨”。正翻看餐单女人“嗯”了一声:“坐吧。”林伶在她正对面坐下,一瞥眼,看到远处几个穿白衬衫打领结年轻侍应生正偷偷往这头张望,蓦地和她目光相接,窘得赶紧别过头去。林伶笑了笑,心里清楚得很:这几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在看她。看是林姨,林喜柔。自己叫她“姨”,其实单从面貌上看,两人年纪差不多,更叫她艳羡是,林喜柔有着让人惊艳美貌和颦笑间足以叫人倾倒风情,有点港式复古和法式优雅复合体意味——她穿了条牛油果绿色碎花v领荷叶摆束袖茶歇长裙,这衣服到了自己身上,用脚趾头想都是不伦不类兼老气,可人家穿着,熨帖得像是第二层皮。在她面前,林伶从来都是自惭形秽,觉得上苍造人,对林喜柔是呕心沥血,轮到自己时,八成是尿急,三两指捏出个人形就交差了。她调出视频页面,把插好耳线手机推到林喜柔面前。林喜柔说:“不急,你先说,我晚上慢慢看。”林伶组织了一下语言:“今天见这个是个司机,还挺有价值。我们19号和炎拓失去联系,这人18号见过他,说是分别时候,炎拓车上载了个姓聂漂亮女人。”林喜柔浅浅一笑:“不奇怪,小拓是个大人了。他跟我说,遇到个朋友,要耽搁几天,我就知道八成是个女人。”“但是19号晚上,那个女人被扔在了荒僻山口,这个司机赶了大老远路去接她。”林喜柔摇头:“小拓那脾气,赶女人下车我是信,但是把人赶在那种地方,不太像他作风。”林伶笑:“我也这么想,他会把人扔在闹市、车站、地铁口什么,方便人家回家。”林喜柔沉吟了一会:“这个姓聂女人,要深入跟一下……除了这个,还有其它靠谱吗?”“还有两个人,有必要面见,一个是开旅馆老头,据他说,18号晚上,炎拓住在他旅馆;另一个叫什么‘大头’,说是看见过炎拓……”说到这儿,压低声音:“……把一个很丑男人塞进行李箱。”林喜柔蹙起眉头:“小拓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种事也能让人瞧见?真是让人头疼……”“头疼”两个字,她不是说说而已,真疲惫地拿手去揉鬓角,林伶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林姨,你要是身体吃不住,就先回去休息吧,这儿交给我就行了。”林喜柔淡淡说了句:“小拓这么久没消息,我哪有心思休息啊。到底,也是我养大。”林伶坐着不动,背上一道寒气升起,一路上延到颅顶。小时候,她把林喜柔当女神,这个领养她阿姨太漂亮了,电视里那些女明星都没她好看。后来,她就怕了,她五岁时,林喜柔就是二十来岁样子,她二十岁时,林喜柔……还是二十来岁样子。1992年10月18日/星期日/阴怀孕四个多月了,照镜子时候觉得肚子隆得多一点了,身体也有点沉,怪不得说女人怀孕是“带球”跑,带着这么大一球,出来进去,真挺累。大山终于把儿子名字给定了,他说“开”字轻飘飘,没力道,“拓”就不一样了,一听就知道有力气,能挖煤,能保佑矿上生意好。儿子,你能保佑矿上生意好就行,挖煤就算了。说到大山……大山最近有点奇怪,可是让我具体说吧,我又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我和敏娟还有肖秀都说了这事,她俩意见不统一,敏娟说孕妇太敏感,容易想东想西,肖秀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问我,大山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真是把我给吓坏了,我说我相信大山,他绝对不可能搞这种缺德事,肖秀就冷笑,说男人都这样,这个阶段最容易在外头有情况。我就不应该听这话,一听进去,就跟在心里扎了根似,今天产检完,我顺道去了一趟矿上,趁着大山不在,跟个贼似,把他办公室桌里桌外都翻了一遍。大山办公室里多了几本拼音认字,可能是给儿子买(这也买太早了),还多了面小镜子。男人要什么美呢,照镜子干什么呢?我多了个心眼,把大山最常穿那件衬衫上一颗扣子给拽松了,没拽掉,就是脱了线,垮吊在那儿。这扣子要是掉了,也就掉了,要是被缝好了,那就是不太妙了。我还给长喜塞了十块钱,吩咐他帮我盯紧大山,长喜死活不要,说我平时那么照顾他,帮这点小忙应该。其实我也没怎么照顾他,就是看他刚进矿、年纪小,偶尔会给他塞个苹果梨什么。大山要是真在外头有女人了,林喜柔,我跟你说,不能懦弱,别让人觉得你好欺负,你就豁出去,拿刀剁了这对狗男女,再吞安眠药去死——把小拓也一起带走,没爹没妈,活在这世上也是受罪。我是不是想太多了?也就一面小镜子,敏娟说得没错,孕妇就是容易想东想西。睡觉了。——【林喜柔日记,选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