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⑧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3      字数:4205
  炎拓说:“还有件事, 有几句歌谣,不知道聂小姐听过没有。头两句是‘有刀有狗走青壤,鬼手打鞭亮珠光’。”聂九罗顿了一会儿才开口:“瘸爹说了不少啊。”“不多, 也就几句。”聂九罗:“歌谣而已, 以前缠头军不是自成村落吗, 逢年过节, 会搭台唱大戏。有刀有狗走青壤, 狗,就是狗家人, 刀是兵器,古代都用冷兵器, 刀是最常用。走青壤,当然得有刀有狗。”“鬼手打鞭,说是捉到地枭之后, 地枭有兽性, 不会甘心就缚,那就得拿鞭子抽, 戏台上戏服都很华丽, 鞭身镶金饰玉,连抽甩起来,可不就亮珠光吗。”炎拓:“狂犬那一句呢?”“狂犬是前锋?猎户狩猎都带狗啊, 狗是前锋, 当然是越狂越狠越好。”炎拓不动声色:“疯刀那一句又怎么说?”这一句,瘸爹只来得及说了三个字,嘴巴就被堵上了。“疯刀坐中帐?中帐就是中军帐, 元帅住, 指代起决定作用那个人。擒获地枭, 起决定作用一定要技艺最超凡出众,一般是刀使得最好那个。之所以叫疯刀,跟狂犬对应而已,唱起来上口。”炎拓哦了一声,盯着她看了会才说:“你撒谎。”聂九罗轻抿了下嘴唇。有意思,他怎么看出来?“我怎么就撒谎了?”“你之前都爱答不理,要么就拒不回答。说到这几句歌谣时候,态度有明显变化,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甚至主动说很多,一句句掰开了解释,力图让我相信,这歌谣没什么意义、很普通。但这恰恰说明,这歌谣不但不普通,还极有可能跟你有关——你这个人,不太关心别人,但很关心自己。”聂九罗挑眉:“有吗?你不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太多了吗?”撒谎怎么了,只要你没证据,我又咬死不承认,一切就以我说为准。炎拓笑了笑,终于如她所愿,起身托起餐盘,礼貌滚蛋。临走前,他说了句:“大家毕竟不熟,你想隐瞒什么,我不介意。不过聂小姐,如果你刚巧认识一个绰号‘疯刀’,可以帮我转告ta,狗牙同伙,对ta很关注。”聂九罗目送炎拓走远。他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她不太关心别人,但很关心自己,就好比她对外人外物好奇心很低,但事关自己和身边人,还是会追根究底一下。——如果你刚巧认识一个绰号‘疯刀’,可以帮我转告ta,狗牙同伙,对ta很关注。回房之后,她联系蒋百川,和他通了个电话。对方撂话是“八号,来南巴猴头领瘸子”,但蒋百川不是傻子:电影电视里,狡猾绑匪对交付地点总是一变再变,你在地点a布下天罗地网,他一个电话,要求立马改地点b,一干人手忙脚乱转场,气喘吁吁赶到时,他又说c才是终极交易地点。所以,蒋百川对南巴猴头并不做精锐投入,截至目前,只派了包括一名狗家人在内三人先锋梯队进山,打探情况同时,寻找南巴猴头一带“交口”。这“交口”,是为聂九罗找。溯祖追宗,她也好,蒋百川邢深也好,同属古老支系,巴山猎人。解放前,有“北巴山,南梅山”说法,巴山猎人和梅山猎人同享盛名,只不过,梅山因为地处湘西一带,沾带神秘巫术色彩,传说中梅山猎人多少都是会点法术,最高级别梅山猎人是打虎匠,所以老话常讲“中等梅山上山打猎,上等梅山弯弩打虎”。而巴山猎人纯走实力路线,靠听声、闻味、识别粪便、蹄印等行猎,最盛时也流出一句话,叫“中等巴山上山打猎,上等巴山入地伏枭”,后来就不传了,因为不明就里人觉得这话有问题:枭嘛,古汉语中指是“恶鸟飞禽”,那当然是在天上,怎么能“入地”去伏呢,大大不通。再加上缠头军后人刻意保守秘密,久而久之,知道巴山猎人多,而知道“上等巴山”,几近于无了。巴山猎有个习惯,打猎时喜欢找“交口”,简言之就是,在一片区域行猎,会先确定一个利于隐蔽、方便下手所在,这个就叫“交口”,由枪法最好、技艺最娴熟猎手镇守,叫“坐交”,打猎时候,其它人会极尽所能、鼓噪吆喝,把猎物往交口处赶,由坐交者守株待兔、一一搞定。对付地枭,毫无疑问,该由她来坐交。搁着以前,她不会有什么异议,但这次,心里不太踏实。她说:“蒋叔,你见过那个叫狗牙,他已经完全是人状态形貌了,你不觉得奇怪?”蒋百川笑笑:“当然奇怪,所以才那么想打探到它们到底是怎么来——按说我们金人门,都锁得好好啊。”聂九罗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上千年下来,我们对地枭认知,始终停留在老祖宗那个时代,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发现。你九一年下青壤,靠还是祖上留下来、不知道传了多少代手写稿。”生物学分类,域界门纲目科属种,狗牙如果真是地枭,也一定不是当年那种了。“它们已经不一样了,我们还拿传统老办法去对付,会不会太冒险了?”蒋百川比她乐观:“聂二,你说这些,我不是没想过。不过你仔细想想,狗牙虽然像个人,还是被大头闻出了味道,也被你攻击给放倒了,所以我认为,万变不离其宗,它再怎么变,弱点始终在那。”这话倒也在理,聂九罗说:“还有个问题,那个炎拓家底丰厚,钱可以被用来做很多事——对方人里,很可能有一部分不是地枭,也不是伥鬼,只是拿钱办事人。这个你想到过吗?万一双方冲突起来,你误伤或者误杀了这部分人……”蒋百川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这一趟,狗家人至关重要,我已经跟邢深打过招呼,他在来路上了。”聂九罗嗯了一声:“最后一个问题,瘸爹被抓了,他再硬气,你能保证他什么话都不吐吗?如果他已经招了,你什么打算?”蒋百川长长叹了口气。他说:“我是挺相信瘸爹,但我不能保证。好在他打过交道就那几个,能吐出来有限,该躲起来避风头我都让人通知到了。邢深我是不担心他,老刀和蚂蚱一直在他身边,余蓉嘛,我让她去别墅住了,估计已经快到了。至于你……”蒋百川压低声音:“瘸爹怎么招都招不到你身上,毕竟,只有我和邢深知道你。”日暮时分,老刀车进石河县。一进市区,车辆和人流明显密集,即便知道车窗上都贴了防窥膜,后座上邢深还是说了句:“蚂蚱,眼镜。”老刀看向车内后视镜:蚂蚱正往脸上架一副明黄镜架儿童眼镜。它脸上本就戴着小号口罩,如果不是搭在框架上手褐黑、干瘦如同鸡爪,指尖微凸且锃亮,别人一定只会以为,这是个小孩子。架完眼镜,它双爪嗖地缩回了袖管。老刀说了句:“真厉害,跟人似。”邢深说:“就算是养狗,养两三年,也能听懂简单指令,何况是它啊。”前头亮红灯了,老刀缓缓停车,同时拿起杯架上保温杯,拧开了喝水:“就有时候吧,看到它怪像人,心里发毛。你上次跟我说过,这叫啥,布谷鸟效应。”邢深失笑:“恐怖谷效应吧。”恐怖谷效应是日本学者森昌弘提出理论,原本是用来描述人与机器人之间情感反应变化,后来也被扩大到其它领域。通俗讲就是,人在面对一个类人物体时,会因为其动作、容貌上稍微像人而对其产生好感,但当这种相似程度不断增加、达到一个特定点时候,这种情感就会迅速负面,乃至反感恐怖。举个简单例子,家养小狗根据指令,蹲起、坐下、喝水,你会觉得可可爱爱萌萌哒,但如果有一天晚上,你发现它人立着站在厨房台边,两只前爪握着剔骨刀咔嚓咔嚓在磨刀器上开磨,磨完了还拿起来咧嘴一笑,怕不是会吓得当场夺门而逃。老刀说:“对,就是这恐怖……咕咕效应,怪瘆人。”邢深说了句:“习惯了就好了。”老刀心里犯嘀咕:这哪能习惯啊,你是看不见,所以不当一回事,这要是看见……越想越瘆得慌,赶紧换话题:“深哥,大家都猜这一趟,聂二也会来。”其实他年纪比邢深大,叫“深哥”纯属顺口,毕竟邢深本事摆在那儿。邢深说:“你管她来不来呢。”老刀:“好奇呗,疯刀聂二,狂犬邢深,老话说,疯刀遇上狂犬,必有传奇。想看你们强强联手嘛。”邢深淡淡回了句:“那是古代了,疯刀狂犬,地下围猎,声势浩大。现在,哪还有什么传奇啊。”老刀感慨:“你我是常见,余蓉也见过,就聂二,只见过她十三四岁时候,还遮着脸。想想丢人啊,一人高马大汉子,败她手里。”邢深知道这事,也亲见了:“其实不丢人,她太爱使诈了,论实力,当时是不如你。”老刀说:“我那时候也这么安慰自己,后来想明白了,诡诈也是一种实力。兵不厌诈,两军交战,那是正大光明‘诈’啊。有技不如人,就有诈不如人呗……”就在这时,蚂蚱忽然侧身扒住右侧车门,爪子在门内乱划,喉间发出嗬噜声音。邢深呵斥了句:“坐好!”老刀不以为意,还想接着往下说:“所以不如人就是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蚂蚱非但没坐好,还折身过来,一只爪子抓捻住邢深衣角,向右侧拽。这下,傻子也能看出有问题了,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邢深往右侧看:右首边车跟他们车并不齐头,有两辆,单从他“看”到,没什么异样,每辆车里都只有司机。老刀有点紧张:“深哥,是闻到什么了吗?”邢深觉得诡异,不是因为闻到了什么,而是恰恰相反,什么都没闻到。换灯了,右首车子在动,后方车有不耐烦,也已经在摁喇叭了,老刀不得不发动车子。邢深迅速说了句:“老刀,快帮我看看,右边这两辆,车子、司机都什么样?”老刀也不含糊,一面放慢车速,一面快速揿下副驾车窗、以便看得更清楚些:“第一辆是……特斯拉,女车主,三十来岁,她转弯……”后车车主探出头来骂了:“妈走不走了?开这么慢,学爬呢?”特斯拉后头那辆车也转弯了,听到边上叫骂,他还侧过头,瞥了老刀这车一眼。这是个壮年男人,老刀自忖已经是虎背熊腰了,这男人目测比他还大一个码,那么宽敞大切诺基,他坐着居然嫌挤,还有,许是车内暖气给得足,这么冷天,他只穿件黑t短袖,肌肉鼓得绷绷,胸前一行字“揍死哈批”。“跟着是大切,男车主,三十来岁,比我壮,面相挺不好惹,也转弯了……”老刀这条道是直行,他不得不加快车速,再不加速,车后那骂声不绝哈批车主怕是要撞上来了。一直行,两转弯,车距渐长,蚂蚱急得乱挠,很显然,如果有什么不对,一定是那两辆车之一。邢深心一横:“追上去!”违规也顾不得了,老刀急抹方向盘转向,在一片刹车和叫骂声中,直驰而去,同时又问了一次:“深哥,你是闻到什么了?”邢深摇头,什么都没闻到,但他相信蚂蚱不会无缘无故坐立不安。“先超过那辆大切,看蚂蚱反应,如果没反应,再追特斯拉。”老刀依言操作。车近大切,蚂蚱明显安稳不少,但一过大切,它又着急了,头身都往后方扒拉。老刀心里有数了,目标是大切。他慢慢降速,落在了大切后头,遥遥跟着。大切穿街过道,一路稳驰,最后停在了县内唯一一家准四星酒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