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⑦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4      字数:4087
  炎拓带着各色早餐回来, 果然博取了一众好感:这里头很多人只认识他、知道是老板,却没打过交道,乍然收到关照,不觉都沾沾自喜, 还有些受宠若惊, 甚至于手里早餐都觉得格外香甜。他重点关照昨天半夜进手术室那位。那人叫田祥, 二十来岁年纪, 因为受了枪伤不便移动, 熊黑让他就地养伤, 说是工资照支, 伤好了再归位。炎拓拎了餐袋过去,正刷牙吕现瞥眼看到, 含糊不清冲他嚷嚷:“哎, 不能给病号瞎吃, 忌辛辣现在。”炎拓回了句:“这点常识我还是懂, 牛肉蛋花粥, 补充蛋白。”吕现没再叽歪,而听到动静田祥赶紧揿动电动病床开关辅助起身, 又拉出小餐板,满眼感激之意:能当老板果然都是高素质,如此平易近人, 连餐饭这种小事都这么周到, 熊黑那种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踹踢人, 这辈子也就是个被人使唤料了。炎拓解开餐袋,拿出粥盒, 开了盖放了勺之后搁到餐板上:“自己能吃吧?”田祥忙不迭点头:“能能能。”边说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味都没尝着就猛夸:“太好吃了。”炎拓笑笑, 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昨天事,熊哥都跟我说了,辛苦你了。”田祥惶恐地:“不辛苦不辛苦,拿钱了,是熊哥看得起我、给机会。”炎拓没立刻说话。熊黑这人吧,你说他块头大无脑,但因着不怕花钱、讲义气,身边颇聚拢了一批耍狠斗勇敢于踩线犯险小弟,这些人跟什么地枭、伥鬼搭不上边,但棘手程度怕是差不了多少。炎拓给林喜柔这伙人画过结构图。核心是以林喜柔为首地枭,数量未知,但他怀疑,林伶偷拷出那张excel表格,记录就是地枭人员分布,编号有缺失,目前进展到017号朱长义——这些人除了熊黑,散布于各地、各个阶层、各种行业,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内环是伥鬼,用聂九罗话来说,属于莫名且诡异变节者,没有被抓伤过,没有丧失神智,各方面也挺正常,但就是会为了地枭鞍前马后、誓死效力。由以上看来,他父亲炎还山,就是一个伥鬼,一个不那么“伥”伥鬼。伥鬼名单完全是空白,而正因为空白,他对身边每一个人都保持距离、不敢尽信,话说三分,真真假假——反而对着陌生人,更易觉得亲切。外环就是类似田祥这种了,是人没错,但人狠起来,连鬼都要让道。这部分人,数量未知,人员不定。画完结构图时候,炎拓觉得自己特别孤单,像一只渺小、强行想拽下热气球蚂蚁,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庞大且诡异集团。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进展太慢了,七年过去,几乎没有突破,但一转念,又安慰自己:只要不输、只要这条身子还立着,再慢都可以,不用求快,毕竟再怎么快,他家也回不来了。……炎拓收回心神,问田祥:“一直跟熊哥?多久了?”领导开始问话了,田祥有点紧张:“我是经朋友介绍,推荐给熊哥,跟熊哥四年了,去……去年时候,熊哥给我在公司安排了个位置,很稳定,还给交五险一金。”炎拓点了点头:“在公司还习惯?”田祥点头如捣蒜:“习惯、习惯。炎……炎先生,我嘴很严,很懂规矩。”“第一次来石河?”“二,二次。上次八九月,也来了。”炎拓一副对上次事也很了解样子:“上次不太顺吧?差点闹出人命,你们多少也注意点。”他还记得吕现说过,九月头送来个人,差点死了,肋骨折断,险些就插进肺里。田祥诚惶诚恐:“上次大意了,以为就是个普通露营,没想到那么凶,大家一急,手就重了。”露营,那就是随机抓人?还把人送来急救……炎拓忽然想起林伶提到过、在农场地下二层经历。她说听到一个男人被熊黑锤击,还哀求说“跟你们无冤无仇”,而林姨提醒熊黑“注意点,别打死了,要留口气”。听起来,跟八九月这次很像:被抓者都不明就里,但得是“活着”,死了就没用了。炎拓不敢在某一点上问太多,怕引起怀疑,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做这种活,得分外警惕,你看你这次……”他示意了一下田祥伤口:“听说还是个瞎子。”这一下,田祥真是羞臊难当,连要表现得谦恭都忘了,一脸凶悍戾气,恶狠狠骂了句:“艹,老子就是点背,炎先生你说,有我这么霉吗?瞎子胡开一枪,都能撂中我……”炎拓淡淡说了句:“没撂中脑子,也不算很霉。”田祥愣了一下,后背上泛起凉意,这看似随口来一句,掀出他无数后怕来,是啊,万一撂中是脑子……熊黑让他去庙里拜拜神,是得去拜拜,谢谢神佛保他过了一劫。他吞了口唾沫,说:“炎先生,你这真是高人,一语就把我给点醒了。难怪说做人应该……乐观啊,乐观人真是在坏事里都能看到好一面……”炎拓本意是想呛田祥一记,没想到给自己呛回来一顶高帽子。不过,在田祥身边已经待很久了,再久就反常了,他站起身:“没事,反正那瞎子同伙都落我们手里了,我过去看看……”说到这儿,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人是在那头吧?”林喜柔在石河应该有两个落脚点,不是这头,就是“那头”了。田祥随口应了一声,应完了才反应过来:“啊,不是,炎先生,你别过去了,去了也白跑。昨晚上就往农场送了。”农场。原来是去农场了。炎拓笑:“这猴急,昨晚还下雪呢,至于这么赶么。”又指小餐板上粥:“尽快喝,别凉了。”炎拓借口早起出去买早点困着了,要回屋睡个回笼觉,吕现一脸“我就知道”表情:“就说嘛,你能转性?勤劳不过三秒。”炎拓没理他,进屋之后,关门落锁。他其实只是想要个安静地方,整理一下目前信息。人在农场。很不好办,地下二层,防守得太严了,就算他关了闸、破坏了电脑监控,里头那些人,他得怎么突破呢,又怎么才能把蒋百川给带出来?或许应该慢慢来,先去农场,见到蒋百川之后,再做打算。正想着,手机进电话了。林伶打。炎拓很意外,接起来第一句就问:“出事了?”……林伶是他同伴没错,但不是理想同伴。她太过怯弱,农场那件事之后,她吓得病了一场,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关灯睡觉,不能吃莲藕以及一切拔丝菜式。她做过两次很小抗争,一次是说想考去外地大学,但林喜柔一句“不行”,她就再也不提了。另一次,是炎拓看她可怜,给她建议说,要不你就偷偷走吧,别做什么周密计划,林姨那么精明,你在她面前藏不了东西。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我都别告诉,哪天出门逛街时候,突然冲去车站买张票就走,到了地方再买下一站车票,再下一站,几次三番,应该就很难找了。林伶含着泪问他:“你走吗?”炎拓说:“这是我家,我哪都不去。”林伶犹豫了很久,终于如他所愿,某一天出去逛街时,不知所终。炎拓挺高兴,真心高兴,他自己倒霉,但不想拽人陪自己倒霉。但他没想到是,林伶第二天下午,就被熊黑给找回来了,林喜柔动了真怒,揪起林伶头发,连掴了她好几个耳光,捏着从她身上找出三张票根问她:“我对你不好吗?我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敢一声不吭就跑了?你为什么要跑?这一程又一程,要跑到哪去?给我说!”林伶编不出合适谎话,又不敢讲真话,哭得抖成一团。眼看场子很难收拾,炎拓站了出来。他说:“算了,林姨,你别气了,这事是因为我。”林喜柔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自在地理了一下头发:“你?”炎拓知道,这谎得撒得大点,不然圆不过去。他说:“是这样,林伶喜欢我,前两天跟我表白了,我拒绝她了,说大家一起长大,没那种感觉。她估计是女孩儿脸皮薄,一时间接受不了,想跑得远远,再也不见我吧。”青春期女孩儿,确实容易有很多钻牛角尖想法,林喜柔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有些后悔自己反应过激了,尴尬又有些内疚地笑了笑,说:“女孩儿是长大了,怪我,没太注意。”……那之后,林喜柔对林伶百般安抚,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和小玩意儿,还抽时间跟她谈心、为她开解情感问题,跟她说目光要放远一点,身边风景未必最好。总之,又是一派和和美美,一切似乎就这么掀过去了,至少,在林喜柔那儿,是这样。不过,林伶这儿,显然不是。她偷偷找到炎拓,跟他说,她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自己是跑不掉,林喜柔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找回来。又问他:“炎拓,你说林姨为什么要收养我呢,一定是有原因吧。”……林伶就这样自然而然,成了他同伴,虽然不是最理想,但有人相伴,总好过龋龋独行。炎拓很照顾林伶,只让她做最隐秘和安全事,比如帮他打掩护、探听某些边角料消息,比如从林喜柔电脑中偷出了那份excel表格,再比如一直暗中跟进表格里那些人动向。林伶不大打他电话,除非是真有事。果然,林伶声音又低又急:“炎拓,你还记得那张表吧,百家姓那张?”炎拓:“记得,你说。”“那些人一直是待在原地、老实过日子,工作需要之外,很少出远门。但是我这两天发现,其中有五个,都外出了。”五个?炎拓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表虽然编到了017号,但是从003号熊黑开始编,而且编号不连续、有疏漏,最终算下来,除了熊黑,一共十个。五个都外出了,那是一多半人了。他迅速从行李箱里翻出电脑,一边开机一边问:“查到去哪了吗?”“先到都是西安。然后分成了两拨,你记一下,010和015号,应该去是石河,就是你现在待地方。004、009和016号,去多半是农场。”表格打开,炎拓先迅速浏览了一下这几个编号。010和015号,都是男,看照片属于比较壮、偏熊黑一挂。004、009和016号,二女一男,都比较瘦弱文气,其中一个女还上了年纪,六十多了。给人感觉,第一拨偏动武,第二拨偏议事。林伶继续往下说:“石河那拨,我不大清楚。但去农场那三个,其中一个,是公司调车去接,车上不是有行车记录仪吗,我偷偷拆了卡来看了,虽然摄都是车外图像,但能听到声音。”炎拓有点意外:“挺机灵啊。”林伶不好意思:“你们这趟没带我,我在家反正也是闲着,想多做点事。你说嘛,慢慢来不怕,做一点是一点。”炎拓:“有发现吗?”林伶嗯了一声:“我从头到尾听了一遍。那个人在车上打了几个电话,家长里短那些就不说了,其中有个电话,他明显压低了声音,而且说得很含糊,不过有一句话,特别诡异。”“话是这么说:你反对也没用,大家都已经投票了,得守规矩,我赞成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