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⑨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4      字数:4773
  饭到半途, 陈福去洗手间,又吩咐韩贯:“加菜加菜,有得吃就吃个饱, 进山了可就没这口福了。”看来这俩是去南巴猴头压阵, 反向推理一下:南巴猴头目前没地枭?那是不是意味着, 她要是把这俩给办了, 南巴猴头设下圈套,也就不足为惧了?再一想,聂九罗暗自叹气:她连南巴猴头在哪都不知道, 手头也无人可调——以前,给“那头”发个信息,什么事都有人代劳, 现在……难怪说独木难成林,人多才好办事。再说陈福进了洗手间,原本只是放个尿完事,尿到中途,肚子山响,暗骂这家店炒菜不干净,急急钻进隔间, 畅快之后,撸纸开擦。就在这个时候,外头门响,进来两人小解,哗啦声响里, 还带交谈。一个说:“这都几点了, 还点菜。我刚忙清打了个盹, 又被叫起来了。”另一个:“嗐, 一样一样。我这刚送完了回来,又说有外卖。”听着像服务员,一个是后厨,一个是店里送外卖。前一个:“现在骗婚gay,也是太嚣张了,非得拽个女结婚,有意思吗?”另一个没好气:“你不觉得他眼瞎了吗?那么好看一女,不要给我啊,非看中个大那么多,那么丑,鼻子比鹰还勾。”陈福心里咯噔一声,竖起了耳朵。老实说,这一堆七七八八,他完全如风过耳,也不觉得跟自己有关系。但有一点。他是鹰钩鼻。前一个:“美女还没出来呢吧?”另一个:“没呢,叫我说,她应该录音,这是证据,万一分手时候有纠纷,就放录音揭发他,让丫……”陈福提起裤子,一把搡开了门。两分钟后,陈福把被揍昏过去两个人都塞进洗手间最里头隔断,由内闩上门之后,踩马桶翻了出来,若无其事回了包间。韩贯等得不耐烦了已经:“真怕你掉里头了。”陈福给他使眼色:“嗐,拉稀,这家菜不行,特么看着好吃,不卫生。”韩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陈福以口型示意他,继续说。然后脱下鞋子。韩贯约略反应过来,一颗心跳得砰响,他用筷头磕碟子,茶杯拿起了又放下:“哥你肠胃不行啊,我怎么就没事呢。”陈福踏上了座板,慢慢直起身子:座板是连在隔断上,木质,木头材质,承力过猛会发出噼啪轻响,所以他得脱鞋、尽量轻、慢动作。韩贯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陈哥,林姐安排我,那是看得起我,南巴猴头,只要有人上,我叫他有来无回……”他看到,陈福头探上隔断顶端,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来。两人目光对视,陈福用手指了指隔壁。韩贯脑袋嗡了一声,用口型问:“有人?”陈福忽然叫骂:“特么上点鸟菜这么慢,还害老子拉稀,不吃了!走。”聂九罗把门开了一道小缝,候着外头结完了账,眼见二人出了餐馆,赶紧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司机打电话,让他马上把车开过来。收银台小姑娘叫她:“哎,哎!”聂九罗没空理她,生怕丢了那两人行踪,那小姑娘急不过,一矮身从柜台下头钻出来,紧跑几步拽住她胳膊:“哎。”这又是添什么乱啊,聂九罗正恼火,那小姑娘压低声音:“你叫人看到啦!”什么意思?聂九罗心头一凉,猝然止步。小姑娘指向包间方向:“刚我算账,一抬头,看到隔板顶上有个头,勾勾地往下看,一转眼又缩回去了。我妈呀吓死我了,差点叫出来。我喊你你还不站住呢。”聂九罗脑子里一懵,一时也不知该以什么表情回她,僵硬地说了句:“是吗?”小姑娘只当她是正常反应:“这些男,真是精死了,这婚你千万别结。”聂九罗不知道自己又回了句什么,脑子里只萦绕着一句话。——你叫人看到了。还是从上头,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回想起来,她确实全程都没抬头往上看过。聂九罗下意识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出了餐馆,车子已经到了,天色没刚才那么亮,阳光也弱了,透出几分萧瑟寒意来,聂九罗四下看了看,没看到那两个人。但毫无疑问,这两人一定在暗处窥伺,只是片刻功夫,她就从狩猎者变成了猎物。聂九罗上了车。车子开动,司机问她:“小姐,还是去车站是吗?”聂九罗嗯了一声,旋即改口:“不是。”她理了下思绪:“师傅,你知道往乡下,哪个方向来着,有个芦苇荡吗?”司机是本地人,跑惯城乡,一说就知道了:“是,大李坑乡是吧,没人住了。前两天听说有车祸,有辆车开水塘子里去了,现在还沉在那呢。”聂九罗:“就去那。”事情得速战速决,找个没人地方,对方方便下手,她也方便。行李箱是放后车厢了,好在最紧要背包是随身,聂九罗把大衣搭上前座,弯腰换衣服,手碰到皮肤,皮肤是温热,手上冰凉。司机有点奇怪,看了眼后视镜,立刻知趣地移开了目光。两个地枭。对方还有准备。聂九罗深吸了一口气,她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以前不管什么事,总有蒋百川通知、安排、策应。邢深走了,现在身边连个可以帮忙都没有。换好衣服,聂九罗坐直身子,车子已经出了城区,从后挡风玻璃看出去,后头车不少,一时也说不出哪辆坐着鬼。不过没关系,再走一程就知道了。聂九罗调息平气,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翻出手机,给炎拓发了条信息。——你走了吗?炎拓收到信息时候,正在路上。他现在一门心思想去农场,虽然暂时没借口,但反正回去得一天车程,路上时间足够他慢慢想了。午饭过后他就收拾了行李,又朝吕现借了车——这段时间,为安全计,他一直是用别人车,吕现虽然舍不得,但炎拓一句“开坏了赔一辆更贵给你”解决了一切。私心里,吕现还有点盼着他开坏,毕竟人是旧好,车是新香。……炎拓单手掌方向盘,回了句:已经走了。顿了会,聂九罗回过来一条:走得远吗?炎拓看了眼导航,又看了看前方指引路牌,出城没多久,倒也不算很远,只是她这话问得怪。他回了两个字:有事?“有事”两个字,也是把聂九罗给问住了,她觉得自己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炎拓再怎么说,明面上是地枭那头,而且,这两人照片是他发给她,把他叫来有意义吗?她穿上大衣,拢刀入袖,再次转身向后看:后头车渐少,而有一辆灰白色途观车,始终都在。聂九罗给司机转钱,吩咐他:“加油门,开快点。”再回头看时,果不其然,那辆车也加速了。形势差不多是摊开了,聂九罗交代司机:“待会到了地方,马上放我下车,你一直往下开,回城别走原路了,行李什么暂时帮我保管,我有你号码,过一阵子会找你拿。”司机隐约觉得这一次跟以往那种盯梢捉小三不太一样,而且,因着越开越快,他也注意到那辆紧追不舍车了,不觉腿上打哆嗦:自己这不是遇到了什么黑-道仇杀,要上演什么撞车戏码吧?他这种小老百姓,可负担不起车毁人伤这种损失,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交通安全、限速了,后半程恨不得把车开成火箭,远远看见芦苇荡,立马急刹车,聂九罗跳下车,车门都还没来得及帮他关严,车子已经狂啸着去了。聂九罗怕对方以为她仍在车上,还刻意在路边站了两秒,直到那辆途观车速度慢下来,才小跑着进了禾草丛。这儿还跟前两天一样,冷清而又寂静,午后那轮暖黄太阳已经没了,取而代之是一轮冷白。这处禾草丛有一人多高,头上还顶着绒毛一样白穗,因为被她奔跑扰动,细小穗毛在身周飘来荡去,落了又升,升了还落。那辆车也开下来了,速度很慢,和她之间隔着一大片禾草。聂九罗不想像当初邢深一样被车子追碾,她得有掩体。她迅速向着不远处那几幢废弃房子奔去。开车是陈福,他面色阴鸷,嘴唇紧抿,唇角抿下纹络跟鼻头一样弯钩。韩贯有点不安:“陈哥,不问问她是谁吗?”陈福说:“有什么好问,一般人谁会偷听我们讲话?”韩贯:“也许是搞错了呢?可能她以为她未婚夫在我们那间呢?”陈福:“如果是搞错了,听一两句就知道搞错了,会从头听到尾?我中间拉了个稀,她还在呢。”韩贯咽了口唾沫:“那……要不要跟林姐那头说一下啊?”陈福冷笑:“让林姐知道我们两个这么不小心,在外头乱说话,被人听了去?事情可大可小,狗牙什么下场,你不知道?”韩贯不说话了。前方就是那几间半塌废弃土房,陈福停下车,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其中一间:“是在那后头吧?”韩贯点头:“我看清楚了,往那一闪就没了。”陈福不屑地咧了咧嘴角,这些都是土坯房,塌下来房顶上还支棱着密密稻草。他俯下身子,从脚下拎了把德造微冲给韩贯:“三十发弹,打完再装。”韩贯:“打完啊?”陈福:“当然打完,你给谁省呢?哦对……”他拿起消声器扔过来:“装上。”韩贯把消声器装上,掂了掂重量之后,枪口外指,牙一咬,扣动扳机,子弹呈扇形,一溜扫了出去。刹那间,那一处土坯房烟尘四起,仿佛起了浓雾,土墙虽然有四十多厘米厚度,但微冲子弹连穿钢板都不是问题,何况是泥呢,一时间,就听嗖嗖破空之音不绝。尘雾中,陈福注意到一团身影窜出,吼了句:“往那边了!”韩贯枪口一转,紧咬人影窜至那一间,又是扳机扣到底,那间土房被打得发颤,像是中枪人被子弹穿透力带得乱抖乱癫,一匣子打完,半堵墙轰然倒塌。而在倒塌烟尘中,有条人影艰难地扑了出来,踉跄奔了几步,又闪进了不远处机井房。韩贯说:“没子弹了。”陈福扔了一匣新给他替换,同时骂了句:“艹,还没死,真能捱。”机井房一般在农村才有,是用于农田灌溉,大多会盖成砖头房子,因为里头有水泵,所以又叫水泵房。水泵把水从深井内抽出,通过管道惠及就近,早些年,机器宝贵,还有农民晚上会住到房子里,看守设备。再后来,随着智能井房普及,单独机井房渐渐被弃用,大李坑乡这一带连人都没有,机井房自然也年久废置了,里头机器蒙上了厚厚尘土,水管胡乱堆着,墙角处深井也拿杂七杂八木板盖上了。聂九罗喘着粗气,倚住门边,更紧地拢住了大衣,抓紧衣角手上糊满了血。她知道自己一定是中枪了,能感觉到身上某处,温热液体正汩汩流出,但她不敢低头看:人精神很脆弱,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能撑得久一点,一旦知道、看见、看清楚了,辅之以各种脑补,反而会立刻崩溃。她颤抖着手摸出手机,给炎拓发了条“芦苇荡”。原本是想多打几个字,但是手抖得厉害,无意间触到发送键,倾刻就发了出去,再想追加一条,屏幕上血太多,触屏不灵敏了。再然后,身后砖墙上枪声又起,伴随着扑扑砖屑乱飞声响。砖墙也未必能支撑很久,聂九罗向着屋角扑去。韩贯在通往机井房路上已经看见了血,所以相对放松,而且砖墙什么,比之泥坯,也坚厚不了几个层级。第二匣打完,砖墙面上上下下,多了十来个孔洞,韩贯没再朝车里陈福要弹匣,他扛着微冲,探头进去看,然后头也不回,给陈福比了个“okay”手势:“欧了!”陈福松了口气,从手套箱里摸出根烟点着:“一个娘么,这么费劲!”韩贯走进屋里。聂九罗俯身趴在地上,身下洇了一大滩血,一动不动,长发被日落前微光笼着,浓密柔软,缎子般光滑。韩贯蹲下身子,忍不住摸了一把她头发,靠近脑后地方还温热着。他拿枪口拨聂九罗脸,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就在这个时候,聂九罗双目陡睁,使尽浑身力气翻身,一刀插进韩贯咽喉。韩贯双眼瞪大,下意识伸手去捂喉间,然而事情还没完,聂九罗揿动匕首柄上暗扣,匕首明明还插在他喉头,匕首内部居然脱出了一把更小,聂九罗手起刀落,这第二把自颅顶直直插入,直到没柄。整个过程,五秒都不到,韩贯愣愣看着聂九罗,犹在眨动眼睛里渐渐充血,先是鲜血,然后发暗发黑,像是黑色眼珠子撑满了眼眶。聂九罗一口血唾沫唾在韩贯脸上,说了句:“死去吧你。”她抽刀回手,顾不上去看倒歪韩贯,咬牙捂住了小腹。刚动作太大,整个腹部撕裂一样疼痛,流血地方不止一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感觉大衣都被浸透了。她还是没低头看。不能看。陈福几口烟吞吐过,忽然意识到,韩贯有一会没声息了。他纳闷地看向机井房:“韩贯?”没人回答,那座密布弹孔砖墙房里,正往外丝丝渗着死亡气息。陈福将烟头在掌心攥灭,开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