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作者:赫连菲菲      更新:2023-05-24 07:59      字数:4663
  他手劲很大, 攥得她手腕快断了一般,她疼得缩起身子,仰脸哭着道:“爷, 真心哪有价?香凝待您一点一滴全是真的,给多少钱也换不来,您当真不知道吗?”赵晋笑了,他笑起来眉头微扬,那双凤目眼尾都沁着风流张扬, 他笑起来的样子明快又俊美。云销雪霁,水艳晴光,不过如此。“真心无价?”他伸出另一手, 指头顺着她脸颊一路滑下,挑开单薄的纱衫,摘掉她浓紫色绣着牡丹的兜衣。“爷若是没钱,是个街边乞丐, 只怕你瞧都懒得瞧一眼。”香凝直打颤,不仅是冷, 更是在心上人面前袒露一切的羞 ,和瞧见他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子时的愕然。他眼底不带半点欲, 上下打量她玉雪般白皙的身子, 慢条斯理地道:“趁着皮肉还紧凑, 能勾住郭子胜, 抓紧点, 别作死。等他厌腻了, 你也就彻底不值钱了。至于你那点真心”他笑着说,然后松开她的手,将她甩到一边, “爷瞧多了,膈应得慌。”说完,他自顾垂头取下革带,被转过身,拿起架子上挂着的新衣,“还不滚?”香凝不敢停留。也没脸留下去。她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觉得自己以后要做了郭子胜外房,再也不能见他了,心中深情难抑,想好好和他话别,说说她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她想,至少让他知道,曾有个女人,如此卑微的爱慕过他。即便不能和他成就美谈,至少也要在他心里留下浅浅一个印记。她不甘心,从此成为他的过客,在其后的漫漫岁月中,被他一并彻底忘却。可终究她这份真心,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最后一点尊严拿来给他践踏呢?她捂住脸,爬出门去,外头就是人来人往的走廊,她被人瞧出端倪,强忍着眼泪,一直奔到无人的转角,才放声哭了出来。赵晋站得端正,缓缓系上领口的玉珠扣子。摧毁一个女人的真心和尊严,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也一点不稀罕。旧年京华,十里长街,少年进士,几多得意。楼头上多少小娘子扔了花枝下来,落在他帽檐边,遮了视线,才使他抬起头,朝那边瞧了一眼。他祖上做过官,可父亲在读书上并无建树,祖父去后,父亲与伯父分家,父亲承继自己那部分家财,娶了商家妇,自此一心经商为生。他初入京,没少受冷待,商贾低贱,在学子中饱受奚落。偏偏一张俊颜又惹了眼,先生家的女儿多瞧了他一回,后巷就被几个官家子弟围殴。因他颇有家财,亦常受人要挟,十几岁的时候,他日子过得非常艰难。那时先生家的女儿向他示好,他恼恨她带给自己太多伤害,狠狠将她拒了。后来被陷害栽赃,书院不肯容他,他被驱逐回家,在房中闷了三日,才渐渐想通一些事情。这个世道就是这般,只要你软弱,退缩,旁人就会变本加厉,把你仅有的也夺走。若你嚣张跋扈,无所畏惧,反而那些小人就会屈从,会让路,会敬仰你。他这一路走得极为艰辛,也深知人心险恶。他害过无数人,也被人害过无数次。他早就学会如何逢场作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什么是真。香凝待他真心?也许有那么一点。可若他不是挥金如土、出手阔绰的赵官人,这份真心,又岂可能残存?说到底,人们只是趋于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罢了。他束好衣带,端容步出雅室。外头热浪阵阵,丝竹不绝。这是个处处假意的销金窟,是他这样的无心、寡情之人,最恰当的去处。他挥开银票,洒在案前,“今儿谁哄得爷乐呵,这钱就是谁的!”福喜缩在楼下茶房,探头瞧了眼外头天色,大雪茫茫,夜色给江畔红火的灯照得亮如白昼。福喜不大喜欢明月楼的点心,太腻,还粘牙,没有月牙胡同钱厨娘做的那些爽口好吃。其实他更喜欢原来赵宅里某个婆子做的点心,人是从京城跟回来的,啥都会做,正经的京华味。可惜后来,一个一个旧人都走了。死的死,撵的撵。京城在赵家留下的影子越来越淡,几乎也没人再去提及主子当年的风光。他瞧着外头飘飘摇摇的雪,心想,这雪落着落着,一年又要过去了,年节前家里忙起来,怕是,就该把太太接回来了吧?爷这么日日宿在新杨胡同,也不是办法。家不成家,到底太凄凉了些。而年节过去,一打春,陈柔姑娘的胎也就快落地了。到时候府里添喜,爷也许就能真心高兴些,这么些年岁月熬着,他在旁瞧着,实在是心疼。不待年关,赵晋就忙了起来。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往各地去收账要账,顺便拜会各方官员,为明年的生意打点。他临行这晚,人在新杨胡同。一段日子没来,她肚子是越来越明显了。两人在床前说话,侍婢们收拾箱笼,预备他出门要用的东西。赵晋抱着她坐在床沿,“我走之后,会留一些护院在此。遇着什么事,打发人去青山楼告诉一声,缺什么短什么,叫底下人去办。这里是两千两银票,你暂拿着花用。若有紧急大事周转不得,拿我这枚私章去青山楼账上领。”他这枚玉章她见过,上回他出门,也是这么交代她。“如若不是紧要事,最好都拒了。你如今这个情况,真真不便出门。”他仇家不少,他在浙州,那些人不敢造次,一旦走了,家里头不能不嘱咐几句。柔儿不想他放心不下,一一都答应下来。赵晋脸颊贴在她肚子上,轻声说:“乖宝儿,好好疼你娘,别闹腾她,等你平安落地,爹再补偿你受的苦。你们娘儿俩要平平安安,乖乖等我回来。”他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柔儿在院子里,烧艾、吃药,日子温吞沉默的过着。陈兴来过一回,拿两张一百两的票子,说是先还赵官人一部分。他为人实诚,又勤劳能吃苦,生意做起来,回头客越来越多,这两个月铺面上的钱明显多了起来。快到年节了,还惦记着要给柔儿裁衣裳。往日在家里她没享过什么福,一件裙子穿三年补三年,拢共也没见过几身新的。如今既是有了闲钱,就一定要在这上头都给她补回来,哪怕她如今根本不缺这些。柔儿知道哥哥自责。当年她娘差点病死,家里要不是没法子,绝不会同意将她卖了。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许她这辈子就是注定要到浙州,注定遇见赵晋,注定要给他生个孩子。事到如今,她其实并不悔。见过许多世面,过过这么好的生活,又有什么不满足呢。腊月二十,赵晋办完事回省城。族里几个族叔来与他商议,要重修老家祠堂。他这一支算嫡脉,人口凋零,老家原是旁支,倒欣欣向荣子孙绵延。他很痛快的应了,一出手就是五千两。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卢夫人去南山,把卢氏从庄子里接出来。回程的马车上,卢夫人劝她:“疑霜,咱们总督府早就没了,你哥不是原来的你哥,你也不是原来的你,你嫁人了,不再是总督府的小姐,你是赵家太太,是赵晋的媳妇儿。过去再好,那也是过去了。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哪能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幻想坏了现在的生活呢?你出嫁七、八年,一直没有孩子,嫂子知道你脸皮薄,一向不敢多问。如今外头那姓陈的外房就快生产了,你作为大房,难道一点想头都没有”她见卢氏淡淡瞥着窗外,好像根本没听她说,她心里也有气,抬手攥住卢氏手腕,扬声道:“难道你真要瞧着他在外头另置一个家,从此架空你这个太太?疑霜,子嗣一事,你要早做打算啊。”这番话对卢氏来说,不过就是一阵聒噪罢了。她连赵太太都不稀罕做,还会稀罕做他孩子的娘?卢氏偏坐在车上,撩开半片帘幕瞧着外头的景致露出一抹冷笑,“做打算?怎么做?趁那妇人有孕让他们一尸两命么?活该的是赵晋,跟旁人有什么关系?”新年到了。往年除夕到初二,赵晋都是要在赵宅过的。今年有些不同,除夕陪着柔儿守岁到天明,初一上午才匆匆赶回宅子。到了初二晚,他就又过来了。后来柔儿常常想起那段时间。那段时光他们总是在一起。他时常陪着她,就在小院里悄然的过上一天。这样的一天也并无特别,说说话,吃吃饭,亲一亲,闹一闹,日子就像流水般淌过去了。有时赵晋把她抱到书房,她坐在椅中磨墨,侧过头瞧他一笔一划写下龙飞凤舞的字。他翻书给他们未出世的孩子选一个名字,觉得这也好,那也好,又全都不够好。他们像对最平凡的夫妻一般,对这个没出世的孩子寄予最美好的愿想。他也会在她实在闷得太苦,小声和他抱怨的时候,偷偷背她到巷子外走一走。他的肩很宽,背笔直,他的手很有力,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可是偎在他身上,一点也没觉着冷。除夕夜里他们在一起,在不远处山寺传来的晚钟声中为孩子祷祝。推开窗,谁家烟火不休,爆竹破空划破夜的寂静。那些璀璨的烟火,一如眼前温馨静好的岁月一般,虚幻而不长久。那晚他在明月楼饮酒,二月的天,春寒料峭,一点也没有回暖的迹象。香凝被赎身以后,明月楼就开始着意捧一个叫做青鸾的姑娘。罗裙泼酒,春寒帐暖,姑娘被送入罗帷,赵晋带了几分醉意,摇摇晃晃踏入房中,伸手掀开垂幔。来报信的是福喜,他从没这样急切,这样没规矩急急切切。门拍得山响,生怕里头的人因醉而听不着。“爷,新杨胡同起火,新杨胡同起火了!”豆大的汗珠子自头上滚落,福喜耐着恐惧和慌乱,心道若是爷实在醉得厉害唯有他来出面发号施令好在,门被从内打开。赵晋衣饰整齐,酒醒了大半。他不言语,跨出门来急速朝外奔。这么多年自持,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能耐,行事一向从容不迫,甚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巷子前围拢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么多人影在其间来来回回穿梭。火势并不大,浇了两车水,就将火灭了下来。里头的姑娘、婆子,一个个被人搀出来。福喜瞧着人群,四处找寻,“陈姑娘呢,陈姑娘在何处,为什么陈姑娘还没出来?”话音未落,就见赵晋一撩袍子朝内走。火势虽然控制住了,可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万一有断掉的梁柱和倾塌的瓦片,很有可能会被埋在里头。福喜上前拖住赵晋,“爷,叫下人去,您不能进去!”赵晋茫然转过脸来。一元大师说,这世上所有的因,都为着前世种下的果。姜无极说,总有一天,他也将受到一样的惩罚。天道轮回,他放火烧了姜家。如今他的女人和没出世的孩子,也被人一把火围困在这断壁颓垣里。他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也体会不到疼或者悲伤。他这一生作恶太多,要报应,就该报在他身上。那姑娘年方十七,干净得像张白纸。她不该被拖进这脏污的世界送了命。她从来没做错过什么。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没做错什么。赵晋推开福喜,木然地朝浓烟中去。他赤手空拳,搬开横在门前的断柱,一步一步,走向深处。他对陈柔,不过是肉体之欢,借腹生子,买卖交易,毫无感情原该是如此。可是除此而外,她还是他孩儿的娘亲,刻着他的烙印,是他的女人。犹记初见时她眉眼怯怯的,无措又慌张,连行礼也不会。初回他亲吻她,记得那嘴唇柔嫩,咬起来颇有弹性,味道极美。他们在明月楼说话,她惹他不快,然后在风雪里站了两个时辰。他把人抱在怀里解开衣衫,发觉她连里头都冻透了。她求他别生气,想要他回心转意,那时候那个无助又无措的小姑娘,不知道该有多害怕呢。后来楼船上,他当真想过要把她留在那受辱,他想要她知道这世道究竟有多黑暗,外头的凄风冷雨又多难捱,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在他的护佑下平安度日可他没护住她。根本就没护住。他很自信,凭这份自信,他笑傲商界多少年。他忘了,曾经他是个强大无敌到没有软肋的人。如今他没有想下去,唯今他只有一个念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作者有话要说:熬得不太行了,我太困了。呜呜,几乎是边睡边写,可能很不好啊这章。感谢在20201010 17:40:4920201010 23:2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空特兰 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欣然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