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120霜降一候
作者:人型代码      更新:2023-05-26 06:40      字数:6190
  事实证明, 梁霄猜得一点没错。皇帝陛下今日的心情完全被来自东郊的鸽子们掌控了——上午当周斐琦收到暗日发来的信鸽,从鸽子腿儿上拿出小纸条,看清上面那条甜度爆表的小报告儿时, 脸上的笑容一直延续到午膳都没有下去过。也因此, 御书房的一众太监宫女们一度以为, 皇帝陛下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皇上有喜,那不就相当于是大周有喜吗?看来今日可以多在陛下面前刷刷脸儿,说不准陛下心情一好就能给他们个赏赐啥的!然而, 午时才过不久, 太监宫女们就发现陛下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的焦躁——大胡子和小胡子已经被这番急转直下的变脸搞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们也没看见那些鸽子,实在不明白陛下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上午的喜事这么快就泡汤了?!以至于皇帝陛下白高兴了一场,因此才愈发生气了?!不过, 不论如何,眼下还是谨小慎微, 尽量减少存在感为妙啊。周斐琦下午收到暗日的飞鸽传书, 得知高悦晕倒的消息后, 整个人真是瞬间就坐立难安了。那种揪心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以前周斐琦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无牵无挂,他甚至从没奢望过能再遇到高悦,与之相守——而今,他的奢望成真了, 高悦不但又来到了他身边, 他们两个人还即将有血脉相连的宝宝。尽管, 周斐琦十分清醒, 在他心里最爱的人绝对只有高悦,但是两个人的家庭,和有了孩子之后的家庭还是有区别的。他光是想,都能预见,未来等孩子出生后,他和高悦之间的羁绊只会更深,他们这个家的味道应会更浓。那种温暖,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此生不悔,更何况在不久的将来,他便即将拥有!也正因此,别看周斐琦平日不言不语,私下,尤其是背着高悦的时候,他可没少看有关哥儿生育这方面的书来恶补知识盲区。也正是看了许多书,了解了很多知识,他才更加心疼高悦,明白他的不容易以及担心他的身体。所以,当他得知高悦在赵家村晕倒后,心里的焦急可想而知。他是真的想要立刻不顾一切地到高悦身边去,他得亲眼确认高悦平安无事才能真正安心。折子根本批不下去,大臣们的进谏也根本不想听——皇帝陛下魂不守舍,御书房里以户部尚书为首的几位重臣都看出来了,只不过,就算是他们也不知皇上这是怎么了……按说今日出得大事,不就是上午一千守备军赶赴东郊的动静大一点吗?可那事看着动静大,但皇上调配过后,心情看起来并没有很糟糕,且脸上的笑意一直保持到午膳过后,因此,大臣们只以为东郊民众暴动这点儿事皇上根本就没太当回事,或者皇上胸有成竹,派了一千守备军和南厂戌卫便可解决。再说了,民众暴动是暴动了,户部计司的官员不是也没有伤亡吗,只是下午皇上又变了脸,难道是——民众暴动又出了什么后续反转不成?思及此,御书房里的几位重臣不免都向户部尚书李大人投去了询问的眼神。而李大人实则也和他们一样,尚不知东郊赵家村事件的实时进展,看他也无济于事啊。但是,这会儿在讨论的千岛战和之事,却不能再拖了。户部尚书早朝便将之前高悦带领计司重新统计的物资情况上交给了皇帝,周斐琦也是看了这份新数据之后,才于下朝后召集了重臣们来御书房商讨。如今,臣子们正踊跃发言,皇帝陛下却走神儿了,这明显是说不下去了啊——这可不行!此时,不光主战的武将们这么想,就连户部李尚书都觉得不能因皇帝陛下心不在焉就中止这次商讨。于是,众位大臣立刻默契地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提高,边大声说着,边小心地瞄着皇上的神色。可是,皇帝陛下这会儿不知被什么勾去了心神,就算他们把嗓门调高了一倍,陛下也依旧恍恍惚惚,不知还在想着什么!镇国公实在看不下去,突然冲正在发言的主战派将军大喝一声,“闭嘴!!”那将军被吼得一个激灵,愕然地向镇国公看来。同时,这一嗓子终于是将皇帝陛下的神魂给叫了回来,就见皇上眉头紧锁,双目含瘟,瞪向镇国公的视线如刀锋般,看着都令人胆寒。而镇国公却好似没有看见皇帝的眼神,吼完就离座而起,冲周斐琦行了一礼,道:“陛下,老臣有话说。”“嗯,讲。”周斐琦言简意赅,心里这会儿其实没什么耐心,但因说话的人是镇国公李衍泰,故此他便勉强按捺住了心中焦躁,将注意力转回了御书房内。李衍泰道:“臣以为,如今物资虽不在是问题,但若对千岛出兵却依然不妥。”“哦?为何?”周斐琦问。“师出无名啊。”李衍泰几乎是叹息般,道:“如今千岛皇室不求助大周,若我们执意攻打虽本意是救,但在外人眼里却是抢。或有宵小之流再趁机给大周扣上一顶‘趁火打劫’的帽子,于大周声誉,以及其余番国边疆稳定不利啊!因此,臣以为,此事不可冒进!”“镇国公此言有理。”说话的是镇北将军盖无双,他道:“北漠近日异动频繁,似乎是料到东海必有一战,已在漠草一线处集结漠北羌人和胡人的部队。”“是羌人和胡人的部队,还是北漠的部队?”周斐琦问。盖无双道:“是羌人和胡人。”周斐琦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北漠素来野心勃勃,今年的训猎推迟吧。”“啊?”盖无双没想到自己发个言,竟然换来皇帝陛下这个口谕,要知道,他之所以还留在京城,便是皇上之前说让他巡猎时跟皇上一起走,如今若是连巡猎都推迟了,那他想回北疆岂不是遥遥无期?!这可怎么得了!盖无双觉得自己再在京城这么待下去,浑身都要闲出草儿来了!他立刻就想再给自己争取一下,不过嘴都没有张开,就听李景说道:“陛下,臣知陛下心系东海百姓,如今若是不救千岛,用不了一年,东海将再无千岛。因此,臣以为,若大战不妥,不如一岛一攻。臣将此计策详细内容均写在了这份折子里,陛下请过目。”他说完,双手捧了个折子呈了上去。胡公公连忙接过来,双手转呈皇帝陛下。周斐琦打开看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却问李景:“此法可治标,若要治本,最终依旧是要大战,爱卿可是想说这个?”李景道:“臣本意是想为陛下打下整个千岛,将千岛彻底化为我大周的领地!”“什么?!”“李将军这可使不得!”周斐琦还没发话,在场的大臣们就先慌了。一个个全都跳起来劝李景不要脑袋发热,胡说八道。然而,李景却很平静地对皇帝陛下说:“千岛之所以会受到倭寇的连年侵扰,归根结底还是皇室腐败,不重军工,水军已多年无新增战舰,千岛财政连年赤字,这些政策疏漏,才致使倭寇有机可乘。若是将千岛彻底拿下,作为一州之隅由大周统一管理,臣相信,千岛必然焕然一新。”“你的意思是,”周斐琦又看了看手里这份奏折,问李景道:“每攻下一岛,便化为大周所有?”“是。这样一来,即使不动用大周境内的物资,这场战事也可自给自足!”李景道。他说完后,御书房内静了好一会儿。还是盖无双先开得口,只是这次他神情严肃,像是想了许多,才表得态,道:“臣以为此计可行。”户部李尚书当然更赞成,不动用大周物资就可以开疆扩土,这等妙计有何理由反对,于是也说:“老臣也以为此计可行。”镇国公也赞成。之后大部分大臣都觉得可行,周斐琦便终于点了头,对李景道:“那此事便按李爱卿之计。只是,个中细节,还需再推敲。此事,你与镇国公回去后,再细细商榷,明日早朝后再议。”“臣遵旨。”众位大臣相继告退。周斐琦却叫住了户部李尚书,“李老留步。关于户部之事,朕还有话要与你说。”李尚书便留了下来,周斐琦道:“东海之战无论是否采取镇东将军之策,户部皆需做好物资方面的准备。毕竟,一旦开战,战局瞬息万变,若无提前准备,便无法及时作出应对。李老可要心中有数才行。”“多谢陛下提点,老臣谨记在心。”李尚书听周斐琦这话,心里多少有点儿纳闷,因为这事属于常规操作,皇上特地把他留下来,难道只为了说这个?李尚书正疑惑,就听皇帝陛下又道:“东郊现下如何了?”“这,老臣尚未收到回报,想来应是进展顺利。”李尚书心里不免嘀咕,皇上特意提东郊,难道真是东郊出事了?他这是想考验自己知不知道?进而看看自己对计相的工作是否支持?然而,没等李尚书想明白,周斐琦便轻轻叹了一声,说:“没事了。爱卿退下吧。”李尚书:???他顶着一脑袋问号出了御书房的门,又加快脚步出了宫,一出宫就连忙派人查点赵家村的税改工作的近况,一个时辰后他终于知道皇上近日的不对劲儿是为什么了——因为,毕焰君,不,是他们户部的计相大人竟然在赵家村晕倒了!这还了得!李尚书着急了,一时恨不得自己快马加鞭赶往东郊。然而,没等到他行动,就又收到了消息——皇帝陛下,貌似出宫了。李尚书一把抓住报信密探的袖子,追问:“你这消息可信吗?”那密探道:“小的亲眼所见,一个时辰前梁霄梁大人带了一众侍卫回宫,然而没过多久就又匆匆出了宫,只是这次他带得人少了许多,却追随在一人身后。想来能让他追随的人除了皇上,这平京城里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人了。”李尚书一屁股跌坐进了椅子里。先是脸色凝重地想了一会儿,紧接着忽然笑了一声,忍不住说了句‘我明白了。’密探:???李尚书却将密探打发了下去。之后,他背着手在自家书房里走来走去,脸上则是一派舒爽笑容,他想皇上之所以会把他留下,问了东郊的事又什么都不说,便是准备亲自出宫去看望毕焰君。这事皇帝肯定是不想声张,而到了东郊又很可能留宿一晚,明日的早朝便不一定能按时回来。那么,皇上留下自己的用意也就显而易见——他是想告诉自己,若明日误了早朝,便让自己想办法替他遮掩一二。这事儿吧,皇上确实不好明说,毕竟回不回得来的也说不准。但是作为臣子,若没有一点揣摩帝心的本事那便不是个合格的好大臣!所以,呵呵呵——李尚书觉得自己真是太会琢磨陛下的心思了,简直是聪明绝顶慧智兰心的典范!全大周就没有比他更聪明的老头儿了!东郊赵家村。高悦被赫连老太医下了‘禁止下床’的医嘱,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坐在床上就不能办公。他先是让暗日去另一间屋子看了县令的情况,得知县令已经醒了过来,便让侍卫把县令给提到了屋里来,隔着屏风,高悦问那县令:“本相知道你还有未尽之言。现在可以说了!”县令这会儿早就被打怕了,见高悦问哪里还敢再动什么歪心思,连忙道:“唆使我枉顾百姓的人真得是师爷。那人确实是我旧友,只不过,他如今说自己是为高家效命……”最后这句话,县令说得小心翼翼,因为被打了这么多下,他早就想明白了,那师爷所谓给高家效命,恐怕效得真不是眼前这位贵人同族的那个高家。但这会儿不说实话,再耍小聪明恐怕又要挨打,因此说得十分犹豫。高悦听后果然沉默片刻才问:“哪个高家?”“他说,说是江南高家。”这话的声音就更小了,简直如蚊虫哼哼。但高悦听完后,却没有发火,因为他很快就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又问:“他可有说过攀上的是高家何人?”“说,说了,”县令咽口水,紧张极了,哆哆嗦嗦地道:“说是家主的堂弟,颇有钱财,他家那个哥儿不日也将入宫为妃。还说,还说那位哥儿与您,与您自□□好,感情深厚,入宫之后必然飞黄腾达,我们也能沾光升官发,发发财……”“你的脑袋是纸糊的吗?”高悦气得已经不知该说这县令什么好了,“你身为大周朝廷命官,就算没有真知灼见,至少做人最基本的良心总该有吧?可你看看你,被一个商贾玩弄也就罢了,竟然是非不分,还想靠攀高枝升官发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吃得俸禄是从哪儿来的?!”县令被骂得大气儿都不敢出。高悦不想跟这种人生气,压住怒火,又道:“出了这样的事,你第一时间该做得是什么你现在知道了吗?”县令连忙道:“知道了。”“是什么?”高悦喝问。“是,是是”县令急得连咽几口吐沫,却咕哝半天没说出个结果,最后急得哭了,趴在地上边给高悦磕头求饶,边道:“计相大人饶命,计相大人教我!”高悦心道我教你那真是浪费口舌,但有些话当众还是得说,便道:“你第一时间该做得是给朝廷给陛下通报此事。你一时懦弱,一时退缩,一时助纣为虐,受害得便是百姓,你看看这赵家村的村民被你害得,他们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若非计司今日来此,这些百姓就要被你逼上山做强盗了!现在你唯一赎罪的机会,便是将你知道的都尽数说出来,那些官兵的服饰是否是你提供给他们的?”“是,是下官。”县令还在磕头,这回他不等高悦问,就兀自说了下去——“我那师爷之前本也是规规矩矩每日帮我草拟些稿件。也就是十日之前,他有一日出去喝酒,回来之后就突然拉着我说,现在有一条发达的捷径,问我敢不敢走。我这人本是胆小怂货,一开始我也想过把他收押送到刑部,可是他突然给了我一千两银子,满满得一箱,我见钱眼开,丢了人性,便入了他们的伙。当时,师爷只说让我调出二十件军服,用一日便归还,这样神不知无人觉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当时不知他们要来抢劫百姓,等事发之后,我才觉出事情不妥,那二十件军服虽然归还了,可百姓们的粮食和耕牛也没了。这事若是闹起来,必定影响官声。我便质问师爷,哪想到那师爷却说,这就是高家那堂叔的意思。因为户部计相都是他的侄子,税改也好、赵家村的粮食也罢,总归还不是他侄子一句话的事,而且师爷还说,那位堂叔说了这事就让我玩下压,能压得住我将来便能飞黄腾达,因此百姓们来求助时我才没当回事,可是下官是真得被师爷给骗了,下官真不知——”‘嘭’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到了屏风上,木质的屏风被砸得阵阵发颤,可以看出扔东西的人是何等愤怒!高悦简直要气死了!这个县令难道脑子被猪啃了吗?他难道就不想想既然税改是户部计司负责,那么计司是疯了还是傻了会在政策刚下发之后就自己打脸残害百姓?!不论这个县令是本来就心黑也好,还是想得多也罢,总之他宁愿相信高家堂叔那一届商贾的话都不愿意上报朝廷求个真相,可见这大周官场的底层是有多阴暗!而在这个县令心里,他高悦恐怕也不是什么干净人!这县令,真是可恶!可气!可恨!这种官场风气必须清扫,像县令这种无胆、无谋、无智之辈就不该在占着坑不干活!不过,高悦更在意的一件事是,高家堂叔的话都可以随便指使一县之长了?!这对于他,还有江南高家来说可不是好事。他相信江南高家之中如今有像高玉父母这种狐假虎威之辈绝不在少数,这股风气必须从根儿上就杜绝,否则随着他为大周做得越多,以后知名度越来越高,他和江南高家就越危险。这事绝不能轻视,高悦觉得他有必要再给那个便宜老爹写封信了。高悦气得摔了砚台。屏风还在震着,县令跪在地上抖若筛糠。暗日和屋里的侍卫们垂头不语,就连院子外面听到动静的那些砖瓦兵一时都禁了声。高悦审县令,不少人可都支棱着耳朵听呢,那县令声音不低又哭又叫得,那一字一句可都入了众人的耳朵,县令之事牵扯高家,现在众人心里也都有数了,之前高毕焰一直耐心性子在问,众人纷纷觉得这位毕焰君的胸襟宽广,这下突然发火,不知又是何意!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终于听到主屋里传出了高毕焰计相大人压抑不住的怒吼——“你、真、是、愚不可及!!!”高悦的声音都在抖,可见真是被这县令给气得够呛,骂完又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心里可真是没有一丝忠君爱国之念!你身为父母官心里也无一丁点关爱百姓之心!枉你活到了这把年纪,心中竟还是鸡鸣狗盗偷奸取巧之想!你真是枉为人身,猪狗不如!来人,即刻把这县令送往刑部,按大周律法处置!另外,告知刑部立刻逮捕高世通,不要让这等不忠不义假借高氏名号之人逍遥法外!”侍卫立刻领命,将哭闹的县令五花大绑拉了出去。高悦气还没散,暗日便自屋外走了进来,禀报道:“计相,赤云观的道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