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第110节
作者:桑微      更新:2023-05-26 18:59      字数:2967
  听得这话,阿桂立刻扭头看他,眸光微颤,纤细娇嫩的指尖扶着窗牖,不由暗暗用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去看咱爹。”方喻同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想必阿姐——”“走吧。”阿桂已经提起裙摆,匆匆往门外跑。今日她的长发还只是随意束拢,系上一条浅绿发带,却没有再重新绾发,而是迫不及待,求之若渴地往前跑。发丝飘扬,彩带拂动,纤细袅娜的背影比那朦胧雨色还要温柔好看。方喻同唇角抿得更深,回头看了一眼芦叶和汀州,“你们俩好好看家。”芦叶汀州对他莫名恐惧,连声都不敢吱,默默站在原地目送。阿桂没打伞,也来不及在意她有没有伞,快要一头扎进雨里,却被方喻同拉住了胳膊。“阿姐,我帮你打伞。”方喻同撑开一把油纸伞,笑容轻淡而有分寸。阿桂抬眸望了一眼那画着桃花杏雨的油纸伞,雨珠在伞沿凝成剔透的水珠,半晌才坠下一滴。她长睫微颤,摇头婉拒道:“这伞太小,且雨也不大,很快就能上马车了。”方喻同眼尾轻轻挑起,没说话,却执拗地将伞撑到了她的头顶。阿桂和他僵持了片刻,见他不肯退让,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进伞下。比起这些,她更想快些见到她爹。所以,忽略了心跳如鼓,忽略了鼻尖萦绕着他的味道,她咬着唇瓣,加快脚步,一口气到了宅院外的马车旁。趁方喻同收伞的功夫,她钻进了马车车厢里。很快,方喻同也跟了进来。带着一身湿漉水汽,发丝、眉尖、长睫上都凝着水珠。还有肩头,更是泅湿了大半。她眉心微跳,暂时忘却其他,下意识便关心地问道:“你这湿衣裳穿在身上冷不冷?不如回去先换一身吧?”“不必了阿姐。”方喻同黑漆漆的眼瞳像是被雨水洗刷过,越发澄净透亮,映着她白生生的小脸,勾勒出几分清浅的笑意,“只湿了一点,很快就干透了,还是快些去看咱爹吧。”他那么自然地喊她爹做“咱爹”,神色轻淡闲淡,毫不在意。可阿桂脸上却烧得慌。她睨他一眼,眸中水波流转,终究是说不出什么来。或者说,她不敢同他说太多话。怕有什么不该说的,不小心说出口。那份她极力想要遮掩,却快要克制不住的喜欢。……马车内,并不宽敞的狭小空间里,阿桂和方喻同相对而坐,头也埋得越来越低。望着她似鸵鸟一般想要将自个儿藏起来的模样,方喻同勾了勾唇角,往她那边挪了挪。阿桂连忙往后仰,直到脊背紧贴着车壁,却还是离他的身子只有咫尺的距离。她心跳得慌乱,可他却仿佛没察觉到似的,只疑惑地瞥她一眼,“阿姐,你怎的了?”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原来是袖口的一片湿了,要放到马车正中的暖炉上熏一熏。方喻同面对阿桂的姿态神色,都一如往常,似乎只当她是普通的阿姐,没有多余的一点儿旖旎心思。让阿桂忍不住升起怀疑,就像那晚的醉酒,是一场梦。她蹙起远山含黛似的眉尖,垂眸凝着他翻摆的袖口,在马车辘辘的车轮声中,终是问道:“小同,你可还记得那晚你...你吃醉了酒?”方喻同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我醉了么?明明没有,阿姐又诓我,明明只是吃了顿饭,喝了些酒,我便一夜睡到天明罢了。”“你不记得你说了什么?”阿桂压低了声音,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由攥成了拳。方喻同疑惑道:“我说了什么?”阿桂默了默,仿佛全身力气都泄到了坐着的位子上,抿住唇瓣道:“没说什么,你只是吃醉了酒便睡得极沉,沙全都差点儿抬不动你。”“原是这样。”方喻同勾起唇角,眸光似有若无从她微颤的长睫上掠过,“那我以后少喝些。”阿桂垂眸点头。是该少喝些。免得只有她记得那一场梦。也只有她受着那无妄的折磨,夜不能寐。偶尔睡着,午夜梦回。也全是他眼尾泛红,低下身子想要吻她唇角的模样。第89章 父女我女儿居然嫁人了?京城重牢,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外围是一圈巨大坚硬的石墙,间隔一炷香的时辰便有表情严肃的两队官兵巡逻,镇守非常缜密。而重牢内的样子, 大抵寻常百姓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潮湿、阴森, 弥漫着一股死亡的臭味。方喻同刚和阿桂走进去,就紧紧皱起了眉头。这么脏乱臭的地方, 他不该让她进来的。可阿桂却浑然未觉,而是一口气往前走,还忍不住压低声和他确认,“是在最里面一间么?”方喻同点头, 不着痕迹地护着她往前走。这条过道前后都无人,尽头是琢磨不透的黑,安静幽深得不像话。阿桂屏着呼吸,虽有些害怕, 可对于她来说, 即将见到好多年不见的爹爹,更让她血液倒流, 心跳加快。终于,好像到了尽头。最后一间牢房前, 阿桂颤着指尖,慢慢靠近,终于透过稀薄的光亮, 看到了她一直惦记着牵挂着的亲人。四四方方逼仄的空间, 像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牢笼。阿桂的爹,元恒正坐在一堆稻草上,垂着面庞,手里拿着几根稻草不知编着什么, 嘴里还咬着一根稻草,哼着曲儿。曲调很好听,带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听了几句,就萦绕在心头,挥之难去。“爹——”阿桂握着面前的铁栅栏,失声喊道。掌心中,铁栅栏的冰凉温度冲击着她,却仍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见到他爹了。可爹却变了好多。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声音也沧桑许多。不像是小时候抱着她给她哼曲儿讲故事的那个男人,清亮嗓音里全是闪烁明亮的笑意。随着他缓缓抬起的脑袋,阿桂发现,他真的老了。“爹——”阿桂又唤了一声,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肩膀微微耸动,一颗眼珠儿颤颤滑过鼻翼。“阿、阿桂?”元恒慢悠悠站起来,几乎是一步步挪过来,脚上沉重的铁镣发出钝闷的撞击声。他艰涩又喑哑地喊出阿桂的名字。就这么两个字的名字,似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全然没有刚才他哼小曲的那股流畅力道。阿桂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用力捏着铁栅栏的指尖已经泛白,泪珠儿不断从下巴尖儿掉落,砸在大牢阴暗潮湿的地面上。“真是阿桂。”元恒还一脸在梦中般的神情,迟迟不敢相信。他掐了一把大腿,随后更加跌跌撞撞地拂过来,直接摔到了地上。他同样用力地握住铁栅栏,双眼含泪,声音发颤地说道:“阿桂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啊……好啊!真好啊!你和你娘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靠得近了,不远处隐匿在黑暗中的方喻同也能瞧清楚他的模样。虽然他眉眼间已经满是被岁月磋磨出的风霜,但仍然能依稀看出他年轻时的俊逸潇洒。也难怪,爹娘不好看的话,是不可能生出那么美的阿姐的。方喻同又看了一眼阿桂肩头耸动的背影,心头有些担忧。瞧她这模样,想必今儿眼睛是要哭肿的。元恒并未注意到一直在打量着他们父女相见的方喻同。他满心满眼,都是久别未见的女儿。“阿桂,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二叔二婶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元恒并不知道,在他锒铛入狱之后,他心目中的好弟弟好弟妹,变成了怎样的嘴脸。阿桂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说来话长。但她记得小时候,二叔二婶不是这样的。她爹是庄头,二叔二婶都在庄上找了活儿干,所以对她爹娘,还有她,都是无微不至如春风般温暖的。她后来也没想到,原来他们竟然那样会装。这些腌臜事,她此刻不想多提。和爹见面的每一刻都珍贵,她只想好好珍惜。父女二人久别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说不完的话。可真当面对面的时候,反倒无语凝噎,好像千言万语横在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