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为咒术师的第十五天
作者:sherry_c      更新:2023-05-29 20:30      字数:4192
  那是他封印了修罗鬼狱之后的记忆, 一切的开端是一场纷扬的大雪。山火烧了三天三夜,汹涌火光把整座山烧成了荒原。他作为神明的肉身沉入修罗鬼狱,灵魂本该顺应天道转世, 可他却无法离开这座瘴气肆虐的山。“原来是诅咒啊。”他看着映在溪水里,那一条攀爬在背脊上形如毒蛇的咒纹。那是由人类的贪欲和恐惧凝成的诅咒, 目的是让他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他被迫留在了山里, 他的神社在山火中被烧毁, 本就残破的木屋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残骸。山间常年弥漫着瘴气, 别说人类,就是动物也没有办法在这种地方存活。他无人供奉更无人祭拜, 与其说是神明残留在世间的意识,倒不如说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他并没有怨恨,他只是茫然。神明,是被人所需要, 在人类强大的渴望和祈求里诞生的存在。他已经完成了他所有的使命,死返玉和这片土地不再需要他, 而不被需要的神明, 没有存在的价值。于是他成了徘徊在这座山里, 无家可归的亡灵。因为终年弥漫着瘴气, 这里寸草不生满目荒凉, 时间似乎在这里失去了该有的痕迹。每一天每一天, 他坐在最高的那棵黑椎木上重复看着日出日落,孤独成了比诅咒更可怕的束缚。直到有一天, 有人闯进了山里。他坐在树上看着树下披着暗蓝羽织、佩着□□的少年一步步向他走来, 最后停在他面前。“您就是这里的神明大人吗?”对方仰起头。苍蓝色的瞳孔, 是他被夺走的眼睛。原来是咒术师啊。他漫不经心的移开视线, 并不想和对方多说什么。“不能告诉我吗?”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 少年自顾自的在他身边说话,声音是少年独有的清朗,“我听说这座山里有位神明,一定就是您吧。”“我不过是已死的神明残存在世间的意识罢了,”他记得自己这样说道,当时的心情说白了就是敷衍,“我曾经是神,但现在不是了。”“因为不被需要的神明没有存在的意义。”“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吗?”没有理会他的冷淡,少年犹自背着手绕着树走了一圈,然后笑嘻嘻地把一样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丢给了他,“初次见面,是给您的礼物哦!”说着就自顾自地跑远了。他打开那块手帕,里面是一根做工很是粗糙的木簪,一看就是出自并不擅长雕刻的人之手。是他自己刻的吗?神无月镜把木簪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一点都不好看啊。”他这么说着,却把那根木簪收进了衣袖里。/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和那个少年脱不了干系。但或许是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呆了太久的缘故吧,他没有拒绝这个少年的靠近,即使对方身上有着自己被夺走的眼睛。更有甚者,就是这个少年的存在,他才会被困在这里。但这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以为对方不过是一时兴起,但自那之后那个少年却每天都跑来和他见面。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一幅画,那个少年来见他的时候总是会准备许多小小的惊喜,渐渐的,他甚至每天都会期待着和他的下次相见。最后一次来找他的时候,那个少年身上带着伤。他笑着把一个漂亮的锦盒递到他手里,沉甸甸的质感,里面是一件绘着流云和仙鹤的羽织。“第一眼见到这件羽织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您。”那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洒满了融化的星星。“能允许我为您亲手披上吗?”他起身把那件羽织拿在手里。丝绸般顺滑的质感,衣摆上绘着的流云鹤影有着栩栩如生的美感。他点了点头,任由那个少年把羽织披在他的肩上,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他一扭头就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认真,和眼眸里无法掩饰的欣喜。十几岁的少年,就连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也是直白得可爱。“神明大人,您想出去看看吗?”临走的时候,少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摆,眼里的神情像是在隐藏着什么。“我没法离开这里。”他披着羽织坐在黑椎木的树枝上,并没有把对方说的话放在心上。以至于他根本没有看到,少年离去之前,眼里的神情是如何深情的沉湎。/自那天之后,那个少年再也没有出现。他坐在那棵黑椎木上一直等一直等,却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是那个孩子把他忘了,毕竟人类生来就喜怒无常。然而,就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发现一直禁锢着他的诅咒消失了。他被夺走的力量在逐渐回到他的身体,他能清晰地察觉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在不断逼近。他披着那件绘着流云和仙鹤的羽织下了山,一路上雪花纷飞,这大概是几百年来最冷的冬天。经过一条小道的时候,他听见两个咒术师打扮的人站在一边说话,诸如‘眼睛’、‘处死’的字眼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没听说吗,五条家的嫡长子要被处决了。”“你是说那个有着奇特六眼的咒术师吗?”“据说是得了癔症被家族秘密处决的,死之前还胡言乱语,说自己的眼睛是从神明那里抢来的要替神明讨回公道。”“那他的那双眼睛怎么办,我记得五条家的祖传术式没有六眼就使用不了,但是能出生就拥有六眼的孩子,五条家几百年才能降生一个吧。”“所以五条家不就有人打算把眼睛挖出来移植到别的孩子身上吗……”……他最后在那棵他经常坐着的黑椎木下找到了那个少年。颤抖着轻轻拽住他的衣摆,失去了眼睛的少年把手里鲜血淋漓的眼睛递给他,声音是虚弱的沙哑。“神明大人,我找到让您离开这里的办法了。”少年颤抖着咳出一口鲜血。“这是五条家的咒术师曾经夺走的属于您的眼睛,只要您收回去就能离开这里。”他猛地上前接住了对方倒下的身体。指尖触碰到的,是大片大片蔓延开的鲜血。“神明大人,我恐怕快要死了。”少年靠在他的怀里,脸上却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从今以后,就请您为自己活着吧。”“有些话,我从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就想告诉您,但是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神无月镜颤抖着抱紧怀里逐渐冰冷的人。他能猜到怀里的少年想对他说什么,因为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目光,从不会说谎。“说出来吧。”无论是怎样的话,我都愿意接受。“还是算了。”怀里的人慢慢笑了,鲜血就这么顺着他的眼尾一滴一滴坠落。“无法实现的愿望,说出口只会变成诅咒。”“您是这片土地的神明,您爱的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要求您独爱我一个人的话,太过分了。”怀里的人气若游丝地笑了,伸出手似乎是想擦去他眼尾落下的泪。“我不能像那些人一样把您束缚在我的身边。”即使我曾像这样,热烈地仰慕着您。那只抬起的手,终究还是垂落在了寒风里。雪停了。神无月镜一动不动地坐在树下,白发的少年在他怀里慢慢停止了呼吸。这个孩子用自己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作为代价,抹去了他身上的诅咒。他垂眸看着怀里,已经再也不会醒来的人,眼里就这么慢慢流出了泪水,心口的酸涩在一刻痛得他难以言语。/那天真的下了好大的雪。他踉跄着走在苍白到几乎辨不清方向的雪地里,满目惨白刺得他头晕。他走得跌跌撞撞,脚底流血,冻得发青的手指在干冷的空气中触摸,仿佛是想伸手抓住某样即将离开世间的东西。“神明大人,您知道人类的爱吗?”他还记得那人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绘着流云仙鹤的羽织落在洁白的雪地里,他仰头望着不见星月的天空,只觉得心如刀割。“人会一心一意地爱上另外一个人,互相为对方而活,然后彼此相拥着死去。”“没关系哦,过分一点也没关系。”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诅咒我吧。用你爱而不得的怨恨诅咒我。我愿意背负这份来自于你的怨恨。总好过看着你用这么一副完全释然无所留念的姿态在我面前死去。/无形的诅咒在这一刻将他包裹,但诅咒的来源却是他心中的执着。天道是公平的,试图改变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他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封印了自己的记忆。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转世,他一直在寻找将那个孩子从诅咒中解脱的办法,却只是在不断地重蹈覆辙,不断地看着那个人一次次深陷在悲惨的命运中死去。比起爱而不得,彻底遗忘是更加可怕的惩罚。这条他孤注一掷踏上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无望的死途。他知道人不同于神明,每一次转世,那个人都不会再记得自己。可他还是选择一次一次奔赴而去。成为他的老师,成为他的同僚,成为与他并肩的战友,一次一次在命运的纠缠里互相为对方死去。愚蠢吗,或许是吧。神明不懂人类的爱情究竟是怎样。对于他来说,爱就是牺牲,是守护,是奉献,是不求任何回报的付出,是属于一个人的孤勇。曾经的他将几千年的光阴付诸于守护这片土地。而现在,他想用剩余的时光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我会成为你一个人的神明。”/神无月镜从回忆的梦境里慢慢清醒了过来。无数疼痛甜蜜的回忆在他脑海中落地生根,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原本在他脑海里系统模样的光屏不见了,一直充当客服的粉兔子悄咪咪地蹲在床边,紧张地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这是谁家的肥兔子啊?”神无月镜笑着伸出手。“镜大人!我是阿律啊!” 粉兔子一个飞扑跳进他怀里滚了一圈,“您当初开玩笑说神社的从者只要狐狸和狛犬,蹲在神社门口哭了超久的那个就是我啊!您封印修罗鬼狱之后就消失了,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您留下的意识的。”“所以你就装客服骗我是不是?”神无月镜轻轻捏了捏软绵绵的兔耳朵。“嘤qaq!”“诶呀,开玩笑的啦。”神无月镜把怀里的肥兔子从头rua到尾,“好久不见了,阿律。”“呜呜呜镜大人。”粉兔子在他怀里哭得眼泪汪汪,“大人您受苦了。”“好啦好啦,不要哭了。”神无月镜把粉兔子搂在怀里揉了揉,“虽然很想和你叙旧,但现在恐怕还没到能够闲下来说话的时候。”兔子阿律凭借着多年跟在自家神明大人身后当从者的经验察觉到事情有点微妙的不对劲。“大人您是指那个陷害您的咒灵?”“不止。”神无月镜微微眯了眯眼,“那个从千年之前就一直动手动脚背地里暗算别人的家伙,我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更何况,他这次还占用了我转世的身体,似乎是想通过这个打开修罗鬼狱和人间的通道。”“可是大人您现在的状况……”“没关系的。”神无月镜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释然,“反正我们来世还会再见面的。”“改变命运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不觉得这有多痛苦,因为他们注定生生世世都会相见。不论结果,双向奔赴的过程就已经足够。“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帮他清除那些障碍。”“毕竟,我可是他一个人的神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