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朵层层叠叠，像是细碎的鱼鳞，清晨的阳光自东边渲染开来时，乌鸦刚好飞过树林上的天空。

  踏进修学院离宫的大门时，是早上八点多。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一路上不断看到木屋、水池、石梁、瀑布等优雅的景致。

  “这个园林好大啊。”新岛真走在前面，穿着白色运动鞋，九分挽脚牛仔裤，绿色的露肩上衣，头上顶着白色的宽边太阳帽，倒也像是个正儿八经的游客。

  藤原星空的视线落到她被牛仔裤包裹得浑圆挺翘的屁股上，漫不经心地答道：“确实很大，而且还很翘，就是不知道手感怎样。”

  “翘？什么翘？”

  “哦，我说那边的山很翘。”

  “那手感呢？”

  “呃...”藤原星空急中生智，指着刚好路过的一只秋田，“我的意思是这只狗摸起来不知道手感怎样。”

  秋田抬头看了他一眼，甩着尾巴：“汪汪~~”

  意思为“快摸我~~”。

  藤原星空伸手摸了摸狗头，狗狗舔了舔他的掌心，好痒~~。

  牵着狗绳的贵妇人在一旁颔首微笑。

  “谢谢。”摸完了狗，他微笑着朝贵妇人道谢，那贵妇人也躬身回礼，随后牵着秋田离开。

  藤原星空目送她离去，一回头，就对上了小姨子充满妒火的眼神。他不解地挠了挠头，心想你跟一条狗吃什么醋？

  “藤原，刚才你看我的那个地方，你还没告诉我手感怎样呢！”她一边说一边靠近，一只脚踩到了藤原星空的脚面上，随时都准备发力。

  我为什么要嘴贱~~藤原星空喉咙耸了耸，艰难说道：“我又没摸过...”

  “在神隐小镇时，我身上哪一处是你没摸过的？”

  “那又不是现实世界，算不得数！”

  “你的意思是现实世界你还要再摸一遍？”

  “你的阅读理解是体育老师教的？我的意思是...唉哟，疼~~”

  “哼！”新岛真重重踩了他一脚，像只高傲的小天鹅般转身往山上走去。

  藤原星空瘸着一条腿，耸拉着脑袋跟在身后。

  修学院离宫占地极广，加上园内山林约156400平方米，分上、中、下3处山庄，二人此行要找的小野雅人，住在山上的上御茶屋里。

  沿着山路往上走，沿路都是农田或者竹林，偶尔出现在视线一角的木头小屋营造得颇具古韵，野花、溪流、瀑布辅以映衬之下，移步换景，处处皆可入画。

  爬上山道的尽头，有一座木质的小门，一只大猫正在门梁上眯细了眼睛晒太阳，一群轻盈的鸟停在远处竹林顶端唱歌。

  蝉鸣也由远及近响了起来，盛夏的暑气逐渐开始展现它的威力。

  穿过小木门，是一处开满了荷花的池塘，新岛真坐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洗了洗手，嘴里嘟囔道：“藤原，我好热！”

  “你什么东西都让我拿着，我更热好吗！”藤原星空瞪了她一眼，在她旁边坐下，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绣着梅花鹿的手帕，宝特瓶装的绿茶饮料还有清凉喷雾递给她，随后又拿起扇子给她扇凉。

  感觉上，他就好像是旧时代的仆人一样，正在伺候自家出来游山玩水的小姐。

  新岛真很自然地享受着他的照顾，用手帕擦去身上的汗渍，喝了一口绿茶，把清凉喷雾喷在自己的小脸、脖子、肩膀、锁骨这些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夏日强烈的眼光透过树叶照下来，使得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反射出好看的粉色亮光，香汗淋漓的曲线，总能给人带来很H的遐想。

  这是小姨子，不能乱想......藤原星空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撇开视线，看向池畔的菖蒲叶。

  悠悠嫩绿，挺拔多姿。睡莲的叶子，蓬松地漂浮在水面上，池水中偶尔有一道磷光亮起，想来应该是池中的鱼儿在游动。

  对岸的树丛中，腼腆地开着白色的野花，再加上松木的蓊郁清翠和池子的悠悠绿水，画面被衬得更加鲜艳夺目。

  住在这样的环境，想必那位小野雅人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藤原星空想着这些事，耳边忽然听了小姨子非常腻味的嗲音。

  “藤原哥哥~~”

  当时，他直接就打了个冷颤，回头一看，小姨子凑在他面前，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就听到了小姨子狡黠的笑声，以及那句：“你敢摸的话，我回头就告诉姐姐。”

  淦！

  被耍了！

  新岛真你是恶魔吗！

  藤原星空脸色一黑，粗暴地伸手把她的肩带拉好，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哈哈~~”

  小姨子银铃般的笑声在林间响起，这是远比鸟儿鸣叫更动人的声音。

  二人绕过池子，踏上一条幽静的林荫小道，嫩叶的清香和湿土的芬芳扑鼻而来。走了一会，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庭院。

  小院外围着半圈拦不住五岁小孩子的篱笆，而且缝隙宽大，高低不一。

  看得出来，主人扎篱笆扎的时候很不用心。

  院内左边是一块菜地，右边是花圃，木建小屋看起来也非常简陋，甚至连基本的遮风挡雨可能都做不到。

  没事......

  所谓山不在高......

  这恰恰能说明这位大师就是个高人......

  藤原星空上前敲了敲门，在心中幻想着一位身着烫金袈裟手持法杖的得道高僧出来迎接自己。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位上身穿着粗布蓝褂，下身穿着粗布灰裤，挂着一个粗布香袋，打着绑腿的朴素僧人。

  更令他吃惊的，眼前这名僧人，居然是昨晚在苏我食堂里见到的那个光头。

  “咦，是你？”

  “咦，是你？”

  两人一见面，就同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楞在了原地。

  风儿吹过庭院，吹响挂在窗边的风铃，叮铃叮铃响叮当，小猫翻了个身，不小心从屋顶上掉落下来。

  “喵~~”

  藤原星空率先反应过来，弯腰行礼：“小野法师您好，我是藤原星空，这位是新岛真。”

  新岛真也随之弯腰行礼：“小野法师您好。”

  “你们好。”小野雅人双手合十，和蔼地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是络新妇让我们来的。”

  小野雅人的瞳孔微微眯了起来，并未言语。

  藤原星空摊开手心，几缕蛛丝从指间溜出，随后，他扯了扯衣领，露出了脖子上的印记。

  “她连着这个都给了你？”小野雅人脸上有着一丝复杂的笑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请进。”

  进了屋子里，藤原星空领着新岛真坐在茶案的一侧，小野雅人则是走进了另一间屋子，没多久便端着一套煮茶的工具走出来。

  看来是要亲手煮茶。

  席间没有人说话，藤原星空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做完了所有的步骤，动作连贯温和，繁杂琐碎的一套流程下来没有一丝的多余动作，倒也将茶道的禅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等请完茶，小野雅人端着精致的瓷杯，笑着问道：“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藤原星空想了想，直接说道：“我想打听一下，关于茨木童子和罗生门的事。”

  “茨木童子和罗生门？”

  小野雅人放下茶杯，端正身子，“想听哪一个问题先？”

  “茨木童子的事吧，我听络新妇说你们三个当初是好朋友。”

  新岛真迅速坐直身体，竖起了小耳朵。

  小野雅人认真地想了很久，眼神里闪过浓浓的追忆。

  “1970年的时候，我们三人，是同一届早稻田大学的新生。刚开始我还不知道他们是妖怪，只是知道，美穗子是想从大学毕业后，去考教师证，而茨木则是想去了解“红色运动”。”

  “那会的大学生，是堂堂正正的昭和男儿，可不像现在的平成废柴。我上大学的第一年，就就参加了联合赤军，和警察干过架。茨木便是我在联合赤军中认识的战友，他打架很厉害，总是冲在最前头，从没见过他受伤。而美穗子则是专心学业，从不管这些学生斗争。”

  藤原星空喝了一口清茶，沉默不语。

  那个年代的岛国，是红色的。年轻人中，特别是在校大学生中有许许多多的左翼分子，他们一聚就是上万人，手挽着手肩挨着肩，神情激动地高呼反美口号，行走在东京、京都、大阪和冲绳的大街小巷。

  小野雅人端起茶杯细细的品了一口，屋子里变得很沉寂，沉寂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他再次开口。

  “通过茨木的介绍，我和美穗子也成为了好朋友。那时候，我和茨木在操场上参加赤军的演讲，而美穗子总会坐在角落的榕树下，安静地看书。”

  说到这，大和尚忽然兴奋了起来，“我这还有一张照片，等等我拿给你看。”

  说完，小野雅人跺着小碎步跑进屋子，很快就端着一盘绿色的饼和一张照片出来。

  藤原星空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泛黄的彩色照片上，老师一手拿着书，一手按着被风吹起来的头发，视线看着镜头的另一个方向，远离人群的她，在镜头之下充满了优雅的知性美。

  新岛真没看照片，而是拿起了一块饼干放进嘴里，想不到居然是芥末做的，辛辣扑鼻，很快就红了眼眶。

  小野雅人朝她爽朗地笑着道：“是不是和初恋的味道一致？”

  小姨子抽泣了一下，低头盯着自己如葱白般的指尖，一时无语。

  藤原星空默默把这照片放进自己的包里，咬了一块芥末饼，问道：“后来呢？”

  小野雅人也没有要回照片的意思，他露出带着释然的微笑，“后来啊，1972年，“赤军派”，“联合赤军”和“日本赤军”这三派学生运动前后被当局剿灭，我和茨木都失去了目标，在学校里整天喝酒打架，一直混到了毕业。”

  “毕业之后，我们三个都留在了东京。美穗子去当了老师，我进入了一家大企业，而茨木则是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偶尔会拉上我和美穗子一起聚餐，每次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重复提及他在学生运动里接触到的思想，喝醉了，就硬拉着我一起背《毛选》。”

  大和尚喝了一口茶润喉，接着说：“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差不多十年吧。等到我三十五岁那一年，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便和美穗子谈了一晚。在那之后，我离开了东京，回到京都当了一名僧人。”

  说完，小野雅人双手合十，朝着藤原星空弯下半截身子。

  “当时她拒绝我的理由是，人妖殊途，人会很快死去，而妖会带着遗憾长久地活下去。我虽然不甘，但也十分理解。现在看到你后，我才知道，她似乎有可以不用带着遗憾长久活下去的方法，只不过对象人物不会是我而已。”

  藤原星空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记，那里似乎在发热，指尖感受到了惊人的温度。

  席间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小野雅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最新款的SONY手机，对着电话那边寒暄了几句后挂掉电话，随后，他把手机放到藤原星空面前晃了晃。

  屏保依旧是老师的照片！！！

  “我很喜欢呐~~这张你总不能拿走了吧。”小野雅人颇有些得意地笑着，非常可恶。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的话，藤原星空恐怕会忍不住把他的手机砸了。

  小野雅人藏好手机，又说起了这些年的事。

  “来到修学院离宫后，佛前清修的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要打扫寺庙的庭院，每次头顶上有飞机飞过，红灯闪烁，引擎轰鸣，我就会想，如果我没有当和尚的话，或许上面应该会有我的一个位置。”

  “这三十年来，茨木每年都要来找我一次，他说他正在用别的办法去完成当年在学校未曾完成的革命，问我要不要加入？我一开始是有些意动的，但转念一想，那样可能会死很多人，于是便熄了那念头。”

  “也许是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又或者是我厌烦了争斗，想过些清净的日子。”

  小野雅人指了指茶碗，又指了指自己的双腿，“如果不是因为当了和尚的话，或许我现在应该是你的敌人。”

  说完，他报以会心的微笑。

  藤原星空点头致谢。

  紧接着，小野雅人忽然骂了一句，“你小子是不是太花心了？美穗子既然把心系在了你身上，你不好好对她，反而还有好几个女朋友？要不是看你还是个小孩，我真想一巴掌拍你的脸上。”

  在花心这件事上...藤原星空无法反驳。

  他只能选择已读不回。

  同时在心里偷偷地想，等事情办完后，看我不拆了你这破房子。

  小姨子连连点头，在一边附和：“法师您说得太对了，还请您下手重一点，让他以后收敛一点，不要到处沾花惹草。”

  然后，刚刚还在怒目而视的小野雅人，却是爽朗一笑：“不过男人嘛，花心一点很正常，我理解你。”

  小姨子：“？？？”

  呸，男人无论是老还是小都一个样，蛇鼠一窝！

  又聊了一会，小野雅人再次起身钻进厨房，过了一会，端着几个陶瓷碗出来，里面盛着豆腐甜汤。

  “来来来，山泉水做的豆腐甜汤，二位不要客气，开动吧，不要让食物久等了。”

  三人互相双手合十致意，一碗清凉的甜汤下肚，浑身舒坦。

  喝完甜汤，小野雅人再次说起了话：“美穗子这些年偶尔联系我，去年，她跟我说有一个很令她头疼的学生。性格孤僻，没有一点纪律性，要把爸妈的骨灰挖出来见老师。”

  藤原星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后来，也就是上个月她和我通电的时候，说起了这个学生时，言语全都变成了夸赞，语气充满了成就感。当时我就知道，当老师的这些年，她一定是过得很快乐的。我想想那学生叫什么来着~~”

  大和尚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对了，那学生好像也姓藤原，该不会就是你吧？”

  藤原星空苦笑道：“这么丢人的事，老师怎么能到处和别人说......”

  新岛真本来是听得迷迷糊糊的，美穗子是络新妇她听出来了，但什么老师，什么学生完全听不懂。

  直到听到藤原星的话后，她才猛然醒悟过来。

  原来络新妇，就是新川结爱老师啊...可恶，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小姨子银牙紧咬，白皙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在藤原星空的小腹上，不待他反应过来，就是用力一拧。

  “藤原星空，你要死啊，居然泡自己的老师！”

  “啊！”藤原星空凄厉地尖叫着，“拜托，我还没有泡呢，你先松手啊！”

  “呸，人家连神性都给你了，你还说你没泡！”

  “我们暂时还是清白的啊！”

  “意思就是说你以后还是要泡老师咯！”

  藤原星空还能说什么呢？

  咬着牙忍呗。

  “阿弥陀佛。”小野雅人双手合十，微笑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对年轻人。

  思绪恍惚间，想起了自己还是和他们一样大的那些时光。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一边，以一条单身狗的身份看着别的小情侣打闹。

  从年轻到年老，被人秀了大半辈子，想想，都觉得好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