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套剑法是吴珂从师门里带出来的。

  这本来也是一套精妙的剑法。

  在二龙山第一次见到顾清随的时候他就是用的这套剑法。

  但是吴珂已经很多年没有完整使出过一套剑法了。

  一板一眼的按照既有的剑法来对敌，终究只是一个二流的剑客。

  吴珂已经超出了这个境界了。

  水无常形，招无定式。

  这才是真正的剑客。

  长久的没有施展师门的剑法，吴珂还担心自己会忘记。

  事实证明，这种存在于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从第一招起手式开始，尘封的记忆被激活了。

  吴珂第一次见到谭蔺是在太行山脚。

  家乡遭到了二龙山强盗的洗劫，全村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侥幸躲过一劫的他顽强的活了下来，靠着乞讨甚至偷盗才能活下来。如果不是心里始终怀着报仇的心思，他可能早就死掉了。

  这个世界就算是成年人想要活下来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在太行山下，他看到了一个年纪极大的老人用一柄长剑将二十多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刺翻在地。

  他不知道老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复仇有望了。

  那就是谭蔺，吴珂以后的授业恩师。

  谭蔺收剑回身，迈步就走，吴珂一路奔跑，用尽了全力也始终追不上谭蔺。

  说来也巧，吴珂发力的时候，谭蔺的速度也快。

  吴珂慢下来的时候谭蔺也降了速度。

  一老一少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中间始终隔了十丈的距离，直到吴珂精疲力竭，又累又饿快要晕倒的时候，谭蔺才一个箭步回来扶住了他。

  随后把他带上了山。

  谭蔺会的武功很多，每一项都足以在武林称雄。

  只是他用剑杀死太行山那伙巨盗给年幼的吴珂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吴珂只选择了剑。

  第一招就是起手式。

  起手式他就足足练了一个月。

  这个月让谭蔺看到了吴珂的潜质，也看到了吴珂的韧性。

  谭蔺从吴珂身上看到了剑术的未来，那是他也无法达到的地步。

  五年时间，吴珂从一个单手握不住剑的小孩子变成了剑术冠绝同门的高大青年。

  “剑术虽然是杀人技，但是若只会杀人将会堕入魔道。”谭蔺将吴珂赶下山的时候告诫了他，他看到了吴珂复仇的愿望似乎已经快影响他的神智了。

  “记住，杀人不是目的，救人才是根本。”

  谭蔺教给他的剑法不过二十四式，这本是一套杀气极重的剑法，每一招都角度刁钻，异常狠辣。

  但是此时吴珂突然想起了谭蔺，脑海中回想起谭蔺第一次给他演练这套剑法的时候。

  谭蔺的动作很慢，慢到哪怕吴珂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都能够看得很清楚，他甚至一度怀疑，这样的剑法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直到他看到了师兄们的切磋，同样的剑法，师兄们使出来速度快了不止一倍，剑气凌冽，跟谭蔺所使的似乎是完全不一样的剑法。

  他一直很不理解。

  直到后来，有一个青年剑客来到了山上，一柄长剑击败了所有的师兄。最后反而在谭蔺那极慢的剑法上吃了瘪。

  剑法使得快，别人抵挡不住似乎很正常。

  剑法使得慢，别人依旧束手无策那才厉害。

  如果没有钱铉的极快，吴珂或许领会不了谭蔺的慢。

  从起手式开始一直到最后一式雁落平沙收尾，吴珂慢的让人难以理解。

  一套剑法使完现场陷入了沉寂。

  鬼剑客为什么会舞这样一套软绵绵的剑法？

  荀且心里乐开了花。

  在他看来，吴珂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抵制陈玉亭。

  作为客人不能喧宾夺主，当主人不怀好意的要求提出来时，如果不能直接拒绝，那么就采取另一个方式来表明态度。以此来宣示自己并不好惹。

  这一招很高明。

  至少荀且是这样认为的，他不怕陈玉亭恼羞成怒。人生在世，就是要快意恩仇，勤学苦练这么多年，他可不是为了委曲求全，也犯不着跪舔这个来意不善的老头。

  打打杀杀，这本来就是江湖的本质，不管外表粉饰得如何漂亮，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跟荀且持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宇文轻衣就第一个开始鼓掌，她身边的石青鸢，虽然没有看懂，但是见到宇文轻衣开始鼓掌叫好，也赶紧拍起了手。

  白守行的脸色有些尴尬，长时间求稳的他也并没有说什么。

  南宫翀嘴角浮起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年轻人呵，果然有些门道，为了这个女子居然敢触陈玉亭的霉头。

  他既然身在局外，巴不得有好戏可以看。

  吴珂收剑回鞘，抱拳道：“前辈，在下这套剑法可还行？”

  陈玉亭脸色并不好看，对于一个年纪极大的人而言，伪装早就可以卸下了，他毫不客气的把内心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独自舞剑有个什么看头，还是两人一起妙一些。小九，你陪鬼剑客练两招。”

  另一个白衣青年躬身行礼，从腰间一按，手再抬起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软剑。

  小九和小七是邱鸣离开后陈玉亭悉心培养的两个人。

  小七用毒，水准已不在陈玉亭之下。唐千羽至今依然眉头紧锁，一脸凝重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而陈玉亭对小九则更加看重。

  合欢派的鞭法本已十分精妙，练好了足可横行天下。

  可是当年的邱鸣鞭法已然隐隐超过了宇文轻衣，却仍在吴珂手底下吃了亏。

  陈玉亭特意拜访了十多个剑术名家，专门为小九打造了一套融合了剑术和鞭法的软剑剑法。

  可柔可刚，克刚克柔。

  他就想让小九来替邱鸣找回当年失去的东西。

  小九的第一招就让南宫翀大为赞叹。

  软剑剑法南宫翀见过不少，其中也不乏精深的，但是使用软剑的大多是内力深厚的剑术名家，武林宿老。

  像小九这么年轻的江湖上应该算是独一份了。

  这样的年纪内力是如何炼的？

  能够撑得起手中的兵器吗？

  小九的第一招就给出了答案。

  小九在学软剑的同时还在学习合欢派的鞭法，很多招数也是采用了软鞭的发力窍门，这是用鞭的技巧。

  吴珂长剑迎击，两剑相碰，软剑轻巧的避开了吴珂手中长剑激发出来的暗劲，剑身受力，剑尖依然刺向了吴珂，就在吴珂避开的时候，软剑陡然弹起挺直，只是一个交锋，软剑已使出了三记杀招。

  这一场比试，就好似以一敌三。

  碰到了一个狡猾的对手或许还能与之周旋，碰到了三个狡猾的对手，大多数人都只能自认倒霉了。

  “刷刷刷……”

  软剑发出了近似于长鞭呼哨的声音，又好似是剑气刺破了空气。

  吴珂的剑再快也好似刺到了水中，虽然能够激起道道浪花，可是水无常形，绕指柔恰能克制百炼钢。

  而且小九的剑变化多端，几乎看不到固定的套路，击败南宫翀的那种感觉和方式似乎作用也不大。

  陈玉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宇文轻衣跟荀且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关切。

  “师叔，我看你这个相好的好像情况不大妙啊。”石青鸢也瞧出了吴珂的被动。

  “别说话。”宇文轻衣不想被石青鸢而分心。

  “他的剑法真的很好吗？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那样慢腾腾的，像个老头子一样……”石青鸢的自言自语引来了宇文轻衣的强烈不满。她识趣的闭上了嘴。

  吴珂却心里一动。

  后退一步，手中的长剑慢了下来。

  “叮！”

  两柄剑剑尖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分开，宛如蜻蜓点水一般。

  小九靠的是巧劲，不是内力，要对付这样的剑法就是不让他的技巧使出来。

  慢，快！

  这只是剑术相对的两个境界。

  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缺点。

  该慢的时候不快，该快的时候不慢，这才是其中的关键。

  “叮！”

  剑尖再一次如同蜻蜓点水一样轻触了一记。

  小九眉头皱了起来。

  从软剑剑尖传回来的力量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吴珂的。

  两股力量聚合在一起，软件自身的抖动已经无法化解了，力量最后全部传到了小九的手腕上。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小九的手拿捏不住了，软剑落到了地上，陈玉亭一言不发的站起来，一甩袖子，迈步便走。脸色很难看。

  小七递给了宇文轻衣两个小瓶，低声说了一句：“白色内服三日可解。这位兄台的服红色小瓶的，一粒即可。”陈玉亭在前方发出了一声冷哼，小七急匆匆的跟着脸色苍白的小九离开了。

  宇文轻衣揭开红色的小瓶，倒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让唐千羽服下，嘴里却不满意的说道：“哼，小气鬼，居然只给了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