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终是悲秋透人心寒
作者:句怂      更新:2022-05-04 17:22      字数:5642
  正值多雨季,水面上烟雨迷蒙,不远处的廊子里一袭素色旗袍的女人,正侧身倚靠在木栏上,隔着廊子侧耳听雨帘沙沙作响,略带哀怨的眼神,恍然若有所思。

  玉指篡着一枝早已被她反复搓捻的,溢出汁水的花枝,她仿若未察觉到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眠眠,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外面又下雨了,你身体可受不住寒!”

  迟眠被突然在她背后说话的何姨吓到了,手上动作微顿,她状似无意的背对着何姨,指尖篡起玉盏内的鱼食儿,往湖里四下扔去。

  她沉默了片刻后,看着水面上激起的层层涟漪,意有所指地,喃喃道:

  “是啊!又下雨了!”

  何姨缓步走过来,递了一方洁净的手帕,给她擦擦手上沾染到的花汁。

  “眠眠,我老婆子活到今时今日了,也不知道哪天就走了,你若是听我老婆子一言,自是极好!”

  迟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从未用这种很正式的口气跟她说话的何姨。

  她沉着淡定的笑了笑,轻声道:

  “何姨,您说便是,不必跟我这么拘束,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把你当外人对待!”

  何姨心里有些许安慰和暖意,她用一副看破不言明的神情望了望迟眠,沧桑道:

  “眠眠,何姨活了半生经历过大风大浪也算是过来人了,我打心眼里看好你和先生,俗话说得好,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还都年轻做事不计后果,只图一时嘴快,我们这些旁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先生那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你也是打心眼里认定了先生这一个人!”

  原本还在继续喂鱼的迟眠,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何姨,我……”

  何姨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忆起往事感慨地继续说道:

  “何姨是过来人,也活了这大把岁月喽,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你们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看法,眠眠啊!你是一个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操心的好孩子,但是,唯一一点就是你性子太倔了,对事对人都太冷淡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说。”

  “……”

  迟眠不语。

  何姨蹙着眉头,忧愁交加地问道:

  “眠眠,你觉得你跟他还能走下去吗?能像平常夫妻举案齐眉的过下去吗?”

  迟眠顿了顿,努力维持着嘴角温柔的笑意,心里却难受的不知从何说起,被何姨盯的久了,她才毫无底气的弱弱地开口道:

  “我不知道……”

  一句“我不知道”,平静的恍若一滩经不起波澜的水。

  何姨大概心里也明了了,‘有情却作无情物’可不就是这理儿。

  “你犹豫了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放不下的对吗?那为何不去跟他服个软,有时候啊!夫妻间没有什么是一句‘服软’的话解不开的结!”

  迟眠闻言,垂眸道:

  “服软?我做不到!”

  何姨知道她性子倔,只能作罢道:

  “罢了,罢了,终是你们年轻人自个儿的事,总归闹,也闹不到哪里去,你们年轻人心里有数便是极好,眠眠啊!何姨可能说话不中听了些,你多担待点!”

  “唉……”

  她看着迟眠叹了一口长气,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开。

  她和靳司洵之间的纠葛恩恩怨怨,真的是一句‘服软’就能解决的吗?

  迟眠原本是不信的,可此刻,她却想本着试试的态度去尝试一下。

  她难为情的开口叫住了快要走远的老妇人:

  “何姨!”

  “你教我!”

  何姨闻声,满心欢喜的转过头,还生怕是自己年纪大耳朵背,又开口问道:

  “什……什么?”

  迟眠面上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道:

  “教……教我……”

  何姨见她脸都憋红了,立刻说道:

  “好了,好了,你脸皮薄拉不下架子,这事儿包在何姨身上了。”

  不知为何,自从听了何姨的这番见解,迟眠好似心情格外的好,她拿手机在屏幕上犹豫的好几遍,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才按下一串字。

  原本觉得不妥时,她刚要删除,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界面上被她不小心按错后发出去的消息已经显示对方已读取了。

  【你晚上有空吗?】

  不知她又等了好久,聊天界面上才出现了一个极为简短的字。

  【嗯?】

  迟眠暗自吐了口气,继续发送下一条。

  【我做了饭。】

  只是那边迟迟没了回音,跟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没回复。

  消息依旧是显示对方已读取。

  迟眠知道靳司洵已经看过了,她好像也没期望他能回复。

  他不回复,迟眠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饭总归是要做的,她都已经答应了何姨。

  迟眠索性不去理会,直接把手机扔床上,准备换一身宽松好活动的衣服,下楼准备做饭。

  ……

  靳司洵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蒙蒙的泛起一层黑晕。

  刚打开门,何姨就看靳司洵走进来,似乎是为了特意赶回来似的,步伐有些略微的急促,就连黑色的大衣上都沾染了些许夜晚的寒露。

  何姨迎来上去,一如往常接过靳司洵脱下的外套。

  “先生回来了!”

  靳司洵似乎兴致还不错,居然破天荒的朝何姨微微的点了点头,用沉沉的鼻音应答着。

  “嗯!”

  随后,他又看了看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寥寥几个还在守夜的仆人,不由得开口一问:

  “她人呢?”

  他边说,边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何姨也跟着走了进去,笑着说道:

  “夫人今天说要亲自做一顿饭等你回来一起吃,这不,都在厨房忙活一整天了!”

  靳司洵轻微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厨房里那道娇小瘦弱的身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锅铲相互碰击的声音作响,一闪一闪的灯光打在女人瘦弱的脊背上一亮一暗的。

  靳司洵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一直倒影着女人的身影。

  半刻后,他缓声道:

  “她亲自做的?”

  何姨站在一旁充当解说员,补充道:

  “嗯,夫人不让我们帮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做的,连打下手这种小忙,都不肯让我们去插手,非说要亲自动手。”

  靳司洵眉头骤然一紧,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呵,她居然还会做饭……”

  一旁的何姨看出来今天靳司洵的语气都不像往日那般严谨沉闷,多了一丝轻快,她笑着说道:

  “先生今天很高兴啊!”

  她眉开眼笑的把黑色的大衣挂好后,往厨房里钻。

  “先生,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帮夫人端菜。”

  不久后,终于餐桌上摆满了那为数不多,却也够丰盛的菜,至少对于靳司洵而言,那是最有烟火气,最温暖的一刻。

  因为,他也是在外忙忙碌碌,家里有位贤良貌美的妻子,正做饭等他回家的有家有室的先生了。

  正当他刚坐下的时候,迟眠正端着最后一盅汤,从厨房里走出来。

  靳司洵睨眼看了看桌上的菜,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做的?”

  迟眠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这是被人看不起了吗?

  她回嘴道:

  “怎么?在你眼里我迟眠真就成了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就会等人伺候的大小姐?”

  靳司洵仿佛若有其事般,点了点头道:

  “你很有自知之明!”

  迟眠闻言,有些微怒,但还是压制住了脾气。

  “你!”

  她本着要讨好的性子,却还是端着架子道:

  “尝尝吧!我第一次做菜,反正毒不死你,将就着吃吧!就当是试验一下菜品吧!”

  下一秒,男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道:

  “说吧!”

  迟眠有些怔住了神。

  “说什么?”

  见迟眠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靳司洵忍不住直言打破道:

  “迟眠,别跟我玩这一套,我还能不了解你?你迟眠压根就不是那种能拉下脸面求人的性子!”

  冷冰冰的声音在迟眠的耳边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凉薄和冷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迟眠的面色骤然煞白,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深邃又寒冷的眼眸。

  她愣愣地看向了靳司洵,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为数不多的字:

  “你什么意思?”

  此刻,她只觉得心口一紧:

  “靳司洵,你觉得我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忙活一天做顿饭就是为了要处心积虑的算计你?”

  “我图什么啊我?”

  男人的眉头微微向上一挑,嘴角有意无意的向上一翘,露出一抹讽笑。

  他微微松手,扔掉了手里的刀叉,然后起身一步一步的向迟眠逼近,高大的身躯遮住了迟眠头顶一闪一闪的灯光。

  俯身整个身子都快要压到了迟眠的身上,直到看到眼前的女人已经无处可退闪躲时,他收起了原本那抹冷笑。

  微微低了低下颌搭在迟眠的肩头上,两手撑在桌边的两侧,让迟眠无处闪躲,他用那几乎快要冻死人的口气缓声道:

  “你图什么,你心里清楚!”

  靳司洵慢慢地靠近迟眠的耳畔,寒凉的气息萦绕着女人的耳垂,他说的话很轻,轻的几乎旁人都听不到。

  “迟眠,你在我这儿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令我去信任的价值了!”

  迟眠身形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她花费了一翻心思,忙活了一整天做的菜,现在却是尤为的讽刺啊!刺的她眼睛都发疼,泛起了雾气。

  她讽刺的笑了笑,站起来转身对视着眼前这个外表长得极其好看,在外人看来温文尔雅且斯文的男人,不由得愈加的发笑。

  她僵直地站着:

  “被你说对了,靳司洵,你还是那么的奸诈狡猾啊!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计策,菜里我的确下了药!”

  靳司洵身形明显一颤,低沉而又压抑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震出来,他眼里仿若寒冰针针扎在了迟眠的心头上。

  为什么?

  明明他也只是想试探试探迟眠,只要她亲口说“不是,她没有下药,她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为他做一顿饭”这样也好啊!

  可是,在听到迟眠的这番话之后,他心痛的仿若血肉都被绞死了一般。

  靳司洵压抑着怒火,抬眸用极其复杂,却又总是看不清是何种情绪的眼神,对视着迟眠:

  “目的!”

  迟眠轻轻一笑,笑的极为的寒冷,此刻竟与昔日的靳司洵不分伯仲,凉薄的让人发怵。

  她一字一顿道:

  “还能有什么目的,当然是——毒死你啊!”

  “你不仅要杀我未婚夫,杀我父亲,还要毁了迟家,更害得我身败名裂,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啊!该不该杀了你啊!”

  迟眠闭了闭眼,十个指甲深深的嵌入她的掌心里,她的眼眶里似有什么热热地东西要坠落一般。

  顿时,对面的男人的身上散发出一股似地狱中传来的冰冷,犹如恶魔一般,让远隔几步的迟眠都忍不住发怵。

  靳司洵一开始有些错愕,没想到迟眠会有这胆子,只是那一瞬间,他却不得不信啊!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就在不久前,可是心狠连做梦都想要杀他啊!

  他已经分不清倒底是迟眠演技高超,还是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他上前几步,双手用力的篡住迟眠的双臂,心如刀绞地,颤声道:

  “你要毒死你的丈夫,你的男人!”

  迟眠对视着他那张冷漠的脸,不敢有一丝的犹豫道:

  “是,靳司洵,我要毒死你,是你离间我和沈斯迦,否则我又怎么会掉入你的陷阱之中,最后嫁给了你!”

  她面目狰狞,疯狂的笑了笑,恶毒面孔的仿佛让靳司洵有些看不清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好像是为了要让靳司洵坚信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恶毒狠辣的女人,迟眠故意冷笑着说道:

  “我巴不得让你死,毒死你我就自由了!”

  下一秒,她的头就被人死死的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靳司洵面色徒然冷鸷,冰冷的眸子变得更加的冷硬,他心灰意冷道:

  “把她带下去!”

  原本也还在用力死死按压住迟眠的陆辞,忍不住开口道:

  “二爷!”

  靳司洵定定地看向了迟眠,竭力想从她的神色中探寻到一丝不寻常的异样,可他看到的始终都是女人眼里的那丝冷清和淡漠。

  靳司洵唇边一抹自嘲的弧度淡淡地掠过。

  他垂眸,怒声道:

  “去啊!”

  原本,还有些许热闹烟火气的餐厅,瞬间又变得压抑起来,气氛异常的诡异。

  靳司洵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餐桌前,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一桌子菜,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亦或是怒。

  何姨忍不住开口解释道:

  “先生,夫人她说的都是假的,不是真的,她没有下药,她没有!”

  男人久未做声,半刻才沙哑着嗓子道:

  “你凭什么说,她不会?”

  一句话,问得何姨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一时间竟也哑口无言。

  书房里,

  靳司洵躺靠近落地窗前的软椅上,昏黄的落地灯照的男人的脸有些迷糊不清,只见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炙热刺目的火点燃烧着,他深深的吸了几口,薄唇微张,吐出几个白色的烟圈。

  陆辞默了好久,才敢开口道:

  “二爷,菜都凉了,伤胃!”

  男人散漫的靠在躺椅上,在黑色的笼罩之下,衬托的他越发的凉薄阴狠,不可一世,他的眼神似乎是盯着陆辞,又似乎是有意无意的瞟向了那桌子没有人动过的菜,面无表情,缓声道:

  “撤了吧!”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有一丝的迟疑,接着说:

  “等等,放下!”

  说完,他状似烦躁的抽了一口烟。

  陆辞刚要端餐盘的手微顿,开口道:

  “二爷,菜都凉了,我再端一份热的上来!”

  靳司洵神情依旧,只冷声道:

  “出去!”

  还不等陆辞再开口,他原本散漫的目光瞬间凌厉的扫过陆辞,压低语气,再次重复道:

  “出去!把门带上!”

  陆辞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把门带上。

  昏暗里只剩下靳司洵一个人,尽管他是如何的冷漠寡言,却还是掩盖不了他眼眶中缓缓溢出的雾气,他坐起来,静静地看着桌上摆满的,早已凉了的菜。

  他掐掉手中燃了半截的烟,颤抖着右手拿起一双筷子夹着菜,味同嚼蜡一般咀嚼着那桌子凉了的菜,食不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