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的头发会垂在她的脸上，弄得她很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久，也或许很短暂。姝姝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自己和燕无被关在了一间布置得当的房间里。燕无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长衫，身形显得越发瘦削。他垂着头坐在一边的角落里，眼睛也垂着，手腕脚踝上依然有黄金镣铐，脖子里也依然挂着那如狗链一般的长长的，黑黑的锁链。姝姝醒了后坐了起来，她看向燕无的背影，听着自己开口惊惧和害怕的声音。“这是哪里，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燕无听了，抬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光。就像是有人磨光了他的希望，将他碾碎在了尘埃里，从此浑浑噩噩只做一具行尸走肉。姝姝不受控制地咬了咬唇：“放我离开。”她站起来朝他走了几步。燕无见她要去推门，才是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人话的那种嘶哑。“你出不去的。”姝姝站住了脚，却不信邪，伸手去推门，结果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撞散架了一样，摔在地上，疼痛难忍。那种疼痛，即便她现在操控不了这身体，也是能清晰地感受得到。她坐在地上，心中恼怒怨愤至极，见到燕无毫无反应地坐在那儿时，就气道：“是你爹把我们关起来的。”燕无听到她说爹这个词，死气沉沉的眼中凝起冷戾来，盯着姝姝没说话。姝姝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燕无警惕地看着她。姝姝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却是看着他脖子里的那根铁链。铁链磨得燕无的脖子都是伤口，血迹斑斑。她问道：“你爹想让我们做什么？”燕无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干涸的薄唇抿了抿，才是阴戾地告诉她：“交——配。”姝姝便感觉到一股羞愤从脚底涌上来。燕无移开了目光。姝姝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又蹲下来：“你这么厉害，我们一起逃吧？！”燕无没说话，只是神色仿佛是在告诉她——你在做梦。姝姝眼睛睁大了一些，抓住了他的两只手。她清晰地感觉到燕无身体僵硬了一下，呼吸也是一窒。她说道：“你爹不是好人，跟我走吧！一起逃走！”燕无没动，只是看着她。姝姝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激动，她说道：“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我不会同意和你……的！”燕无还是没有动。姝姝想着那天他接了一袋子的梅子糖，低头就从腰间又解下一只荷包。“我这儿还有许多梅子糖，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走吧，我们一起逃出去。”燕无终于垂下了眼睛，目光盯在那只荷包上。姝姝看出他的态度松动了，立刻从荷包里捏出一颗来递过去。她心中着急，直接递到了他唇边。燕无后缩了一下，姝姝的手却没拿开。她看到燕无盯着那颗糖看，耳朵却红了起来，他抬头又看她一眼。那双琥珀色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姝姝忍不住紧张起来——不仅是原命书里的自己紧张，这会儿自己的情绪竟然也有些紧张。燕无低下了头 ，张嘴咬住了那颗梅子糖。空气里静默下来，没一会儿，姝姝听到自己问道：“什么时候逃走？”燕无好一会儿后才低着头说道：“天黑后。”他很安静，比起之前姝姝认识的燕无都要安静。天很快黑了。燕无站了起来，背对着她，微微蹲身：“上来。”他声音嘶哑冷戾。姝姝不敢耽误，爬了上去。燕无很瘦很瘦，瘦的骨头都硌得她有些疼。他从后窗跳了出去。外面很多修士看守，燕无一手拉住脖子里的铁链，靠着一股蛮力击退他们，快速朝外跑。这里是南陵城的某处院子，跑出来后，就是南陵城的街道。燕无背着她跑了很久，穿梭过无数人群，几次跌倒又爬起来。姝姝想回头看看，就听到他沉声说道：“朝前看，别回头。”她抱住了他的脖子，没作声。可姝姝此时很清醒，她在想，为什么这个燕无，和她遇到的那个燕无不太一样，为什么他这么轻易答应她逃出来？燕无……“姝姝！”一直在找寻她的穆青舟终于找到了她，一剑就刺了过来。燕无背着她来不及躲避，胸口就被刺了一剑，抬头时，目光暴戾。姝姝听到自己惊喜的声音：“青舟！”她拍了拍燕无的背，示意他把自己放下去。燕无喘了几口气，没有立刻放下她，与穆青舟对视几眼，才是在她催促下松手。和燕无道别的时候，她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将那一袋梅子糖递给他，留下一句：“你快逃吧，别被抓到了。”然后，她头也没回地跟着穆青舟离开，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当天夜里，她就被穆青舟带进了琉璃焚魂塔中。她躺在那塔中，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肌骨烧毁的痛苦，神魂散尽的绝望。然后她又化作一道虚影，一片黑暗之后，重新睁开眼。她看到燕无含着那只天衍玉匙，闯进了同样的银杏林里，他的头发成了银白色，耳朵也冒了出来。他身上很破，他手里拿着一面镜子。那面镜子，姝姝看得很清楚，上面是繁复的花纹，透着古朴苍劲的气息，像是——溯回镜。燕无是怎么进来伏沧古秘境的？姝姝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燕无将天衍玉匙取下来，放在了溯回镜的手柄凹槽里。就是这瞬间，燕无整个人都从面前消失了，连带着那把溯回镜。她心里咯噔一下，心跳都好像在这瞬间静止了。燕无……溯回镜……他做了什么？姝姝正想着，忽然就感觉周围晃动起来，像是这灵兽幻境开始波动。那些波动越来越厉害，一种挤压感袭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环视四周，看到自己还在灵兽躯壳里，周围是一片翠色。她低头去看燕无，发现燕无的脸色苍白无比，脸上冷汗涔涔。他在哭，他的眼睛里竟是流出了血泪。那血泪染红了他玉白的脸。回想起刚才在幻境里见到的种种，还有最后一幕，燕无拿着天衍玉匙跳进溯回镜里的场景，姝姝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她认不出伸手。“不要……不要……”燕无的嘴里喃喃着，像是正在做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听到这一声，她又一下缩回了手。姝姝想起来之前他说的，灵兽幻境里，有的人能穿越时空，看见一些未发生的未来，有些人，却是会陷在自己最痛苦的回忆里。燕无最痛苦的回忆会是什么？他成为阿玉之后，在天衡宗的这百年不应该会有什么痛苦的回忆，整个师门的氛围都很轻松，他的面容看起来也是清润平和，没有遭受过苦难的那种平和。“姝姝！”姝姝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抬头看过去，却见燕无吐出一口血来，他看起来整个人已经清醒过来。只是，他的眼睛睁不开。“玉师兄，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