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娥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又快过年了。”姥姥道：“嗯，今天小年了。”张丽娥佩服老娘，“妈你可真厉害，向来不翻黄历，日子记得清清楚楚。”姥姥抿嘴一笑。听得院门上的铃铛声响，姥姥没抬头，只道：“三儿回来了。”张丽娥抬眼望向院门，果然是三儿子回来了，“妈你真是能掐会算呀。”吴彦军望见了屋里的姥姥，喊了一嗓子，“姥——，我回来了——”这是吴家孩子们的传统，进门先喊“姥姥”。吴彦军两步蹿进了屋，再两步就蹿到了炕沿，笑嘻嘻地问：“妈，炮买了吗？”“瞧瞧你身上。”张丽娥看着一身是雪的三儿子，“到厅堂拍拍去，冷气呵呵的就进来了，别把妹妹给弄感冒了。”吴彦军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指头，在吴四丫小脸蛋上划拉了两下，嘿嘿一笑，“四丫的小脸可真暖和。”姥姥见状，皱眉头板起脸来，在吴彦军冻得通红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你是不是又把手套丢了？你那鬼爪子跟冰棍似的，别碰妹妹，先去把堂门关严实，冷风嗖嗖的。”吴彦军把书包扔下，笑呵呵地跑去关堂门，在厅堂里把身上的雪拍了拍，然后坐在厅堂的炉边取暖。“三儿，你看看炉子里还有煤吗？”姥姥问。吴彦军搓搓手，通红的双手没之前那么僵硬了，他用炉钩子掀开炉盖看了看，炉堂内红红的，“还有煤，火正旺呢。妈，炮买来了吗？”“你就关心炮，回家也不知道先写作业。”张丽娥训斥。吴彦军嘿嘿一笑，望了一眼扔在一旁的书包，唉，书包啊书包，要是永远都不用打开你该多好。“姥，关东糖呢？”姥姥一笑，“院儿里窗台上呢。”吴彦军嗖地蹿出屋子，迅速找到了窗台上放着的糖袋子，拿出一块嘎嘣吃起来，甜。他笑嘻嘻地举着糖蹿进屋里，“给四丫也尝尝，好吃着呢，甜。”姥姥赶紧打开吴彦军的手，“妹妹哪能吃这些，傻小子。”“哦。”吴彦军显然有些失望，转而又笑了，“那，哥就先替你吃了啊。”说完把糖塞进自己嘴里嚼起来。“给你哥哥们留点儿。”姥姥提醒。看着三儿子的吃相，张丽娥白了他一眼，“你呀，就知道吃。赶紧写作业去，一会儿你老子回来看你没写作业，你知道什么后果。”“知道了。”吴彦军听见作业立马没了精神，有气无力道：“每天都是作业作业作业，我就不能先跟妹妹玩儿会儿吗？”“妹妹这么小，能玩儿什么？你少找借口，别磨蹭，快去！”张丽娥轰三儿子出去。“妈，我爸给我买炮了吗？”“离过大年还有一个礼拜呢，你就炮炮炮的。”“过小年也得放炮啊。”“就记得玩儿!”张丽娥快失去耐性了，“赶紧写作业去，小心你老子一会儿回来收拾你。”吴彦军怕他老子，但提起写作业更是头疼。他极不情愿地被赶进另一间屋去写作业。张丽娥看了看表，跟姥姥道：“我爸怎么还不回来？都下雪了。”“咳，总是又喝酒去了呗。”姥姥道：“你还不知道他，一喝酒话就多，跟人聊起来就没完。”“我姥爷啥时候回来？要不我出去找姥爷去吧，我想听姥爷讲三国演义了。”吴彦军从另一屋里冲过来道。张丽娥穿鞋下炕，朝吴彦军走过来，训斥道：“好好写你的作业去，大人说话你少插嘴，学习一点儿也不专心。”吴彦军嘿嘿一笑，“耳朵太好使，没办法，我去找我姥爷吧。”“你少来，你该干吗干吗去！”“妈呀，这都放假了，就不能放松放松吗？”“你还敢放松？你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你忘了？两门加起来还不到90分，你下学期升级考试怎么考？你还想上四年级吗？我——”张丽娥火突然上来，抬手冲吴彦军后脖子拍了一巴掌。吴彦军忙抱头。“你以为严老师想给你补习吗？人家要不是看在和我是同学的份上，大家关系不错，谁想放假了还给你补习！”“哦，知道了，妈。”张丽娥抬手在儿子胳膊上拧了一把，“回屋写作业！”吴彦军嘿嘿一笑，“妈，别掐别掐，我这就写去。”“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吗？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学习。”“是是是，向大哥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张丽娥不想跟儿子在这儿浪费时间，准备去做饭。“妈，你是要去做饭吗？今天是小年，按照传统该吃饺子。”吴彦军的提醒让张丽娥很恼火，她转身又捶了三儿子两拳，“吃吃吃，就知道吃！写作业！”吴彦军点头，“写，我就写！”“我出去拿点儿煤进来。”张丽娥对姥姥说。“妈，我去拿，你千万别出去！”吴彦军话音没落就冲出堂门去了。“这小子，学习以外的事他都上心，学习的事从来不用心。”张丽娥摇头。姥姥听着他们娘俩的对话默默发笑，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上演。三儿是孩子中最不爱学习的一个，最爱学习的是老大，老二对学习的热情也一般般。三儿因为考试成绩差、因为不写作业，挨他老子的打都挨习惯了。吴尚荣对学习十分重视，对待不学习的三儿子，经常笤帚加身，鸡毛弹子打断几回了。每次看见张丽娥又买回了新鸡毛掸子，范伯都微笑着问：“掸子又被三儿用坏了？”“妈，煤来了！”吴彦军风一般冲进屋子，把煤倒进灶堂里，“妈，我来烧火吧，你和姥姥做饭。”张丽娥气得直瞪吴彦军。吴彦军读懂了亲妈的眼神，“我走我走，我写作业去了。”张丽娥盯着吴彦军进了小屋，关上门，打开书本。看四丫头又睡了，姥姥和张丽娥开始准备晚饭。姥姥道：“三儿说的没错，今天是该吃饺子，小年啊。”吴彦军的房门虽然关着，可耳朵灵着呢，听得姥姥说要包饺子，他偷偷笑笑，咽了咽口水，不过没敢再出声，他怕亲妈再来捶他。“嗯，吃白菜馅儿的吧。”张丽娥道：“我去外面拿颗白菜进来。”“你少着风，我去吧。”姥姥挪动着一双小脚就要往门外走。吴彦军冲出来阻止道：“姥，别动！千万别动！我去我去。”张丽娥恨得直咬牙，这臭小子。不过念在儿子也是为了姥姥和妈，算了，先不捶他了。吴彦军从院子里抱进来一颗大白菜，嘴里吃着关东糖。“还吃？还不——”张丽娥又抬手了。“妈，妈，别动手，写作业写作业，明白明白。”吴彦军笑道。张丽娥用手一指，吴彦军即刻蹿回屋里，赶紧关上门，端坐在桌前。张丽娥站在玻璃窗外，看三儿子嬉皮笑脸地在那儿装模作样，咬了咬牙，走开了。吴彦明和吴彦章放学回家的路上，正碰上姥爷喝完酒往家走，二人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姥爷。吴彦明和吴彦章也进入假期了，但高中抓得紧，年前还得去学校补习。姥爷微熏的脸上洋溢着笑，“晚上，姥爷给你们讲关云长温酒斩化雄。”吴彦章说：“姥爷，这段昨天讲过了，换一段。”“嗯？是吗？那就讲张飞醉酒失徐州。”吴彦章又笑，“这段前天讲过了。”“哦。”姥爷思忖了一下，又道：“那就讲煮酒论英雄。”吴彦章乐出声来了，“呵呵呵，姥爷，除了喝酒的，您能讲点儿别的吗？”“行了，别逗姥爷了，先回家再说吧。”吴彦明道。姥姥手里正揉着面，听得院门上铃声传来，抬眼一望，老头在两个外孙的搀扶下进了门，低头叹了叹，“唉，又喝多了。”张丽娥也叹了口气，“我爸真是不听话，胃不好还总出去喝酒。”张丽娥把手上的水擦干净，走至厅堂门口。姥姥在里屋道：“哎，你别去门口，小心着了风。”“没事，戴着帽子呢。”张丽娥道。姥姥摇头，心话道：都不听话。姥爷被扶进了屋。吴彦军从屋里蹿出来，“姥爷回来了，哥哥们也回来了，太好了！”“好什么好？你写完作业了吗？”张丽娥望着兔子一样蹦跳着的三儿子。“完了完了。”吴彦军笑嘻嘻地应和。“拿过来我检查。”张丽娥接着嘱咐道：“小心扶好姥爷。”吴彦明和吴彦章把姥爷扶进屋里的炕上。热乎乎的炕头散发着温暖的催眠剂，姥爷一会儿就睡了。吴彦明和吴彦章自觉地回屋学习去了。西炕头睡着老头，东炕头睡着小外孙。姥姥默默笑了笑，这一大家子。吴彦军看大哥二哥回来了，忙又打听炮的事。吴彦军道：“你快写作业，写完我们带你放小鞭去。”吴彦军一听这天大的好消息，先是两眼放光，随后笔在本子上飞忙起来。“你得写好，别光图快。”吴彦明道。“是！”吴彦军嘿嘿笑。诱惑是个好东西，吴彦军拖拉了半天的作业在鞭炮的引诱下很快完成。吴彦明检查了一下弟弟的作业，还凑合，至少不会挨鸡毛掸子了。“姥，妈，我们作业都写完了，能出去玩儿会儿吗？”吴彦章望着家里两位最权威的女性，期待着肯定的回答。“三儿的作业也写完了？”张丽娥问。“完了完了，妈，大哥都检查过了。”吴彦军急切道。张丽娥对大儿子是很放心的，既然大儿子检查过了，那说明没什么问题。“行，去吧，一会儿就回来吃饭。”“好嘞！”吴彦军笑呵呵的，望了一眼睡在炕上的妹妹和姥爷，“晚上还要听姥爷讲三国呢。”“行了，快去吧。”张丽娥道。吴彦章趴在炕上瞅瞅了睡呼呼的吴四丫，“我老妹这么小啊。”“快去吧去吧。”张丽娥怕他们把妹妹吵醒了，轰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