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一家吃是吃了，可这事吴尚荣还不知道。每次梅子带着三个儿子来，张丽娥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吴尚荣从来没说过什么。午睡后，姥爷坐在炕上翻着他那本掉页的《三国演义》。张丽娥笑，“爸这是为晚上说书做准备呢。”姥爷捻了捻胡须，微微一笑。姥姥坐在窗前，把袜子套在一个脚形模具上，“三儿的袜子破得最快”。姥姥笑笑，开始穿针线，线怎么也穿不进针眼儿。张丽娥接过姥姥手里的针，“妈给我吧。属老三费衣裳。”“三儿穿的也都是哥哥们替下的，没挑没拣就不错了。”姥姥道。“在姥姥眼里，外孙子怎么都好。”张丽娥笑笑，把穿好的针线递回到姥姥手中。姥姥把针在头发上划了两下，针线开始在袜子的破洞间游走起来。张丽娥在一旁看着，“妈，要不我来吧，你看得清楚吗？”姥姥尽量靠近窗户，“行，看得见。”张丽娥看着姥姥一针一线把破洞缝补起来，“还是妈这手艺好啊，比我缝得好太多了。”姥姥又把针在头发上划了两下，继续手里的活，“你那是拿笔杆子的手，哪是干这些的，这些活儿妈干就行了。”“唉，我呀，我就是笨，学也学不会，看着妈干活特利索，觉得特简单，等到自己一上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姥爷笑笑，“你妈从年轻时候就爱做针线活儿，没少给街坊们补衣服缝裤子什么的。”院门铃声响动。姥抬眼望了望，“三儿回来了。”门口传来吴彦军哄亮的声音：“姥——，我回来了——”姥姥笑意融融，望着乖外孙朝这边跑过来。吴彦军没进屋，把书包放在院子窗台上，道：“姥，我去茅房。”“快去吧去吧。”姥姥一直望着外孙子进了茅房，视线才收回来。张丽娥摇摇头，“妈呀，你外孙子干啥你都开心，听见外孙子要上茅房，你都这么高兴？”“啊，那怎么了，看我外孙子拉得痛快，当姥姥的就是高兴。”张丽娥撇撇嘴，不理解。听到吴彦军进了厅堂的门。还没看见三儿子的面，张丽娥命令道：“上完厕所洗手去！”吴彦军的脚步停住。“倒点儿热水好好洗。”张丽娥不看也知道，三儿子肯定凑合沾沾水就完事了，不命令不行。吴彦军按照亲妈的强烈要求把手洗净，湿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进到里屋来，“妈，姥，家里进贼了？”“胡说什么？”张丽娥道：“大白天的，家里还有四个大活人，哪儿来的贼？”“那本《林海雪原》呢？”吴彦军问：“我们看完一直都放在厢房那纸箱子里的。”“是不是你拿到学校去了？”张丽娥问。“没有，我保证！书就放在厢房纸箱里。小人书不都在那里面吗？”姥姥看了看张丽娥，张丽娥似有所悟，没说话。吴彦军从姥姥和亲妈的脸上读出了信息，“是不是梅姨他们来了？”“嗯。”张丽娥心里也不爽，但又不好当着儿子的面骂梅子的那三个小子。“他们又来了？他们一来，小人书就丢两本。我现在就去看看，看看还丢了哪本，哼！”吴彦军跑出去了。“唉，梅子这几个小子真不像话，每次来除了吃喝还顺东西，太不像话了，这就是偷啊。”张丽娥道：“下次来了我得说说梅子了，不能让孩子们有这毛病，将来还了得。”“又不是没说过，他们怎么就改不了呢？”姥姥看着乖外孙气哼哼地冲进厢房里去了。经吴彦军清点后发现，除了《林海雪原》，他心爱的《红色娘子军》也没有了。吴彦军气冲冲地把小人书都整理出来，拿进了自己屋，放进了写字台的抽屉里。吴彦明和吴彦章一回家，吴彦军就把丢了小人书的事告诉了哥哥们。“他们又来了？”吴彦章无奈笑笑，把书包往床上一放，“唉，他们一来，又该没粮了。”“大哥你看。”吴彦军拉开抽屉，“咱们最爱看的《林海雪原》被他们偷走了，哼，气死我了，我跟他们要去！”“你能要回来？”吴彦明分析道：“肯定是偷去卖了，他们又不看书，等你找到他们，书早没了。”“这仨小子，什么人啊？来家里大吃一回还不算，还把咱家的东西偷出去卖，这？简直岂有此理！”吴彦章道。哥仨的对话，张丽娥听得真真切切。“姥？”吴彦军一抬头，姥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屋门口。姥姥摸摸吴彦军的头，“姥知道，你们都爱看小人书，知道你们生气，姥保证下次把他们三个小子看得紧紧的，不让他们拿咱家的东西。他们再敢拿，姥狠狠教训他们，姥拿拐棍揍他们。”吴彦明扶姥姥坐下，“姥，梅姨家的情况我们也知道，拿就拿了吧，下回他们能不能别偷，给他们都行，偷东西可是不法行为啊。”“下次要让我抓着了，非揍他们不可。”吴彦章道。“对，揍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吴彦军道。“好，如果抓住他们偷东西，狠狠揍他们，姥同意。”姥正经道。哥仨儿相互看看，没说话。“行了，姥做饭去了，你们写作业吧。”姥姥转身出去了。吴彦章看见吴彦军左手心通红，“三儿，手怎么了？”吴彦军赶紧把手缩回去，不让哥哥们看。“给我看看。”吴彦章笑笑，非要拉着吴彦军的手看，“是不是又被严老师……”吴彦章特意突出了“又”字。吴彦军看着亲二哥一脸恶毒的表情，把手深藏起来，朝吴彦章翻了翻白眼。吴彦明看了看吴彦军，“行了，要是明天不想挨手板子，就快写作业吧。”三人各自行动起来。吴彦军右手写着作业，时不时攥攥肿疼的左手。待吴尚荣归来，一家人才坐到饭桌前。桌上的晚餐，宣告了家里要断粮的消息。张丽娥用余光偷偷扫了扫吴尚荣。“爸，梅姨他们四个又来了。”吴彦军告状。吴尚荣点头，他看出来了。早上一家人还为了一颗鸡蛋让来让去，这回可好，被三只狼一扫而光。唉，吴尚荣摇头，怎么有这么一门子亲戚？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亲戚这东西是血脉里带来的，你绕不开呀，你是救急也得救，救穷还得救，他们没吃没喝的时候来奔你，你能不管他们吗？得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