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唯依的亲妈姜文香从省里满载荣誉而归。姜文香去年就都被市里评为了劳模，这次又升级为了省级劳模。她被评为省劳模的消息轰动了整条巷子，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当时能去过省城的人很少，姜文香不仅去了省城，还从省城拿回了如此高的荣誉，巷子里出了这样的人物，街坊邻里脸上都增光了。陈唯依的感受是，亲妈被授予了“全国卫生先进工作者”和“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以后，工作更忙碌了，在家的时间更短了，回到家脾气更大了。陈唯依和陈唯念都是趁亲妈不在家的时候，才敢把她的荣誉证章拿下来观摩，亲妈在家的时候是绝不允许她们碰的。陈唯依摸索着手里的奖章，“姐，这章真是好看哈。”陈唯念一边捞着米饭一边看陈唯依，“小心别给弄坏了，这可是妈辛辛苦苦工作挣来的，弄坏了妈饶不了你。”“我知道，妈在家的时候，咱哪儿敢把这东西拿在手里看啊，只能隔着玻璃看一眼。”陈唯念把盛米汤的锅端下灶来，把菜盛出来，“行了，别看了，妈快回来了。”“哦。”陈唯依赶紧把亲妈的宝贝收进柜子里按原样摆放好。“拿碗筷去吧。”陈唯念道。“姐，你说妈都被评为省劳模了，是不是该涨工资了？”陈唯依问。陈唯念摇头，“不知道啊，涨了工资自然会知道的，别问了。”陈唯依没说话，准备碗筷去了。陈唯依下午去上学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朝胡同里张望。吴彦明现在学校，他又不可能出现在胡同里，陈唯依也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陈唯依在胡同口站了一会儿，听到胡同里谁家院门吱呀响，她赶紧扭头走了。她怕万一是吴彦章，那家伙又该取笑她了。晚上放学，吴彦明笑着跟陈唯依说：“我姥姥让你后天中午去家里吃饭。”“后天中午？”“啊，后天中午。”“什么事儿啊？”吴彦明一笑，“后天是我生日，姥姥让我告诉你一定去。”陈唯依当然知道吴彦明的生日是哪天，她经常去吴家跟姥姥聊天，总听姥姥念叨一大家子的生日，吴家人的生日都是几月几号，她只怕比吴尚荣知道得更清楚，她刚才只是假装不知情。陈唯依微微一笑，“为什么你过生日是姥姥请我去吃饭？而不是你请我去吃饭啊？”吴彦明被她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你过生日的时候，都是姥姥请我去吃饭，不是你请我。”吴彦明有些紧张起来了，窘然道：“姥姥请你不一样吗？”“那怎么能一样呢？姥姥是姥姥，你是你。”“姥姥代表我们家啊。”“可是，是你过生日啊。”“啊，是我过生日。所以姥姥让我告诉你来家里吃饭啊。”……其实陈唯依就是希望吴彦明亲口对她说：后天我过生日，我请你到家去吃饭。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可吴彦明怎么那么笨呢？说来说去一直在说姥姥让我请你去家里吃饭。陈唯依摇头，唉，这个笨蛋。算了算了，陈唯依不想明确更正他，只点头道：“好，姥姥让我去，我肯定去。”吴彦明满意地笑了。这恐怕是吴彦明最后一次在家过生日了，陈唯依思来想去觉得应该送他点儿什么东西，过完生日再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考上大学就没那容易见面了，搞不好都见不着了呢。吴彦明以前过生日，陈唯依还真没想过送他什么东西，这几年就是去他家一起吃饭，都是姥姥请她去的，她从来没有不请自到过，女孩家的颜面和自重不允许她那样做。无论如何她觉得今年应该送吴彦明一件特别的生日礼物，好让他以后一看到这东西就能想起她来。可是送什么好呢？又能送什么呢？陈唯依想不出来。吴彦明生日那天，陈唯依和吴彦明吴彦章一起出的校门，吴彦章说他急着回家上厕所，就先跑了，留下吴彦明和陈唯依一路同行。陈唯依去吴彦明家或玩或吃饭，陈唯依的父母都不会说什么，因为每次都是姥姥请她去的，她去也是为了看姥姥，理由非常充分可信。陈唯依和吴彦明回了家，其他人都到家了。姥姥见陈唯依来了，一脸笑容道：“二妞来了，好好好。”陈唯依跟长辈们一一打过招呼。“二妞坐。”姥姥招呼陈唯依。陈唯依并没有先落座，而是忙着端饭端菜。张丽娥笑了，“二妞真是个勤快孩子，你快别管了，坐吧。”“没事儿丽姨。”陈唯依笑着忙活。吴家人爱吃米饭，不爱吃面条。可生日那天寿星都要吃一小碗长寿面。姥姥站在灶台前煮着挂面。陈唯依站在姥姥身旁，“姥，我来吧。”“嗳，不用不用，好孩子，你快上桌吧。”姥姥指指厅堂里，“你去跟他们先吃饭吧，炸糕一会儿就不脆了。”“不着急吃饭，姥，我陪着你。”陈唯依说着又要接过姥姥手中的筷子。“好孩子，姥弄吧。”姥姥把面条盛出来。一碗葱花面，一个荷包蛋，这就是吴家人的长寿面。“姥，我来端吧。”“好好。”“姥，我扶你。”“乖了。”陈唯依一手端着面条，一手扶着姥姥进了厅堂，她把面碗轻轻放在吴彦面前，嫣然一笑道：“你的面条，寿星。”吴彦明抬头看了看陈唯依，笑了。“二妞快坐下。”张丽娥道：“二妞一来就干活，快坐快坐。”陈唯依扶着姥姥坐下，她自己坐在吴彦明旁边。姥姥看着吴彦明笑笑，又看着陈唯依笑笑。“姥，吃饭吧。”吴彦军已经等不及了。“好好，吃饭。”姥姥笑。“都吃吧，吃吧。”姥爷道。“二妞，你自己来啊。”张丽娥：“我就不招呼你了。”“丽姨，不用管我，你快吃吧。”陈唯依笑。“二妞，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啊。”姥姥道：“姥没把你当外人，你就跟在自个儿家一样，啊。”陈唯依笑，“姥，我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吴彦明听着她们娘俩的对话，不自在地笑了。姥爷今天特地准备了酒，他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张丽娥不会说他什么。但吴尚荣下午还要上班，不能陪姥爷喝酒，姥爷只有自斟自饮了。“少喝点儿。”张丽娥劝道。姥爷点头，“少喝，少喝。”姥爷嘴上说着少喝，一会儿就喝进肚里三五杯了。姥爷喝了酒，话也多起来了。“好啊，彦明今天虚岁十七了。”“长大了。”“大了，都要考大学了。”“怎么就从那么小长这么大了呢？嗯——”姥爷摇头，不敢相信岁月走得如此恍惚匆忙。“彦明啊。”姥爷道：“家里就盼着出个大学生呢。”这话是姥爷的心里话，也是全家人的心里话，大家平时不敢说出来，怕给吴彦明压力。姥爷酒后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把最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张丽娥和吴尚荣看着吴彦明，他们也怕儿子有压力。吴彦明倒笑了，道：“姥爷，我会尽力的。”吴彦明从不会说大话，只能说自己尽力。姥爷又喝了两杯，话就更多起来了，“真好啊，姥爷有这样的大外孙，姥爷有三个外孙呢，不不，四个，三个？”“都不识数了。”姥姥道：“喝醉了吧？”“没醉。”姥爷不承认。“爸，别喝了。”张丽娥只能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意思直接把姥爷手里的酒杯夺过来。“你们都长大了，姥爷放心了，好好好。”姥爷身子晃晃悠悠的，但话还没完，“还有，彦明，等你考了大学，再等你娶了媳妇，姥爷就真的放心了。”吴彦明不好意思了，只低头吃饭。姥姥瞪姥爷，“一喝点儿酒就瞎说八道。”姥爷就像没听到姥姥的话，继续道：“彦明，我看二妞就很好嘛。”陈唯依的脸腾就红了，刚才说姥爷提到吴彦明以后娶媳妇的事儿，她就有些不自然了，这下可好，姥爷直接指向了她。“老头子真是喝多了。”姥姥道。姥爷端起酒杯又倒进肚里两杯，咂了咂嘴，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起来。吴尚荣看姥爷真有些醉了，“爸，你怎么样？我扶你进屋躺会儿吗？”“我来我来我来！”吴彦军蹦起来。“我来吧。”吴彦章也起身。哥俩把姥爷扶起来，姥爷显然是醉了，哼哼呵呵地上了炕，就睡去了。姥姥看陈唯依，“让你看笑话了，你姥爷就这样。”陈唯依笑笑，“姥爷今天高兴。”“是，是高兴。”姥姥无奈笑笑：“一高兴话就多，话一多就胡说了。”姥姥是希望陈唯依别介意刚才老头子的胡言乱语。陈唯依笑笑，“姥，姥爷高兴就好。”饭后，陈唯依坚持要帮姥姥和张丽娥收拾碗筷，姥姥一再坚持不用，说是上学才重要。陈唯依说：“下次来的时候，我给姥姥做一条围裙，做饭的时候戴着，省得脏了衣服。”姥姥摸着陈唯依的手，笑着说：“二妞有心了，姥姥真有福气。”今天，陈唯依和吴彦明一起上学的路上，两个人都像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