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天下午，吴尚荣张丽娥带着两个儿子去看奶奶，孩子们的奶奶跟二叔吴尚耀一起生活。吴尚荣的父亲多年前就去世了，那个时候吴彦明只有两岁，所以孩子们对爷爷的印象仅来自照片。吴彦明出生以后，张丽娥和吴尚荣就把姥姥姥爷接过来照看孩子了。吴彦明的爷爷去世后，剩下了奶奶一个人，吴尚荣想过把母亲接过来一起照顾，可吴尚荣家里已经有两个老人了，再加上孩子，实在住不开。他也不可能为了把自己的老娘接过来，就把丈母娘和老丈人赶出去，于情于理都不容，丈母娘毕竟是先住进来的，还帮着自己看着两个孩子。吴尚荣的母亲对张丽娥的母亲态度一直不好，原因是张丽娥的母亲没有儿子，吴尚荣的母亲说：有儿富万年，没儿穷断筋。从一开始就瞧不起张丽娥家，对张丽娥的母亲骂骂咧咧的，所以张丽娥对她的婆婆一直很冷淡。平时吴尚荣带儿子们去看奶奶，张丽娥从来不出现，每年只有在中秋和春节的时候才去看她婆婆，出于本心她真是不想去，想起当年婆婆那么欺负自己的亲妈，张丽娥就恨得慌，但那毕竟是她的婆婆，是她丈夫的亲妈，出于礼节，她还是会在中秋前一天和春节那一天去二叔吴尚耀家坐坐，反正家里那么多人，也不用她说话，在旁边坐一会儿就走了。吴尚荣对这一切只能接受，他对张丽娥也表示理解，谁让自己的老娘那么过分呢。平时吴尚荣带着儿子们去看看奶奶，吴尚荣的母亲私下跟他说：你媳妇不来看我就别来，我也不想看她，孙子们来看我就行了。不过这话吴尚荣可不敢让张丽娥知道，张丽娥本来就一眼都不想去看她婆婆。吴尚荣只希望这个家庭能维系良好的表象，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后来，吴尚荣的老娘主动提出要跟二儿子吴尚耀一起生活，那个时候吴尚耀刚刚结婚，老太太说要给他们照顾孩子。吴尚耀跟媳妇好商量歹商量，媳妇终于同意了。但住在一起以后，婆媳矛盾时有发生。主要的原因出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经常挑剔儿媳妇，儿媳妇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又嫌儿媳妇一直没生下孙子，老太太不高兴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往出甩。吴尚耀的媳妇没少被婆婆欺负得流眼泪。直到吴尚耀的儿子出生，老太太抱上孙子了，对儿媳妇的态度明显好转，成天眉开眼笑的。并且口口声声跟别人说吴尚耀的儿子比吴尚荣的三个儿子长得都好。这话很快就传到张丽娥的耳朵里，恨得她直翻白眼。吴尚耀家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比吴彦军小一岁，两个女儿是双胞胎，比儿子又小两岁。一个家里三个孩子，奶奶对孙子和孙女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有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给孙子，孙女靠边站。吴尚耀对待子女的态度继承了他的母亲，家里彻彻底底的重男轻女。张丽娥对吴尚耀家的事不作评论，那是别人的家务事，吴尚荣有时还说吴尚耀两句，不过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吴尚荣的母亲和张丽娥关系冷淡，但对孙子们都笑脸相迎。吴彦章和吴彦军跟着爸妈去二叔家看奶奶，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从吴尚耀家一出来，张丽娥先深深吐了一口气。吴尚荣已经习惯张丽娥的这种反应了，十几年都是这样，看完老太太以后，张丽娥都如释重负。路上吴彦军问吴尚荣：“爸，奶奶为什么只给我弟倒了一杯糖水，也没给两个妹妹，也不给我们倒一杯糖水喝？”张丽娥用眼睛瞟了吴尚荣一眼，看他怎么回答儿子这问题。吴彦章已经大了，对这种事懒得计较，过了就算了。吴尚荣没说话，只沉默地往前走。“爸，其实我也想喝糖水。”吴彦军说：“我没好意思跟奶奶说。”吴尚荣摸摸三儿子的头，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丽娥翻了吴尚荣一眼，心说：你妈压根儿就没想给我儿子喝糖水，我这三个儿子好像都不是她孙子似的，只有二叔家那小子才是她亲孙子，才是宝贝，剩下的都可有可无。张丽娥越想越生气，对吴彦军说：“一会儿回家，让姥姥给你冲一大缸子糖水。”张丽娥说完看吴尚荣，儿子们没奶奶还有姥姥呢，谁稀罕奶奶，我儿子们有姥姥心疼。吴尚荣望了张丽娥一眼，别过脸看别处去了。吴彦军高兴了，“好呀好呀，太好了。”吴彦章刚才看见二叔家桌子上放着一个提浆娃娃，显然是买来给二叔的儿子的，俩妹妹都没有份。他轻轻摇了摇头。回到家，吃过饭。张丽娥就催着两个儿子去写作业了。姥爷坐在炕上一直揉着胃口。张丽娥问：“是不是又胃疼了？”姥爷不说话。“别喝酒了。”张丽娥叮嘱。姥爷点头。姥姥扶着四丫学习站立。吴尚荣问：“胃药还有吗？要不要我去给买点儿药？”姥爷摇头，“没事儿，喝点儿热水就好了。”张丽娥下炕去倒热水，壶里是空的。“我去烧水。”吴尚荣出去了。张丽娥生气道：“爸，我平时说的你就是不听，那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姥爷点头，“以后听我闺女的，不喝了，啊，不喝了。”姥姥摇头，她才不信老头子的话呢，闺女劝过无数次，他保证过无数次，哪次也没作数。过了一会儿，吴尚荣端来了热水，“喝杯热水试试，不行我就去买药。”“不用买药，不用。”姥爷说：“一会儿就好了。”半缸子热水下肚，姥爷团在炕上闭上眼睛休息。张丽娥看姥爷的脸色就知道他难受得厉害，还强撑着说没事。张丽娥从屋里出来，吴尚荣正在厅里收拾东西，张丽娥说：“我看我爸那脸色不对，你要不现在去给他买点儿药吧。”吴尚荣放下手里的扫帚，“行，我现在就去。”吴彦军从里屋跑出来，小声说：“爸，我写完作业了，我跟你去吧。”张丽娥蹙着眉头看三儿子。吴彦军马上说：“妈，真的写完了，我拿给你看。”吴彦军把作业拿出来，呈到亲妈面前，“妈请看。”张丽娥瞪了吴彦军一眼，认真检查了一遍，“嗯，完了是完了，就是这字写得……”“妈，让我跟爸去吧。”吴彦军请求道。张丽娥看吴尚荣。“走吧。”吴尚荣说。“太好了。”吴彦军蹦了两下。吴尚荣领着三儿子出了门。姥姥看他们爷俩出去了，问张丽娥：“黑天了还出去？”张丽娥看看炕上因疼痛紧闭双眼的姥爷，“买药去了。”吴尚荣和吴彦军出了胡同。吴彦军兴奋道：“爸，今天晚上还挺亮的。”吴尚荣笑了笑，说：“今天十四了，月亮大着呢。”吴彦军抓着爸的手，边哼边蹦。吴尚荣看看三儿子，微微笑了笑，孩子就是孩子，没有心眼，不会计较那么多。吴尚荣想起下午三儿没能喝到糖水，心里越想越觉得别扭，这当奶奶的也是，都是孙子，为什么偏偏只给吴尚耀的儿子倒了一碗糖水，别的孙子就不是孙子吗？怎么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难怪张丽娥跟她生气。药店不算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买了药，吴彦军一直把药紧紧攥在手里。进了胡同，碰见白有财在门口抽烟。白有财叫住吴尚荣，非跟吴尚荣下盘棋。吴尚荣说：“得先回家送趟药，姥爷还等着呢。”白有财说：“有三儿呢，让三儿先回去，老吴进屋跟我下盘棋再走。”“啊？我自己先回去？”吴彦军有点儿害怕了，胡同里最黑了。“叔和你爸在胡同口看着你，你回去给姥爷送药，回去告诉你妈，就说你爸在财叔家下棋呢，啊，快去吧。”白有财说。吴彦军怯怯地走到胡同口，回头望望亲爸和白有财。“那你先回去，爸一会儿就回来。”吴尚荣说。吴彦军说：“爸，你就站在这儿别动啊，一直看着我进了大门。”“去吧。三儿大小伙子了。”白有财说：“今天月亮多亮啊，一点儿都不黑，是不是？”吴彦军抬头看了一眼天，亮是亮，可这是晚上啊，换成太阳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吴彦军朝巷子里望了一眼，深不见底，黑得瘆人，吴彦军没胆量自己走。“爸，你先送我回去，然后再出来呗。”“不行，你爸一回去，叔保证他不会出来了。”白有财说：“大小伙子了，怕什么的。我家闺女像你这么大，多黑的胡同都敢钻。”吴彦军不高兴了，为什么有财叔这么讨厌，非要现在拉着我爸下棋。吴尚荣拉着吴彦军站在胡同口，“爸看着你，放心吧。”吴彦军很不高兴，亲爸碰见白有财竟然都不陪他先回家了。吴尚荣想趁机锻炼一下三儿的胆子，三儿太怕黑了。吴彦军犹豫再三，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就当它是太阳吧，就当现在是白天吧。他卯足一口气，朝胡同深处奔去。跑到范伯家门口，大姐夫正好开门出来，手里拎着一只水桶，吴彦军高兴了，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抓着大姐夫的胳膊呵呵笑，“大姐夫，见到你太好了。”说完赶紧从范伯家蹦进去，一进院子又看见了范婶，吴彦军彻底不怕了。范婶笑着问：“哟，三儿这是干吗去了？”“给我姥爷买药去了。”“姥爷胃又不舒服了？”范婶担心起来，“快回去给姥爷吃药吧。”吴彦军三蹦两蹦回家去了。吴尚荣站在胡同口笑了笑，三儿总算有点儿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