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一家人围坐在炕上，七嘴八舌地问起吴彦明学校的事。吴彦明很久都没有听到家人的说话声了，每个人的声音在他听来都那么悦耳动听。吴四丫在一家人的聊天儿声中竟然睡着了。看四丫睡着了，张丽娥示意儿子们说话声音小一点儿。三个儿子不敢吭声了，尤其吴彦军，他知道自己嗓门最大，他怕把妹妹吵醒了被亲妈狠捶一顿。哪知大家都不说话了，吴四丫却醒了，直到听大家聊天儿的声音又起，四丫这才又安心地酣然睡去。姥姥握嘴一笑。“妈，我妹喜欢听咱们聊天啊，有意思，听着咱们聊天睡得更踏实呢。”吴彦军笑嘻嘻地伸手捏四丫的脸蛋，被张丽娥狠瞪了一眼。张丽娥问吴彦明：“晚上你想睡哪屋？”吴彦军蹦着说：“大哥大哥，跟我睡一屋。”吴彦章翻着眼睛问吴彦军：“那我睡哪儿？”吴彦军指了指亲爸，“二哥跟爸睡一屋，妈来这屋跟姥姥睡。”吴彦章心说：你小子，你安排倒挺好，你怎么不跟爸睡一屋？“彦明还跟爸睡那屋吧。”吴尚荣也想趁晚上多跟大儿子聊一聊。吴彦明看了看亲爸，又看了看三儿，最后看了看姥姥，说：“我跟姥爷和姥姥睡大炕吧。”吴彦军失望了一下下，既而又兴奋起来，“那，我也在这屋睡大炕。”张丽娥瞪三儿子，“睡得下吗？”吴彦军笑，“挤挤就睡下了嘛。”“你睡着了转得跟个陀螺似的，你还让不让姥姥姥爷睡了？”张丽娥没给三儿子好脸色。吴彦军明白了，亲妈不同意他睡这屋，“好，我还睡那屋去。”姥爷笑，“彦明睡这屋好，姥爷可想跟你说说话了。”吴彦明长大以后就没再跟着姥姥姥爷睡过大炕了，他怀念小时候。这一夜，吴四丫，姥姥，吴彦明，姥爷，四个人睡在大炕上。吴彦明跟姥爷聊了一会儿，姥爷就睡着了。窗户上挡着护窗，看不到外面，吴彦明用听觉感受着雪落的声音。四丫在睡梦中的呢喃声，姥爷轻重起伏的呼噜声，都让吴彦明安心。姥姥半夜睁开眼，摸摸四丫，又瞅瞅吴彦明，笑着闭上眼睡去了。由于吴彦明的归来，家里增添了喜气。范婶昨天就听见吴家的动静不一样了，她一猜就知道是彦明回来了。早上看吴家人都起来了，范婶就过来看吴彦明了。吴彦明看见范婶也如见了亲人一样。范婶笑眯眯地看着吴彦明，“长高了，真的长高了好多。彦明回来姥姥这下可高兴了吧？姥姥天天看着日历数日子，就盼着大外孙回来呢。”姥姥望着大外孙，除了高兴就是开心。“彦明有空儿去跟范伯坐坐吧，他也想你了。”范婶说。吴彦明点头，“好。”姥姥笑笑，问：“听说范婶买自行车了？”范婶笑，“啊，买了辆自行车，姥姥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话，买粮什么的，你们就骑车去。”范婶的慷慨让姥姥感动。范婶又聊了几句就走了。吴尚荣招呼儿子们：“走吧走吧，上学去了。”吴彦章吴彦军跟着吴尚荣出了门。张丽娥说：“彦明在家陪姥姥姥爷吧，妈也该上班了。”吴彦明点头。吴尚荣和两个儿子刚走出巷子，身后传来车铃声。父子三人站住一齐回头，看范婶骑车过来了。“上班去？”吴尚荣问了一句。范婶停下车，“嗯，上班去。”吴尚荣问：“老范呢？”“他步行，他不会骑车。”范婶笑。吴彦章看着范婶崭新的自行车，也心生羡慕。吴彦军乐呵呵地问：“范婶能带我一段路吗？”吴尚荣盯着三儿子不说话，吴彦军并没有看见亲爸不赞成的目光。范婶笑，“三儿上来吧，范婶正好路过你们严老师家，把你送过去。”吴彦军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吴尚荣客气道：“你呀，快别给范婶添麻烦了，刚下了雪，路上也不好骑。”“不麻烦不麻烦，我骑车技术高着呢，放心吧。”范婶笑着骑上车，说：“那我们先走了啊。”吴彦军坐在自行车后面，嘴又合不拢了，一个劲儿笑着冲亲爸和二哥挥手再见。吴尚荣盯着远去的三儿，哼声一笑，随即又叹了口气。吴彦章倒是多少看明白了亲爸的眼神——我爸也想有辆自行车。雪天路滑，张丽娥叮嘱不让姥爷出去。可姥爷两天不出去就难受，姥爷说：“有大外孙子陪着，这点儿雪怕什么的。”吴彦明陪着姥爷遛弯回来，正好碰见了陈唯刚。“明哥回来了？”“啊，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晚上。”“我二姐都回来好几天了。”“哦，你二姐……”“我二姐前天去我大姨家了，今天下午就回来，她回来我让她找你去。”吴彦明笑笑。范婶中午回到家，先走进了吴家院子。东炕头盘腿坐着姥姥，西炕头盘腿坐着吴彦明。吴彦明手里捧着一本书，一直低着眼睛看书，姥姥面带微笑，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大外孙子看，两人无话。范婶隔着窗户悄悄看着娘俩，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走开了。范婶下午下班回家，又走进了吴家院子。西炕头盘腿坐着姥姥，东炕头盘腿坐着吴彦明。吴彦明手里依旧捧着一本书，依旧低着眼睛看书，姥姥依旧面带微笑，依旧眼睛一刻不离地瞅着大外孙子，两人依旧无话。范婶隔着窗户看娘俩，笑出了声。姥姥看见了范婶，招手让她进来。范婶笑着说：“娘俩这么坐了一天了，呵呵。”吴彦明看了看范婶，又看了看姥姥，低眼笑了笑。范婶笑着走了，进了自家院子点燃了一根儿烟，吸了一口烟，她越想越乐，吴家这一家人可真有意思，姥姥日盼夜盼总算把大外孙子盼回来了，这一天都没跟大外孙说一句话吗？就那么看着大外孙子？范婶弹了弹烟灰，笑着摇头。我要是姥姥，还不得跟大外孙子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天一夜啊。呵呵，这娘俩，一句话没有，就那么坐着。姥姥就那么看着，就心满意足了，真有意思。真的没话跟大外孙子说吗？想了外孙子半年了，怎么见了面倒一句话没有了呢？范婶越想觉得越逗，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吴彦明一直在等陈唯依来家里找他。直到天快黑了，弟弟们放了学，陈唯依也没来，又到天黑了，爸妈下了班，陈唯依也没来。晚上，吴彦明跟亲爸说想找个工地去干活。吴尚荣知道大儿子懂事，想趁放假给家里多少挣点儿，吴尚荣拍拍大儿子的肩膀，“大冬天的，外面也没有工地可干活，就在家好好休息吧，陪陪姥爷姥姥，给弟弟们辅导辅导功课，尤其是老二。”吴彦军听见高兴坏了，心里嘿嘿偷笑了一阵，二哥现在成了亲爸的重点关注对象了。前段时间，吴尚荣试探性地跟吴彦章聊过，吴彦章态度很好地回答：“放心爸，总能考上一个学校吧。”这回答令吴尚荣很不满意也很担心，这回答说明二儿子对学习不重视啊，这明摆着是对自己没要求啊，随便无论一个什么学校都行。吴尚荣跟张丽娥谈过以后，张丽娥专门去找了吴彦章的班主任，请班主任帮忙盯紧吴彦章，请班主任一定严格要求他。班主任一一答应。可过了一段时间，吴彦章的学习并没见起色。张丽娥和吴尚荣每天看到的都是：二儿子早上高高兴兴上学去，晚上高高兴兴回家来。至于高考的压力和动力，在二儿子的身上没有丝毫体现。他怎么就不着急呢？眼看着就到七月了，眼看着就要上考场了。怎么一点儿压力都没呢？哥哥学习成绩好，还考上了大学本科，二儿子怎么就没有看到榜样的力量呢？榜样就在眼跟前，难道对他来说就没有一丁点动力的作用吗？张丽娥把去年大儿子用过的高考复习资料传到二儿子手里，说这套书对你哥的帮助很大，你也要好好地把这套书利用起来，肯定对你的考试有帮助，一定能帮你提高成绩，又说了好多勉励的话。张丽娥看着二儿子笑眯眯地答应着，然后态度十分端正地接过书，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抽屉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吴尚荣跟范伯聊过二儿子的学习情况，范伯一向看人很准，吴尚荣希望他能给些意见。范伯呵呵一笑，说：“老二聪明。”吴尚荣摇头，“聪明？聪明他还不知道现在该好好学习了？”范伯笑，“聪明的孩子更调皮爱玩。老二跟老大不一样。”吴尚荣继续摇头，“他那聪明也不知道都用哪儿去了。”范伯端起茶杯，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说：“把老二看紧点儿吧，在老二身上得多费点儿劲。”吴尚荣点头，二儿子确实不像老大那么省心，是得看紧点儿。又过了一天，陈唯依走进了吴家院子。吴彦明看见陈唯依，心里激动高兴，嘴上却只说出来了两个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