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吴彦明的家书如期而至。吴彦明是个严谨的孩子，家里人让他每个月来一封信，他一定会在一个月结束的时候，把这个月发生的事情总结归纳在信里寄回去，家里人见字如面，就好像亲眼看到了他在学校的生活。吴彦明知道姥姥每个月都在盼着他的来信，所以他绝不会找学习忙做借口不给家里去信。吴彦明每次来信的内容其实都差不多，先是按照辈份问候家里每一个人，然后介绍自己上个月在学校的一些重要事情。吴彦明的第一封来信，是由吴彦军朗读给全家人听的，那是一次重大的仪式，吴彦军喜欢上了那种仪式感，每次大哥来信，他都积极安排全家一起听他读信。吴彦军在读信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莫名的自信，或许是因为他认识的字更多了，也或许是因为他在读信的时候，家里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听他讲话。吴彦军读到大哥问候姥姥姥爷的话时，姥爷摸着胡须点头，嘴里夸奖大外孙子真懂事；而姥姥则又眼泪婆娑。吴彦军一字一句地认真读着：“老二老三学习怎么样？别给老二太大压力，他能再复读一年也挺辛苦的……”吴彦军看了看二哥。吴彦章正打哈欠。张丽娥看着吴彦章，压力？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怎么没看出来他有压力呢？不给他压力能行吗？他自己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吴彦军扫过亲妈的脸，视线落回到信纸上，“老三五年级了，该好……”吴彦军读到此处停下了。吴彦章笑了一声。张丽娥盯着吴彦军，“怎么了？”吴彦军想篡改信上的内容，可他一没即兴发挥的本事，二没胆子，只好接着读：“该好，该好好学习了。”张丽娥说：“听见了吗？这是你哥对你的期望。”吴彦军点头，“知道了妈。”“读吧。”张丽娥说：“读下面的。”吴彦军踌躇了一会儿，继续读道：“五年级是重要的阶段，事关升学考试，老三一定要下苦功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玩儿了……”张丽娥叹气，唉，老大对弟弟是殷殷期望，这期望有用吗？我刚被三儿的班主任请去念叨了大半天，烦都烦死了。唉，三儿要是懂得下苦功才怪呢！吴彦军继续：“妹妹怎么样？又长大了吧？”……听吴彦军不出声了，张丽娥问：“读完了？”吴彦军点头，“读完了妈。”“行，一会儿给你哥回信吧，你哥问到的那些关于你的情况，你自己回信写给你哥就行了。还有老二，你也写两句。”吴彦章笑笑，说：“让三儿写就行了，每次不都是一样的话吗？”张丽娥也知道每次的回信几乎是一样的内容，但这是仪式感，必须认真对待，“写吧，老二自己也写两句。”吴彦章挤着眉头道：“多麻烦呀，每次回个信还得全家人齐上阵，派一个人负责回信不就行了吗？”张丽娥看向吴彦章，“那你写。”吴彦章扭过脸，笑了笑说：“我不写，我学习太忙了，没时间。”张丽娥又看向吴彦军，“你来写吧。”吴彦军愣了一下，说：“妈，干脆让我姥爷写吧，姥爷把家里的情况都说说不就行了吗？”然后又补充道：“姥爷的字漂亮。”张丽娥笑，“哼，你也知道你的字像虫子爬，是吗？”吴彦军低下了头。吴彦章呵呵一笑，“还不如虫子爬呢。”吴彦军抬眼看着二哥，蹙眉道：“谁说的？”吴彦章说：“不信你捉一条虫子来，让它爬一个你看看，准保比你写的好看。”吴彦军翻了二哥一眼，不说话。吴尚荣说：“行了，别逗嘴了，饭也吃了，信也念了，该干吗干吗去吧。”吴彦军和吴彦章听到指令，起身走开了。姥姥打了个呵欠。张丽娥问：“妈，这两天晚上是不是睡不好啊？”姥姥眨眨眼，抹了抹眼角。最近，四丫晚上睡得不踏实，睡到半夜总要哭两回，不过声音不大，张丽娥睡在另一间屋子里，睡得又沉，听不见声音。姥姥挨着四丫睡，半夜总被吵醒，醒了就不容易再入睡，总得翻腾很久才能再睡着，还没等睡踏实，就到早上该起床的时候了。张丽娥说：“妈，要不我们睡这屋，晚上我看着四丫，你跟我爸睡那屋吧。”姥姥说：“不用不用，四丫挺乖的，我愿意守着孩子。而且，你爸也不愿意睡床，睡炕睡习惯了。”“妈，哎呀，我担心你跟我爸的身体，你们……”张丽娥真的操心两个老人的身体状况，最近这段时间，一个心绞痛，一个胃溃疡，不定什么时候病就又会犯了，她不敢让老人太累。姥姥说：“我们好着呢，不用担心。”姥爷说：“就是，别倒腾了，听你妈的吧。”张丽娥看看吴尚荣。吴尚荣说：“我们真的是担心爸妈的身体，二老太辛苦了。”姥姥看看姥爷。姥爷摸了摸胡子，笑着说：“哪有什么辛苦？我们天天看着孩子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吴尚荣说：“带孩子最累了，怎么可能不辛苦？现在你们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跟丽娥想着，不行就把四丫送到幼儿园去，听说街东头开了一家个体幼儿园，小一点儿的孩子也能送去。”姥姥马上道：“不去不去，咱不去。我可舍不得把孩子过去，我又不累，身体现在好好的，我愿意天天陪着四丫，不能送！”张丽娥说：“白天把孩子送去，妈可以休息休息啊。”“休息什么！”姥姥不高兴了，“我又不累，用不着休息！”张丽娥看姥姥脸色不悦，说：“妈，我是怕你……”姥姥赶紧说：“我不会再犯病了，再说了，犯了病也有药，你怕什么的。”张丽娥的倔强随姥姥，可她还是倔不过姥姥。吴尚荣看岳母真的拉下脸来了，说：“那妈要是不同意，就先不送幼儿园，再说。”姥姥说：“不用再说，不送！”吴尚荣赶紧陪笑脸，说：“好好，不送，听妈的。”姥姥脸上缓和了一些。张丽娥也笑了笑，说：“行了妈，别恼了，不送了，让丫头天天陪你在家玩儿，行吧？”姥爷看姥姥不说话，碰了碰姥姥的胳膊。姥姥轻轻笑了一下，“这才对嘛。”张丽娥看了看姥姥，这老人家，唉，我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才提出把孩子送去幼儿园的，你倒生气了，那脸黑的，好像我要把孩子送人了似的。不送幼儿园就不送，不送我还省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