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初六，镇上第一次赶大集，来自邻省市邻乡的商贩云集于此，摊位铺满了东西两条长街。街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尤其晚上，孩子们放学了大人们下班了，天气也凉爽下来了，更是热闹非凡。为期一周的大集，是镇上人民的集体狂欢，家家户户都兴高采烈。为了凑大集的热闹，吴家陈家白家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头一天大集，姥姥姥爷没去，听说街上人挤人都走不动了，姥姥不愿去凑那个热闹，姥爷也当然是留在家里陪老伴儿。晚饭后，张丽娥吴尚荣带着孩子们去逛集了。还没走到东西长街，人就已经多起来了，越近长街人越密集。吴四丫眼前闪过的都是大人的腿，她紧紧抓着亲妈的手，生怕被挤丢了。吴彦章抱起妹妹，本想把妹妹架在脖子上，发现妹妹太沉了。四丫被哥哥抱得高高在上，观望人群的角度一下子从窒息的仰视变为了舒坦的俯视。“怎么样？这样好不好？”吴彦章问。“好好！”四丫拍手，望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吴彦军拉着吴彦明，“大哥，看看那边去。”吴彦明被吴彦军拽着往前挤，吴彦章举着妹妹跟在后面。张丽娥和吴尚荣紧跟着孩子们。挤过一个摊位又一个摊位。“哇，这么多蘑菇！”吴彦军挤到摊位前。蘑菇摊位的摊主不是别的，正是梅子。“梅姨！”“老三，哎，老大，老二。”梅姨这才看全表姐一家大小，“来逛集啊？”七斤八斤正在摊位上帮着招呼顾客。张丽娥看着两个外甥，吆喝买卖倒都是一把好手。看见吴彦军哥仨，七斤八斤过来，笑着大哥长二哥短地聊了起来。张丽娥看看梅子，轻轻捏起一只又圆又厚的蘑菇，“行啊梅子，听我妈说你学新技术种蘑菇了，看起来真不错，卖得好吗？”梅子爽朗笑了两声，“还行。”张丽娥真心替梅子高兴。梅子拿袋子各样蘑菇装了不少，“来，老三，拿着。”吴彦军死活不收。梅子又把袋子往吴彦明手里塞，吴彦明也不收。梅子看张丽娥，张丽娥朝她摆手，“不要。”吴彦章说：“梅姨，你看有人买东西，你快忙吧。”梅子放下手里的袋子招呼顾客去了，再等她抬头看时，张丽娥一家早就消失在人群中了。“走了走了走了，别挤别挤，走了……”吴彦军一直在前方开路，吴彦明吴彦章张丽娥吴尚荣跟上。“电扇？”吴彦军发现了宝，“爸，妈，来看这个，电的，不用手摇，夏天家里有一这个那才凉快呢。”“这是不错。”“嗯，好。”听着儿子们的议论，吴尚荣心里的目标又在逐渐升级。“往前走了走了，走了走了……”张丽娥暗自笑笑，三儿倒是个爱张落的人。“录音机里的声音，是谁在说话？”四丫想起刚才看过的话匣子，动起了脑子。“里面藏着一个特别小的人，是他在说话。”吴彦章一本正经地告诉妹妹。四丫摸着小辫深感不解，那么小的匣子，人是怎么进去的？那得多么小一个人呀？吴彦章看着深思熟虑的妹妹，笑起来。吴彦章抱了半天妹妹，胳膊都酸了，“四丫，你现在真的长大了，这么重呀。”“来吧，把妹妹给我吧。”吴彦明把四丫接过来。吴彦章揉揉胳膊，“四丫这么重了？”张丽娥笑了，“可不是吗？妹妹长大了呀。你还以为一两岁呢。”吴彦明笑，“没事，大哥抱着。”张丽娥说：“把四丫放下吧，领着走就行了。”四丫摇头，就要让哥哥扛着走。吴彦明笑，“没事，大哥扛着。”“大哥累了就给把妹妹给我，我也能扛得动。”吴彦军说。“现在就给你。”吴彦章说。吴彦军嘿嘿笑，“一会儿再给我，一会儿再给。”吴彦章掐上吴彦军的后脖子。吴彦军缩着脖子呵呵乐，二哥平时不在家，许久没人这么爱抚他的脖子，他还蛮怀念的。有三个儿子轮流举着四丫，吴尚荣和张丽娥轻松多了。一行人慢行于紧密的人流中。前方的摊位前围了极多的人。人越密集的地方说明越有新奇东西可看。“……电视机厂。”吴彦军念着横幅上的字。摊主招呼顾客，“看看电视机了啊，来看看——”“电视机。”“电视。”……好奇的人们嘴里不停念叨着。吴彦军惊呼：“哎，这比范伯家的电视还大呢。”“这是十四寸的，还有二十寸的……”虽然在范伯家看了好些天电视，四丫的疑问仍旧在延续，“这里面的人是怎么进去的？”吴彦明笑笑说：“人怎么能进去呢？电视机是靠显像管成像的。”四丫如闻天书。“显像管？”吴彦军也听不懂，但大哥的这个解释听起来科学多了。张丽娥点点头，还是我大儿子棒。电视里播放的节目是卓别林电影。围观的人们盯着电视哈哈大笑。吴尚荣每看到一样新鲜东西，心中的目标就会升级一回。自行车、录音机、电视机，一件件堆放在他心里，目标越来越高远，实现难度越来越艰巨。“的确良！”“面料舒适，不出褶子，容易清洗，不退色，经久耐穿……”张丽娥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布料，好像还是从外国来的，听说这是一种不需要从地里长出来的面料，棉麻都是需要种植的，而这种面料不同，是化工产品，她听说的种种好处正如摊主刚刚介绍的一样。张丽娥轻轻摸了摸的确良衬衫。摊主奉上温和的笑容。张丽娥轻轻点头，这面料真不错，又因又薄，夏天穿肯定很凉快。这件漂亮的衬衫若是穿在儿子们身上，肯定特别棒。张丽娥的目光从三个儿子脸上扫过。儿子们对衣服的热情倒不那么明显，远不如他们对电视机的兴致高。吴尚荣对穿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男人嘛，对衣服都不是很关注。在这个摊位前久久不舍离开的只有张丽娥。吴彦军一路开道，一行人从东街慢慢蹭到西街。四丫一会儿扛在二哥的肩膀上，一会儿趴在大哥的背上，作为三哥的吴彦军也扛了妹妹一会儿，他说过的话得兑现，他得言而有信。东西琳琅满目，看得人应接不暇。这一晚上的收获是全家人从未有过的。出了西街。吴彦军望着一个西瓜摊，笑嘻嘻地问：“妈，妈渴了吗？”张丽娥看看三儿子，掏出一块钱，“去买吧，挑个大的。”“好嘞！”吴彦军接过钱蹦了两蹦，朝西瓜摊跑去。吴彦章两步跟上，他会挑西瓜才怪呢。到人少处，吴彦明把妹妹放回地面。一路都被哥哥们举过头顶，四丫过足了高高在上的瘾。张丽娥拉着四丫的小手，“好玩儿吗？”“好玩儿！”四丫兴奋得跳了两下。张丽娥笑了，想起来三儿刚才也是这么蹦的，唉，那么大了还跟小孩似的。吴尚荣怕两个儿子不会挑西瓜，也朝西瓜摊走过去。张丽娥拉着四丫的手，和吴彦明等在路旁。陈唯依和陈唯刚正朝这边走过来。刚才光顾挤来挤去了，人山人海中没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吴彦明看见陈唯依，笑了。陈唯依笑盈盈地向他而来，先是脆生生地叫了声“丽姨！”“二妞啊，你们也来了。”“丽姨，明哥。”刚子朝张丽娥和吴彦军笑着挥手。“你们从哪边过来的？”张丽娥问。“从西街那边。”陈唯依笑，她望了望吴彦明。“刚才人太多了，挤得谁也看不见谁。”“是啊。”陈唯依眉开眼笑，“赶明儿咱们可以一起来。”吴彦明看陈唯依看着自己，笑了笑说：“好。”刚子已经看见吴老三在西瓜摊那边了，“姐，我过去找老三了。”“你也去挑一个西瓜吧。”陈唯依给了弟弟个眼色，让他快去。四丫像是很识趣，拉着张丽娥的手也要去看大西瓜。张丽娥笑笑，跟着四丫也朝西瓜摊走去。吴彦明看着陈唯依。陈唯依笑，“哎，明天来找我吧，咱们到山上转转。”吴彦明点头，“好。”吴彦军和陈唯刚一人抱着一个大西瓜，朝吴彦明和陈唯依走过来。陈唯刚拍着西瓜，“姐，这西瓜肯定好吃，你听这声音。”“行，那咱回家吧。”陈唯依朝弟弟笑笑，又看着吴彦明笑笑。吴彦明接过吴彦军怀里的西瓜，“嚯，这瓜可够沉的。”吴彦军说：“哥，我有个好办法，放地上滚着走。”陈唯刚哈哈笑，“傻瓜，那回家不都成西瓜汤了吗？”“笨！”吴彦章戳吴彦军的脑袋。“呵呵，我就逗着玩儿呢，我当然知道滚回家都成汤了。”吴彦章掐着吴彦军的脖子，说：“三儿，自己傻就说自己傻，承认就好了，没事儿，啊。”“谁傻了？”吴彦军扒拉二哥的手，“别弄！”一伙人呵呵笑。连四丫都在笑。吴彦军翻着眼一脸不乐意。吴尚荣跟在孩子们身后，自行车，录音机，电视机在他脑子里转了又转，今天看到的好东西都是他为之努力的目标。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大儿子和陈家二妞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