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句
作者:临渊鱼儿      更新:2023-06-01 12:26      字数:4770
  第四十九章“淼淼, 搬过来,照顾我吧。人生短暂,意外随时都会发生,霍斯衍失去母亲时年纪尚浅, 她去世那晚,在病床前连着守候一个多月的父亲刚好回家休息, 大概是心里预料到这天迟早会到来, 他冷静地处理完了后续, 怕心脏不好的父亲接受不了现实,于是带着医生一同回去, 准备好急救措施后才去叫醒父亲。后来送母亲的骨灰回归故土, 返程飞机上, 才意识到自己从此没有母亲了, 巨大的失落和悲哀席卷过来,他戴上眼罩,在黑暗中放任自己沉入悲伤。第二次是失去亦父亦友的恩师,来得太突然,心中的痛积压着, 无处发泄, 如果不是淼淼陪在身边,霍斯衍大概又要自我封闭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直到现在才懂得,痛苦是可以找人分担的。他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霍斯衍心底涌现前所未有的强烈念头, 想与她共度每一个清晨与黄昏, 每晚入睡前她在怀中,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她,她不在身边的每分每秒,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对生命的浪费。如果没有被仅剩的理智克制住,那么他冲动说出口的话应该是:淼淼,我们结婚吧。周老师生前曾说过要当他们婚礼的主婚人,这注定要成为永远的遗憾了,他和她之间,不想再有任何的遗憾。然而结婚,目前来说,还不现实。“我可以搬过来,”淼淼看着他,眸色清澈,缓声说,“不过,有一个条件。”“嗯,你说。”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淼淼的条件很简单:“以后你要听我的话。”霍斯衍毫不犹豫:“好。”她强调:“是全部的话都要听。”他再次说好。淼淼摸摸他清瘦的脸,“那么,现在睡觉吧。还有,不能趁我睡了就悄悄起来看文件。”霍斯衍帮她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关掉大灯:“晚安。”“晚安。”这一夜,霍斯衍难得睡了三个小时,半夜醒来,听到外面又下雨了,淅淅沥沥,怀里,淼淼呼吸均匀,团团温热徐徐落在他胸口,他的心很平静,清醒地听着雨声,看着未拉好的窗帘外,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六点半,淼淼也醒了,感觉到脸颊贴着的温度,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早餐想吃什么”淼淼想了想:“蛋花瘦肉粥,还要一杯热牛奶。”霍斯衍翻身下床,身后的人抱了上来,静静地抱了一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可她想表达的他都懂了。“放心。”她这才松开了手。霍斯衍穿好衣服,出去做早餐了,淼淼也回隔壁去,把洗漱用品先拿过来,洗漱好后继续搬其他东西,来来回回一趟趟,等她全部弄好,早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霍斯衍把粥和牛奶端出来,淼淼已经在桌旁等着了,两人面对面落座,吃起热腾腾的早餐。淼淼问他:“今天还去师母家吗”“上午要去一趟警察局,结束了再过去。”她又问:“周老师什么时候”“明天。”霍斯衍说,“到时我们一起过去。”“嗯。”淼淼应道,“好。”吃完早餐,霍斯衍进卧室换衣服,他拉开衣柜,看到里面的女性衣物,愣了一下,转过身,发现床上多了一个枕头,桌上摆着她的粉色小闹钟,他又去浴室,洗手台多了她的牙刷,架子上,一蓝一白的毛巾并排挂着。属于她的痕迹就这么和谐地融入到了他的私密空间里。霍斯衍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憔悴、眼神黯淡的男人,几分钟后,他捧起冷水洗了把脸,从上方的置物柜中找到刮胡刀,一点点地把自己收拾干净。淼淼见他去换衣服却久久没出来,不免担心,正打算去看看怎么回事,刚好这时霍斯衍拉开了门,带起的风扑过来,她闻到了淡淡须后水的味道,再定睛看他,眸底有光闪过去,不由分说就上前抱住。这般粘人,是她独有的安慰方式。因为这个小插曲,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淼淼只好松开他,送他出门:“等你回来。”霍斯衍摸摸她头发,说了几句话后,走了。淼淼也准备去上班了。她来到实验室,刚进门就听到童放、侯舸和吴非几人在聊天。侯舸把指关节按得哒哒响:“那个社会良知小刘写长微博置顶道歉了,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端起键盘前怎么也不懂得先摸摸自己的良心。”网瘾青年吴非对这个套路摸得很深:“他们这一类人当惯了社会公知,自以为是伸张正义替弱势群体发声讨公道,实则颠倒是非黑白,浑水摸鱼,而且他道歉不见得是真心悔过,很可能是迫于舆论压力。”“你猜对了,”谈今天打了个响指,“我朋友也是做他们那行的,听他说是有人向杂志社施加了压力,如果这个记者不夹着尾巴道歉,估计就要饭碗不保了。”童放不以为然地轻哼:“这种虚伪的道歉,看着心里膈应。说不定他这边道歉完,等风头一过,键盘又要耍得溜起了。”“那也总比不道歉好,”侯舸接道,“被强按着低头也是低头,多按几次,人就老实了。”童放换了话题:“前天,中国医师协会和a市医师协会不是发表了强烈谴责暴力伤医行为,并希望能依法从严从快严惩凶手的声明吗不过,它们都只是行业协会,还是得由卫计委发话才有实际作用。”“卫计委昨儿个就表态了,对暴力伤医行为零容忍,也下发了通知,要求各医疗机构增设警务室,增加安保人员和全方位监控的摄像头。”侯舸叹气,“可是,要真正地处理好医患矛盾,还路漫漫哪。”吴非:“除了个别医生医德有缺之外,绝大多数医生还是很好的,你说哪个行业没有坏一锅粥的老鼠屎呢为什么偏偏医疗行业屡出伤医致死事件,我觉得吧,医患矛盾之所以越来越激烈,是因为对医闹者的处罚太轻了”谈今天问:“猴哥,你觉得这凶手能判死刑吗”侯舸摊手:“我觉得要是有用的话,还要法院做什么不过私人角度,我当然是希望他被判死刑。”吴非又说:“三年前,我们县医院有一个儿科医生也是在医闹中死了,后来那个凶手被判了六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行凶者用刀刺入他的心脏,但这一刀并不是致命伤,他的死因是在受伤倒地的过程中,脑部不小心撞上锐物”“法院考虑到犯罪嫌疑人认罪态度良好,且没有犯罪前科,酌情予以减刑。”“宣判那天,凶手知道自己只被判了六年,当场就笑了出来,而且他还故意面对着起诉他的检察官们笑。”“卧槽”童放和谈今天齐齐爆了粗口,“这他妈太过分了吧”吴非继续说:“后来检方认为对他的量刑畸轻,再次向省高院提起诉讼,你们猜结果怎么着”侯舸:“维持原判”童放:“追加刑期了”“都不是,”吴非笑道,“改判死刑了。”“为什么”这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因为,他之前曾肇事逃逸,手上早就有了一条人命,数罪并罚,所以就判死刑了。”侯舸感慨:“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时,童放看到了门口的淼淼,朝她招手:“怎么呆站着不进来”淼淼走入,跟他们打招呼。他们纷纷问起霍斯衍的情况,她统一答:“比之前好多了。”吴非拍胸脯保证:“你让他放心地去忙,实验室有我们帮忙守着”淼淼认真和每一双眼对视,真诚地说:“谢谢你们。”她这么郑重,这帮大小伙子们反而不好意思了。侯舸摸着脑袋说:“太见外了哈,实验室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守自己的家有什么好谢的”“到时年底你让衍哥给我们多发点奖金不就得了”“就是就是”淼淼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侯舸拍手:“散会,干活去”“收到”几人一哄而散。淼淼也来到办公室,全心投入到工作中。那边,霍斯衍从警察局出来,又打车去了师母家,刚好遇上国家卫生计生委的专员过来慰问家属,他始终是个外人,不方便进去打扰,下楼,来到周老师生前闲暇时喜欢去的小篮球场,在那儿坐着看几个孩子打了一下午的球。日落月升,又是一日匆匆过去。第二天,周立贤的遗体告别仪式在a市殡仪馆举行。门口挂着大大的悼词牌:周立贤先生千古副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前来送别,并送了花圈和挽联,市委书记和市长也来了,到现场的还有人体捐赠委员会的章之和主任,仁川医院的孟新城董事长及部分医护人员,其他大都是周立贤的生前亲友和学生。淼淼在领白花的地方遇到了谢戚明和谢南徵:“爸爸,哥。”霍斯衍微颌首:“伯父。”谢戚明点头回应。四人在胸前别好悼念的白花,两两前后进去。整个大厅庄严、肃穆。人们排得整整齐齐,七点五十分,周雪欢抬着父亲遗照,旁边她丈夫搀扶着她母亲,三人面容悲痛地走了进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宣布告别仪式开始,哀乐随之奏起。全体默哀,赠花圈。周立贤的女婿致完悼词,接着是副省长讲话:“周立贤医生从医三十四载,医德高尚,鞠躬尽瘁,敬业奉献,奋战在救死扶伤的第一线,是全省医务工作者的学习楷模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暴力伤医事件将竭尽全力维护全体医护人员的职业尊严和人身安全。”接下来是家属发言,周雪欢站到了正中间:“我母亲体力不支,所以由我作为家属代表来说几句。首先,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父亲的告别仪式。”她弯腰,深深地朝众人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我的父亲严格来说,不算是一个好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丈夫,但他是一个好医生。”“我以前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对父亲而言,病人会比家人更重要他几乎没有记得过一次我和母亲的生日,他与母亲结婚三十三年,结婚纪念日只过过三次。”“我怨过他,也怂恿过母亲和他离婚。我不理解为什么他心里永远都把病人排第一位,直到后来我和他一样,也成为了一名医生。”“我父亲做到了,将他短暂但完整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学,奉献给了他最敬爱的岗位”“父亲去的那晚,女儿问我,妈妈你为什么在哭我跟她说,因为妈妈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爸爸了。她才三岁,听不懂我的话,又问我,为什么没有了呢我说,因为外公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很天真地安慰我,去找回来就好啊。”“找不回来了。”“没关系,你还有我。”“这也是我想对我的父亲和母亲说的话,”周雪欢说到这里哽咽了,“爸爸,您放心地去,不必牵挂,妈妈有我照顾,妈妈,您还有我”淼淼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旁边的爸爸一眼,他也看过来,她一下泪流满面。“最后,我想为我的父亲念一段誓言。”周雪欢转过身面对父亲遗照,“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底下的医护人员们也跟着念起来:“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周雪欢倒地痛哭。告别仪式在成片的哭声里结束。淼淼和霍斯衍走出来,路的两旁,仍然围满了人,他们走着走着,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竟悄然放明了,太阳出现在灰云后,光芒耀眼,照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周老师,在天上哦。”霍斯衍露出了这几日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冷然的轮廓线条被日光晕得柔和起来,就连幽深的眸底也有明亮的光,他牵起她的手:“走吧。”和那晚一样,他们一路走回了家。不同的是,这次是走在和煦阳光下,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坚定,那十指相扣的手,也有着同等的温暖。据统计,这天一共有一千多人过来送别周立贤主任。当晚,半座城市为他暗灯,整整三分钟。霍斯衍屋里的灯暗了就再没有亮起过,他和淼淼早早地上床休息,只是很单纯地搂着,太累了,连话都没说几句,就陷入沉睡中。这一觉连着睡了十一个小时。清晨六点四十分,床头桌上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淼淼睡得正香,皱起眉,把头缩进被子里,一只修长的手臂从她身上越过去,捞起手机。霍斯衍眯眼适应光亮,看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小安安啊”,他以为是她闺密乔以桉打来的,接通后,他礼貌地先打了声招呼。那边的人似乎很微妙地停了足足三秒才开口:“斯衍。”这声音霍斯衍顿时睡意全消,他坐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伯母,早上好。”淼淼迷迷糊糊间听到他不知在和谁说话:“好,我会跟她说的。”她的思绪还迟钝着,习惯性地挪过去,抱住他的腰,蹭了蹭,轻声嘟囔:“谁啊”霍斯衍等安榕贞挂断才把手机放回去,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低声说:“你妈妈。”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