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七 月色
作者:越人歌      更新:2023-06-03 18:44      字数:2231
  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谢宁慢慢转过头看着皇上。皇上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那样沉寂。“这就,足够了吗”皇上半晌只问了这句话。方尚宫慢慢的点了头,话音象她前面说的话一样坚定不移。“这就足够了。”皇上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是吗”谢宁的手冷一阵,热一阵的。方尚宫讲的话不多,可是话中的意思却重的让她觉得难以担负。她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前一次生二皇子时艰难的关头,一时间又想到了那只去过一次的金风园。她记忆中的金风园凄清冰冷,在那里死去了太多人,明寿公主,贤妃,还有她的婶娘那是一个阴谋与死亡笼罩的地方。一时间她又想起了那个与皇上去见明寿公主的夜晚,高大松柏树长满了小路的两侧,密密的垂下的枝叶拂过轿辇的顶盖,发出悉簌细碎的声音,象是有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似远还近。谢宁忽然想起,金风园中最荒僻的地方,就是东北角的料库,那处曾关押明寿公主的院落,名唤风入松。方尚宫曾经被关的地方,莫非就是那里皇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掌灯。”夏月领着宫人鱼贯而入,将室内的纱灯一盏盏点亮。从敞开的半扇窗子往外看,院子里的灯也次第点亮。院落中的石灯,廊下的宫灯。被灯盏照亮的庭院,与刚才黑暗的宫殿,仿佛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光明回到了这间屋子里,看着方尚宫坐在那里安详如旧,皇上也平静而从容。仿佛只有她还陷在三十多年前的悲辛交加之中无法挣脱。但即使是此时此刻,谢宁神思不属,心不在焉的这个时候,她仍然本能的捕捉到了方尚宫和皇上掩藏在平静下的异样。明寿公主和方尚宫都说,太后差遣去的白尚宫将与此事相关的人都灭口了。方尚宫却活了下来。这一死一活,之间的出入怎么解释呢方尚宫怎么活下来的能在皇后的控制下救下她、在她难以动弹时照料她的人又是谁皇上站起身,扶着谢宁慢慢卧下,又将薄被替她盖好。“朕去去就来,等朕回来一起用晚膳。谢宁点了点头。目送皇上与方尚宫先后出去,谢宁紧紧闭上眼,随即又睁开。她存疑的地方,皇上绝不会想不到。望着因为刚才撩起又放下的帘帷,谢宁因为关切微微欠起身,但很快又因为疲惫而倒回枕头上。从她躺的枕上可以看见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下弦月被天际的叠云半遮半掩着。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一时间竟然恍惚难辨这哭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是多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吗可她马上就清醒了。这是三皇子在哭。这样的哭法,八成是又把襁褓尿湿了,让他觉得不舒服了。饿的时候他的哭声更短促,更急切。而觉得不舒服的时候,他一开始并不是在哭,而是不适的哼哼唧唧的,跟猫儿似的。三皇子当然不会说话,但是谢宁是他的母亲,她了解他有时候就象了解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她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流淌着。有人说母子连心,或许谢宁怔了下。方尚宫,她对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全然一无所知吗乳母抱着三皇子走进来,过了片刻二皇子也跟着乳母范氏一起来了。谢宁被这两个宝贝缠的顿时无暇去思索那艰深复杂的事了。皇上沿着回廊往前走,方尚宫跟在后头。这时候连白洪齐都没有在跟前伺候。等到了小书房的门前,方尚宫发现白洪齐已经先一步到了这儿来打点伺候着。小书房里的灯盏都点亮了,窗子开着,帘栊半垂,连茶都已经沏好。方尚宫迈过了门坎,站在靠右首的地方。皇上伸开手,白洪齐上前伺候,将皇上的外面罩的纱袍解下,另取了一件淡灰青色麻纱长衫替他穿戴上,又将茶斟满,端了过来。与从前不同的是,白洪齐没将茶直接递到皇上手边,而是先端给了方尚宫。方尚宫比平时慢了一拍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小托盘接了过来,缓缓走上前,将茶奉与皇上。白洪齐已经极识趣的退了出去,不但退出了小书房,甚至退到了廊阶之下,飞快的抬手拭去额上的汗珠。明明这时天气已经不热,晚风吹来了无尽凉意。皇上看了方尚宫一眼,两人的目光一触,皇上的目光显得坦然而澄澈,方尚宫却是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立刻将头低下。皇上将茶盏端了起来,随手放在一边。“方尚宫。”她垂得更低了一些:“奴婢在。”皇上顿了一下,轻声说:“刚才你说,只想再见到你的孩子一面”方尚宫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有了片刻迟疑,然后才答:“是。”皇上伸出手,将碧竹帘栊缓缓向上托起,露出天际被云层半掩住的下弦月。“朕也曾经和你想的一样。朕只想知道那个人的生死,唯愿能见到她一面。”他转过头来,容色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寂寥:“记不清有多少回朕就这样站在窗下,想着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眉毛什么样,鼻子又是什么样,她的声音是高还是低,她的眼睛是不是会同朕相象”方尚宫身子微微打晃,她抬起头来。“多少次看着月亮时朕都在想,她或许还活着,就在这世上,和朕看着同样的月色。”皇上静静的问:“你觉得,她和朕现在,是不是在看着同样的月色”方尚宫手紧紧握着,嘴唇止不住的发抖。他知道了。方尚宫觉得眼睛刺痛,克制了许久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沿着她枯瘦苍白的脸颊往下流淌。他知道了,那些话瞒不过他。“皇上”“朕曾经想,只要能知道母亲的音讯,能够见她一面就不再有旁的奢望,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还是太贪心,想要的远不止这些。”皇上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瞬,但这个笑容是如此短促,就象被疾风吹散了一样。方尚宫再也忍不住,她抬起手来捂住了脸,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