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作者:言祁      更新:2023-06-05 23:58      字数:3908
  是以,只有暂时先在这处山谷之中替她养伤,好在这里清幽僻静,无人打扰。他替她重新换过药,额头不禁冒了些薄汗,遂躺于石床之上休憩。忍不住偏过头去打量止歌,他一向觉着她狐身时甚为可爱,可如今这番不言不语的样子,倒叫他有些心悸,止歌已如此昏睡了许久,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他抚上她缠着纱布的脸庞,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鬓间常戴的那朵西府海棠花,早已不知凋零在何处。她如此偏爱海棠花,但汜水之底定是不能种的,他想,他可以在这处山谷里种满她喜爱的花,以后带着他们的孩子来这里。孩子?他轻笑一声,不知他们以后的孩子会不会如她一般古灵精怪又调皮捣蛋,但,一定也是极为可爱的。长欤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他在这里如此浮想联翩,兴致盎然,可另一边,他的好友卿姒却是忧愁不已,意郁难平。从八景宫出来之后,她便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慕泽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的行为让她很是恼火,若说他不想留在魔界,当初又为何那般积极地要与她一道?若是他不想再管自己了,那她也定不会再厚着脸皮逗留于玄碧紫府,她决定去问问清楚,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好方便她早做打算。她想了数种质问的方式,有梨花带雨泫然欲泣地抱怨,可这显然不适合她的风格;有破口大骂厉声痛斥地控诉,可事情尚无如此严重;还有一脸冷漠面色肃然地责问,可她却又不敢真的这样做。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弱弱地问一句:“上神,你那日怎么突然就走了?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呢?”卿姒啐了自己一口,怎么一到慕泽这里,就变得如此没有骨气,她以往的潇洒不羁、肆意洒脱呢?可惜她想了那么多种方式,却连一种也未用上。只因回到玄碧紫府时,正好撞见要出门的里桑。“上仙,你终于回来了?”里桑见着她很是欣喜,这让卿姒很是感动,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又万般扫兴。“咦?上神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卿姒微挑眉:“上神还未回来吗?”不应该啊,他不是昨日就回九重天了吗?里桑挠挠头,应道:“没有啊,昨日夜覃上神……”他话到此处,倏地沉默。卿姒叹一口气:“里桑啊,十多日不见,我们还是朋友吗?”里桑忙不迭失地点头。卿姒接着道:“那你何故又变得如此支支吾吾了,所谓朋友,便是要把你的喜乐忧愁都分享与我,懂吗?”里桑愣愣地颔首,面色为难地看了卿姒一眼又一眼,终是道:“昨日夜覃上神将灵蔻公主送到府上来,言灵蔻公主受了伤,上神去替灵蔻公主寻灵药了,我以为……我以为上仙也与上神在一处呢。”灵蔻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那日她不是还在自己院中活蹦乱跳地吃糖蒸酥酪吗?所以,慕泽不告而别其实是为了替灵蔻寻灵药?不知为何,得知这个答案,卿姒的头似乎更痛了。里桑偷偷瞥着卿姒的反应,见她面色有些不郁,心下也有些内疚,刚想出口安慰她几句,却闻她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方才见了我如此高兴,不是因为我回来了,而是你以为,是你们家上神回来了?”里桑眼神飘忽,打着哈哈笑道:“哪里哪里,上仙回来了我也高兴。”卿姒睨他一眼,兀自往府内走去。方要跨过大门,她却又转头问道:“你说灵蔻公主受了伤,她现在如何了?”里桑闻言,一拍脑门,急道:“就是眼看着快不行了,我这才说去寻夜覃上神来着,哪想着在门口遇到了上仙你。”不行了?卿姒挑眉:“我去看看。”里桑只道:“夜覃上神设了道仙罩,上仙你怕是无法靠近。”夜覃设下的仙罩,她其实未必就破不了,但里桑都这样说了,她若是强行闯进去,反而惊了灵蔻怎么办?好心办坏事,一向不是她的作风。思及此,她便也就做罢了。回到房中,褪下外袍,左肩上十几处密密麻麻的伤口早已与衣物凝为一体,拉扯时牵动皮肉,又有血丝溢出,衣袍上还未来得及干涸的污迹又添一层新彩。那玖婳还真是会逮空子,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趁机偷袭,下手还如此狠毒,要是她再愣一会儿,怕是整个左臂都要废了。卿姒也是自恼,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她带偏,更恼的是,当时自己一心想拿到酆亓灵水后便去圻渊,也忘了找她算帐,敢这样暗算自己的人,此前还从未遇到过,下次若再有机会去魔界,一定要打得她认错道歉不可。将将把衣物剥开,露得一截莹白圆润的肩头,卿姒拿过药瓶上药,忽闻门外响起一阵喧闹之声。难道是慕泽回来了?她立时拢好衣衫,匆匆披上外袍,行至长廊之上。她出去的时候,正巧见着慕泽从院中经过。他脚下生风,步履匆匆,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端穆,无甚波澜。卿姒不禁回忆,她似乎从未见过慕泽面上有过太大的表情,无甚太悲伤,也无甚太喜悦;无甚太愤怒,也无甚太急切。似乎他生来如此,无欲无悲。可是她知道,他有,或者说,曾经有过。大抵九天玄女以自身神体封印刑天之时,便是他此生最悲痛的时刻。她曾问过他,失去心爱之人是种什么感受,他的回答,她至今都记得清晰。可仙界的八卦里说,九天玄女和上神慕泽从未有过交集,那么,她究竟晓不晓得,曾有一个人,视她为心爱之人?而他,又为何视她为心爱之人?卿姒的眸色愈深,她瞥见慕泽的衣角有斑斑血迹,脚步也不似以往从容,有几分硬撑的意味。能令他受如此之伤,那灵药究竟是有多珍稀?想来,慕泽已经救过灵蔻公主两次了,第一次是引魂珠,虽说过程波折了些,可也勉强算得上是安然无恙。这一次已受了如此重的伤,若再有下次,岂不是要拿命相抵?卿姒莫名地有些羡慕灵蔻公主,女孩子,谁不希望能被人保护着,珍爱着,像一朵娇嫩的花儿一样被养大,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时刻呵护。她没有父母,自有意识以来,便是在玉京山长大。从小跟着师兄们勤学修炼,跌倒了,拍拍灰尘爬起来便是。没有人会问你疼不疼,你若现在不愿受这点儿疼,将来又如何能保护自己?她从小,便晓得这个道理。慕泽应该没看见她,卿姒盯着他的背影沉思良久,转身欲走之际,他却回首望来。即使受伤,也并未削减他丝毫清俊,眉如墨画,目似点漆,一如往常风采。他的目光在卿姒身上梭巡良久,忽而眉头紧锁,就要走上前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仙娥见状,急切地道:“上神,您再不过去,公主可就撑不住了!”慕泽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他朝着卿姒道:“你……”仙娥“扑通”一声跪下,语带哭腔:“上神,公主真的撑不住了!”慕泽看了卿姒一眼,终是转身离去,脚步比方才更为匆忙。卿姒倚廊而立,目如沉水。左肩上的伤口越发磨人,疼痛像是倏尔转醒,从她的皮肤表面一直蔓延至五脏六腑,将心脏包裹得密不透风。可,有谁在意呢?又有谁发现呢?从始至终,唯一提醒她的人,竟是那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魔族大殿下,北絔。一个……称得上是点头之交的人而已。她扯了扯嘴角,转身朝着屋内走去,脚步略显虚浮。第41章 乐里偷闲许是昨晚一夜未眠, 今日又打了无数场架, 虽说前几场都是五招之内利落地将对手踢下台, 但白日里发生的每件事,都令卿姒感到疲累不已。她囫囵地上了药,头才挨着枕头便已沉沉睡去, 她有预感,这一觉会睡得很长。夜半时分,似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那人对屋内格局似是极为熟悉, 于黑灯瞎火之中行得从容顺畅, 竟也没说被某处横亘的圆凳桌角给绊住。他径直朝着床榻行去,挨着床沿坐下, 一袭如水蓝衣铺洒在床褥之间, 给素净的四方空间添了几分异样的生机。紧接着, 卿姒的白绸里衣被剥至肩头,肩上的伤口被从窗槛处流泻进来的月华映衬着,斑斑点点, 深深浅浅。那人的手指欲抚上伤口,却堪堪停留在其上,带着些许不经意的颤抖。手指阻隔了月光, 衬得其越发莹润透白, 修长有力。他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盒, 指尖沾了些暗红色的膏体, 涂抹在卿姒的伤口处。动作轻柔, 甚是细致。涂完药后,他的手却未立时撤回,而是在伤口周围轻轻摩挲着,忽而俯身印下一吻。直起身后,他替她拢好衣衫,盖好被子,就那样坐在床边看了她一宿,直至天明时分,才悄然离去。翌日。卿姒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左肩上的伤口不如昨日那般痛得厉害,想是睡足了觉的缘故。睡觉果然是个好东西,既能缓解伤痛,又能排忧解愁。一觉醒来,只觉天地都清明了不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执着于过去像什么话?她利落地起床,为自己描了一个十分细致的妆容,倒也称得上妆面胜画。做完这一切后,她又神清气爽地出了门,打算去寻些填肚子的东西。还未走出院中,里桑便迎面而来。“上仙醒了?”卿姒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在梦游?”里桑愣了一瞬,转而笑道:“上仙别打趣我了,我给你带了膳食来。”还是这句话比较中听。卿姒看着他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盘糕点,忽而问道:“灵蔻公主怎么样了?”里桑动作未停,只道:“昨日上神带回灵药后,便一直在灵蔻公主宿的屋内施法,忙活到大半夜,总算是将她救了回来。天帝与天后娘娘亦是在屋内守了一夜,天明时分才离去。但灵蔻公主如今还昏睡着,上神需在她身边随时留意一二,以防有个什么变故。”卿姒拉长嗓音回了声“哦”,又道:“天帝与天后没说将她接回去?”“那倒没有,瞧着天帝与天后的模样,似乎还挺乐意将灵蔻公主留在府上的。”里桑已将所有盘子摆于桌上,道:“上仙请用食吧。”卿姒随意挑了块芙蓉糕,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上神既要在灵蔻公主身边随时照料着,定是没空指导我修行了,那是不是说,我可以出去玩了?”里桑面有犹疑地道:“应该……是吧?”那就是了!用过早膳,卿姒转着笛子一派悠闲地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