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自己
作者:玉洞子      更新:2022-05-05 00:15      字数:3854
  “刺!砍!斩!”

  空气中犀利的鞭声炸开,三丈长的绞皮鞭子轮次抽打在四个方位的木桩上,格凝苏玛拖着那柄犀利的纹铁牙刀,喘息着突进退后,依着吼声劈斩那些木桩。

  木桩上都伸出突兀的铁枝,他的刀每一击都要避开那些铁枝劈斩进去,在木桩上留下一道痕迹。

  格黎拄着刀剑坐在背后的土坡上,三丈长的软鞭子在他手里像是个活物,每一击都不走空。

  他小时候牧羊时就靠了这个本事,远远地用响鞭惊住想离群的羊,自己却踞坐在马背上丝毫不动弹。当时还只是老汗幼子的乌吉延远远看见了,赞叹着说,像是带着几千个勇士的将军。

  格黎的呼喝越来越快,手里的鞭子幻化成一片影子,渐渐地他不再指点攻杀的手法,紧紧抿着嘴唇挥鞭,无数的鞭子声在周围响成了一片。

  看着格凝苏玛不断喘息着,跌跌撞撞地拖着刀冲向下一个目标,他却没有停下的表示,每当格凝苏玛挥刀错了一次,长鞭就连续地打在她错过了的木桩上,勒令她奔过去补上一刀。

  如果不是有马符咒和狗符咒在维持着格凝苏玛的日常行动,恐怕这时候,格凝苏玛根本就不能下床行动。

  居雅夫人捧着新衣,跟在格黎后面站着,看着丈夫铁铸一般的面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

  格凝苏玛喘息着扑前,一记重击劈杀在木桩的正顶,鞭声已经响在了右后,她这时候却再也守不住平衡,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以腰劲带动旋转,一刀平斩在木桩的中间,却没有避开铁枝,刀几乎被震得脱手。

  她觉得浑身像是灌满了铅,沉甸甸的眩晕就要把她压倒,前后左右无数声鞭响一起炸开,他旋转着感到茫然一片,隐约中那些木桩都像是真的敌人,紧紧围绕着自己。

  像是有刀光在闪,笑声在回荡,又听见马蹄声狂风一样扑来。

  “古赫!快停下来!”居雅夫人的喊声像是无比的遥远。

  她跪在草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急剧地喘息着,舌头干得像是要裂开,她努力吞了一口唾液,唾液粘得像是胶,心脏在胸膛里狂跳着。

  这时候,她用力按着心口,这是从小带出来的疾病,每当劳累的时候,那种紊乱的心跳简直像是要把她从头顶到脚后跟整个震成两半,又像是有人在里面狠狠捶着她的心房。

  居雅夫人奔上去扶住了她,看见她此刻,美丽的脸庞上泛着异样的血红,胸口起伏得令人惊惧。

  “错了!”格黎大步上前,扯开了居雅夫人,“刚才那一刀,你该用的是逆雷击!我告诉过你不止一次,雷之后若是右后有敌人,应对的手法绝不是左中平!你仔细看看,你退步挥刀,这一转身,大半的力量都耗在转身上,就算你的左中平砍中了敌人,又有什么力量劈开敌人的甲胄?”

  “是!”格凝苏玛拄着刀,喘息着又站了起来。

  木犁以鞭柄不断地敲打着方才的木桩,格凝苏玛双手举起刀,一双白皙的玉手不住地颤抖。

  她脚步虚浮着,侧身,刀光从下面转起,逆劈在木桩上,牙刀发出嗡嗡的震鸣,她整个人都被反力推了出去。

  “这不算逆雷击!”格黎抛去了鞭子,“那就再练五百次逆雷击!”

  他一手收起胡笳,一手扯住居雅夫人向帐篷走去。

  年少的古赫孤零零地站在夕阳里,头发全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她旋即用丝绳简单绑好了头发,默默地看着西边的落日。

  格黎走出几十步,听着那单调的劈砍声又响了起来,他手指在胡笳上拨拉了几下,没有回头。

  “格黎,你都让古赫这么练了一天了,没完了么?”

  路过最近的帐篷时,大合萨干瘦的老脸从帘子后面探出来,有些凶恶地喊着。

  格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祖上哪家的孩子不是这么练出来的?她几个哥哥七岁时喝的奶里就搀了烈酒,一下午就可以砍断四根木桩,我小时候练刀,冬天满手的血泡都结上冰,也不敢偷懒…不逼着古赫练一练,将来遇到什么危险,就是站着被人活劈的木桩,现在这样,已经是轻的了。”

  说实话,格凝苏玛和莫弈于兄弟几个这也算是另类的“嫡庶之分”了,莫弈于兄弟几个先出生,却都是别部女子生的,而格凝苏玛,是苏丽尔格凝素南唯一的骨血,如今几个哥哥都没了…她若是不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将来车里虎能放心让她跟着甄应辂离开吗?

  这其中,甄应辂也没有提出反对,只是安安静静将马符咒和狗符咒佩戴在格凝苏玛身上,表示自己不会掺和,所以现在人都很少出来了,顶多也就找点草药回来给格凝苏玛洗药浴,恢复一下一天缺失的体力,然后第二天又继续…

  “你这头老蛮牛,古赫才十五岁,能跟你比么?”

  阿摩稚努力扯着他的袖子,可是老头子完全不理会这些。

  “上了阵,是奴隶还是先汗的嫡系血脉,有什么区别?”格黎声音硬得像是铁石,“日逐汗命我教导古赫刀术,大合萨懂刀术么?”

  他扯着回望的居雅夫人,头也不回地去了。

  老头子恶狠狠地瞅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在草里:“一辈子都是个放羊的死木头!”

  他跺跺脚噔噔噔地回了帐篷,坐在木柜上猛喝了一口烈酒,还是透过掀开的一块羊毡看着远处挥刀劈杀的格凝苏玛,缩了缩脑袋。

  微风起了,帐篷里没生火盆,却像是提前步入了冬天一般,空气当中隐隐的有点寒气。

  阿摩稚扯了一件羊皮短袄给他压在背上,大合萨毕竟也六十多岁了,在索伦诸部的争端当中能活到六十岁的人已经不多。

  在格黎的帐篷里已经住了一个半月,大合萨也就跟着赖在格黎的帐篷里呆了一个半月。

  格黎倒是不缺这点食物供养合萨,不过他明显是不喜欢整天看见大合萨那张醉醺醺的老脸。

  居雅夫人倒是经常烹调香辣的手抓黄羊肉和烤鹿肉,阿摩稚都吃得胖了好几斤。

  不过阿摩稚心里有隐隐的不安。自从古赫回来了以后,老头子的精力全在世子身上,以前那些对他百般逢迎的贵族们也都已经不再来巴结了,都对老头子敬而远之,唯独留里出克叔侄俩还经常送好酒好肉给他。

  阿摩稚旁敲侧击地问,老头子总是哼哼哈哈的,谁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整个纳亚阿城里,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体弱的嫡系血脉身上,阿摩稚也不觉得老头子真的相信《太吾神卷》上虚无缥缈的说法,若是他对天神真的那么虔诚,也不至于用他养的硕鼠占卜了。

  “我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拼命地练这劈刀。”大合萨拈着几粒硬米逗着硕鼠磨牙,“练刀有什么用?”

  “不练刀,当不了武士啊。不上阵,谁都瞧不起,在我们索伦部,不论男女都要有战斗力才行。”阿摩稚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如果不是我身体太弱,阿爹也不会送我来学占星的。”

  老头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后悔啊?”

  “也不是。”阿摩稚看着帐篷顶,“我就是想跟我阿爹一样骑马打猎,多威风。伯利青汗,我们索伦诸部推举出来的英雄,不都是勇敢的武士?”

  “可笑!都跟格黎那个蛮牛一样,只知道跨马舞刀,上阵都不知道用脑子。

  关内人说我们是蛮族,这些人就真的蛮劲发作,就知道拼血勇。十个鲁埃尔也未必拼得过一个格黎,可是本部的神箭手还是留里出克,格黎也不过是个将军。

  早不是当年伯利青汗的时候了,拿一把刀想在林木当中当英雄?刀术练得再好,又杀得了几个人?蠢!”

  “那合萨你说怎么算英雄?跟关内人一样缩在石头的宫殿里,马都不会骑,算英雄?”

  “其实最英雄就是算星相,当合萨!说吉祥就是吉祥,说凶险就是凶险,出征出牧都听你的,喂个硕鼠就有人供养。”老头子从腰里的小袋里摸了一颗黑豆和一串小麦穗进去,扔进硕鼠的小笼子里,那个小东西瞪大了黑眼睛,小爪子抱着,盯着两颗谷子看了看。

  “这回又是什么事?”

  老头子挠了挠光头:“呼尔鲁特家生了小孙子,他们主人送了礼物要我给孩子起名,我想应玄要是选黑豆,我就叫他呼金,要是选,我就叫他博尔肯。”

  “呵金什么意思?博尔肯又什么意思?”

  几百年来,索伦人学习和接触关内的文化越来越多,贵族们日常交流也确实都喜欢用中原官话…反而是索伦古语被忘得差不多了,只剩守着古书的巫师合萨们还晓得那些饶舌的古词什么意思。

  阿摩稚学了几年,呼金和博尔肯这两个词还没有听过。

  “去过大湖,看见过那些白头隼么?”老头子伸展双臂向着天空,“呼金啊,就是那最勇敢的雄隼,展开白色的双翼可以飞到江神乌苏里的神座旁。”

  “博尔肯呢?”

  “雌隼……”

  阿摩稚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那只叫应玄的小鼠选了麦穗,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摇了摇空空的酒罐。

  “对了,日逐汗传召两日了,合萨你真的不去?”

  “又不是急召,没事,不是教给你了么?说我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怕被风吹了,不敢出帐篷。”

  “金帐宫那边,大汗的伴当来了几次,就算合萨你真的身体不好,也总得有个什么病可说啊。”

  “就说我骑马摔了,拧了脚!”老头子站起来,摸了摸脚踝,半边身子一塌,好像立刻就瘸了,一歪一歪地蹭到帐篷角落里,抱着酒坛子拿佩刀撬上面的锡封。

  “博而肯这个名字不错。”

  “很合适呼尔鲁特家那些孙子们,就知道穿彩色的丝绸,买关内贩来的女人。”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应玄选的结果从来我都满意……”

  他忽地呆了一下,这个声音并非阿摩稚的,而帐篷里面没有第三个人。

  他猛一回头,阿摩稚已经跪下了,叩头在地不敢抬起来。

  帐篷帘子掀开了一半,飘进来一角乌青色的大氅,重甲反射夕阳,只能看见那人魁梧的身材封住了帐篷口。

  老头子眯缝起眼睛,酒坛子“咣当”落在地上,他看清了那人的身形,这不就是大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