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作者:木苏里      更新:2023-06-17 01:14      字数:4539
  那声清啸似的金兵鸣声穿过了房间窗玻璃,直奔水波浩淼的江面而去。片刻之后,齐辰就见窗户外头,之前被龙牙打散在海底的幽灵大军再次浮现出来,千百人手提长刀,倾身掠过江面,直奔这里而来。☆、第三十一章千顷江面,烟波浩渺,提刀而来的幽灵大军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响动,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却有种难言的气势。齐辰看着那些已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将士,仿佛听到了刀剑相击、铠甲相碰的清响,战鼓擂响的轰隆声,千匹战马奔腾而过的马蹄声,还有震天的喊杀声……“他们也是执念太深而被留住了魂魄吗?”齐辰瞪大眼看着窗外,忍不住开口问龙牙。“执念太深是不错,不过那不是整魂,而是未散的魂气。他们的魂魄早就不在了,而这魂气就好比是影子,随便搅一搅就散了。”龙牙瞥了眼窗外,似乎毫不担心那些将士会冲杀过来似的,把目光又落回到墙上钉着的那人身上。齐辰以为他还会出手补上一击,在那人彻底挣脱之前,把他重新钉回去。可龙牙却并没有那么做。相反,他看着那人挣扎着扯下自己大半身体还差一条手臂的时候,干脆抬手一招,把刀光和血网收了回来。那将士还正在使力,禁锢他的力量却冷不丁消失,于是他一个反应不及,因着惯性的缘故,整个身体没能平衡住,被自己的力道甩得朝侧前方踉跄了两步,一个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手里的陌刀猛地扎在地上才算是撑住了。他皱着眉抬头正欲站起来,却正好和窗外千百将士对了个正着,刚要有所动作的身体瞬间僵住了。那些将士悬在身侧欲断未断的胳膊、胸前深可见骨的狭长伤痕、身前插满的羽箭、勃颈上致命的刀口、满身满脸的血污……就这么一点没少地全都落进了他的眼里。之前龙牙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理智全无,只顾失心疯似的抬手就打。可这会儿,这些将士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那拨,他们这副惨死的模样对他而言,却比万般劝解和叫骂都有用。他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就那么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人。收了手的龙牙一直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反应,此时更是怕他看不清似的,居然还上前一步把窗子打开了,于是外头千百将士呼啸而来带起的风和水汽,瞬间糊了屋里人一头一脸。齐辰:“……”龙大爷这样的奇葩简直百年难得一遇,这种时候居然还要开门迎客吗!那幽灵大军的速度也不是开玩笑的,千顷江面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屋前,距离开着的窗子几乎不到一米。那些泛着冷光的铠甲上带着的寒气,混杂着一股子江上的潮湿味,就这么扑进了屋子。齐辰被刺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因为下一秒,那些幽灵军就能破墙而入冲进屋子里了。可偏偏这屋里唯一能和他们抗衡的龙牙连眼皮都没抬,甚至还站在跪地的那将士身边,抱着胳膊,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淡定得叫人蛋疼。不过下一秒,齐辰就明白了龙牙如此淡定的原因——那千百将士的魂气组成的幽灵大军,在触及墙面,眼看着要进屋的那一瞬间,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留下一片迷蒙的水汽。陌刀撑地,单膝跪着的将士眼睁睁看着幽灵军消失在面前,愣了好一会儿后,张口喃喃着:“人……人呢?”他直勾勾地瞪着窗外空空如也的地方,喃喃了几遍之后,突然站起身来,有些癫狂地绕着窗口转了两圈,声音急切:“他们人呢?!明明……明明方才还在!明明方才就在我面前,怎的一闭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呢?!”他身上的时间早已凝固在千年之前,不会再添新伤、不会流血、也不会流泪……但是齐辰看他那神情模样,却好像眼眶已经红了,鹰似的眸子里已经笼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雾。他此时的神智看起来十分混乱,好像是疯着,又好像还有一丝理智。就像个困兽一样,在窗前绕转了几圈。他仿佛根本看不见齐辰、龙牙他们,也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满心都在窗外陡然消失的那群将士身上,想见他们,却又不知道怎么见,只反复念叨着那几句话。颠三倒四,疯子一样。“人呢?”他的声音依旧像是砂纸刮擦着金属一样,哑得让人难受,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费劲了一身的力气,却还是低得让人几乎听不清,“他们人在何处?我……我的兄弟他们人在何处!我明明见到他们了!明明——”他这话还未说完,千顷江面的那头便又聚起了一片乌压压的影子——那些幽灵大军再次出现了。和刚才一样,他们依旧提着长刀,身子前倾,一副随时可以扑上来拼杀的模样,掠过江面,直奔这里。屋里那疯了似的将士突然哑了火。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江那边的幽灵军,没说完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江面烟水茫茫,那群幽灵军奔走在其中,就好像还是在战场上一样,脚下的烟是马蹄踏起来的尘雾,湿漉漉的潮气是铠甲上沾的汗水和血水……屋里的那名将士不知当初在军中呆了多久,操练了几年,即便是在这样的情景前,即便在他疯疯癫癫不知岁月几年的境况下,身板依旧是挺直着的,就像沙场上最利的一杆长·枪。镶了合金的窗框像是一面分隔符……左边是漆黑的夜色,右边是通明的灯火。左边是浩荡奔走的大军,右边是站得笔直的将士。左边是千年以前的场景在千年之后重演,右边是千年后醒来的人心还留在千年之前。一面是残影,一面是孤魂,只是两者都已不属于这人间。这大概是两边唯一的共同点了。那将士身体板直,僵立在窗前,直直地看着那群幽灵军越来越近,很快便要到他眼前。他突然张了口,低声说了句:“你们可还安好……”他的声音嘶哑,又低又轻,近乎耳语,带着一股子小心翼翼地味道,似乎声音再大一点点,对面的那群人就会被他惊走一样。可他“安”字刚说完,那群幽灵军便到了眼前,在触及房屋的那一刹那,如同碰到了墙壁的气泡,“呼”地就散了。于是,最后那个“好”字便噎在了他喉咙口,只留下了一点略带哽咽的气音。齐辰先前在帮他修复铠甲上的伤口时,看到的只有些零碎的片段,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过程。他不知道这将士在最后一刻究竟经历了什么。或许是落了单,或许是被围困,孤军奋战,和大部队失了联系,以至于至死也不知道和他一起奋战于沙场上的最后那一波兄弟究竟怎么样了。于是千年之后,在看到这群幽灵军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尽管,这话的答案一目了然……新一波的幽灵军又从江水尽头浮现出来,依旧不知疲倦地提着长刀,浩浩而来。那将士一动不动,也依旧不嫌厌烦地站在窗前等着他们。齐辰突然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了,拽了拽龙牙的袖子,正要开口,就感觉自己脚边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冷不丁碰到脚踝,吓了他一跳。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一直面朝下被丢在地毯上的老袁动了动,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了。老袁手在地上摸索了两下,使了三回力,这才撑着自己的身体翻了身,仰躺在地上喘了两口气。他大概觉得周身都不太舒服,“哎呦”着哼了两声,这才缓缓把眯着的眼睛睁开,适应这头顶的灯光。结果在他睁开眼,视线重新恢复清明的一瞬间,就发现龙牙和齐辰两个人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老袁:“……”救命——龙牙阴森森地冲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讥讽道:“睡得爽么?”老袁一抖,下意识答道:“……还、还行!”刚答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齐辰一脸惨不忍睹地看着他,心道: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非死不可的。“哦——”龙牙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道:“拜你所赐,我们去江底游了一圈。这是我现在没空管你,不然,老子肯定找个壳儿给你套上,把你扔到江心去飘他个十天半个月的再捞上来喝王八汤。”老袁都快哭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听他的话,喊你们来看看——”他正说着,眼睛胡乱朝旁边瞟了两下,结果先是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铠甲,张嘴就想“嗷——”一嗓子嚎出来,还没等出声呢,又看到窗外直扑过来,眼看着要进屋的幽灵军。顿时两眼一翻,好容易憋回去的“嗷——”在喉咙里打了个滚,转了三百六十度,又滚了出来。刚要出口,龙牙抬手甩了一排短刀,“咚咚咚咚”沿着老袁扎出来一个人形,中间那个更是直接横着飞过去,刀面“啪”地一声狠狠打上了老袁的嘴,把那声惊叫挡了回去,而后翻了两下,顺着老袁的胸口滚落下来,掉在肚子上,刀尖正好对着要害。老袁:“……”他被百转千回而不得出口的惊叫憋得脸都红了,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僵着脖子,维持着两手撑地的姿势,半躺不躺的挺尸在那里,双眼左右乱转,从眼角瞄着他周身地板上钉着的短刀。尿都要被吓出来了。不过他随即便发现,龙牙虽然一肚子不爽,但并没有真的要他命的意思,齐辰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比起他,龙牙和齐辰显然对窗边的铠甲更感兴趣。而那铠甲却对这边的一系列动静充耳不闻,依旧笔直地站在窗边。老袁这才注意到,刚才那拨幽灵军已经消失了,悄无声息,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他跟着屋里的其他三人一起,也看着窗子外头,直到又看到一波幽灵军提刀冲杀过来,姿态样子都和刚才那波别无二样,只是在快冲到屋里时,就变成了泡影,消失不见了。“他们为什么进不来?”齐辰小声问龙牙。“因为这里光太亮,人气太重,他们魂气弱,承受不住。”龙牙抱着胳膊,淡淡解释道:“这一段江风水有点怪,大概和你在江底碰到的那处石洞有关,这里被人动过手脚,现在被破了,整片江莫名形成了一个循环场。在这屋外被打散掉的魂气,在江那头又被重新聚起来,然后再次重复之前的过程,就是个死循环,懂没?”“这不就和那种常说的灵异事件类似么,电闪雷鸣的时候,故宫能看到宫女那类……”老袁哆嗦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插了句话。龙牙从眼角瞥了他一眼,意思十分明显——听你放屁?“……”老袁默默闭上嘴巴,眼观鼻鼻观口,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老袁说的那种跟这种一样吗?”齐辰问道。“不一样,那是恰好天时地利,把过往发生过的重播一遍。这是魂气未散,不断重聚消失。”龙牙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老袁:“……”战俘果然是没有人权要被区别对待的。齐辰看着那将士僵直的背影开口道:“那这要循环到什么时候?”“过了夜里两点吧,两点之后阴气慢慢淡了,就该消停了。”龙牙答道。龙牙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半夜两点一过,最后一波幽灵大军冲到屋前,化作水汽消散之后,便再没有新的从江那头过来了。房间的窗子一直开着,屋内空调开了和没开差不多,暖气都从窗口跑出去了。龙牙当然是不会怕冷的,齐辰早就被他烘干了,此时倒也还好,唯独躺在地上的老袁,身上的水还没干透,周边的地板上还插着十几把短刀,肚子上还摇摇欲坠地摆着一把,姿势维持得十分艰难,可谓又冷又麻,非常酸爽。那将士似乎还不信那群幽灵军消失了,站在窗边又固执地等了许久。他那身铠甲上覆着氧化层,满是岁月的痕迹,早已不再光亮,此时更是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然后又凝聚化成水滴,顺着铠甲的面流淌下来。有些从他护头的兜鍪上滚落,沾在他的眉毛眼睫上,湿漉漉的一片。仿佛一眨眼,那些水就会凝成珠,顺着眼角淌下来似的。不过他一直都没有眨眼。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江水那头,一动也不动,好像下一秒,那群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还会出现在他眼前一样。尽管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了几个小时,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一副没有看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