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下班之前，把一个文件袋扔给她，里面是一叠履历表。“一直忘了拿给你了，多了解了解这位才俊，人家明天就过来了，别对人家什么都不了解，到时候容易闹笑话，还有，明天跟我一起过去接机，毕竟以后是咱们的人了。”“……”倪梓掂了掂文件袋，捧在手里莫名有一股厚重感。当然了，也确实挺重的……她绕开文件袋的密封线，把里面的资料取出来，看见封面上的署名之后，心底猛颤了一下，像是电击似的一震，跟着掌心一下子就凉了。以她……多年的混日子的经验来判断，老天爷捉弄人的手段，往往是既狗血，又出其不意，打得你措手不及。里面写了什么内容倪梓倒没怎么看进去，光是看右上角的一寸彩照就够她看半天的了。目光往下，又对着doctor of medicine这几个单词愣了半天。今晚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八点换班，倪梓在更衣室换下一身白大褂，拿着东西准备走人。童医生进来一看见她，拉着她到旁边问：“那位检医生今天过来吧？”倪梓只点了点脑袋。刚换完衣服的小护士跑过来也问：“这位检医生很厉害么？我看李主任这几天心情很好。”童医生笑了笑，说：“美国医学博士，你说厉不厉害？”小护士似乎不以为然，“美国来的博士就厉害么？咱们国内的博士也不差。”“是不差啊，”童医生靠着衣柜，抱着胸，说：“这么跟你说吧，国内医学专业跟美国那边的学制不一样，国内修个博士，本硕博至少也得8年，美国那边拿到本科的学位才有资格接触医学专业，硕博4年，而且这检医生还是个华人，他首先得通过gpa，mcat这些考试，想当医生还得通过usmle……”一夜无事，一夜无眠。倪梓幽幽一叹，拿着东西开门出去了。小护士：“那个叫什么？gps？gdp？”童医生：“是gpa，资料显示，这位检医生已经拿到了那边的执业资格和规培资格……能在四年内完成这些的人屈指可数，半途而废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这检医生就厉害在这里，年纪轻轻，前途一片阳光灿烂。”……他都取得美国的医师执照了，还回来干什么？回来还得重考吧？倪梓在临睡之前，脑海中就盘旋着这个问题。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还亮着，迷迷糊糊的听见桌上的手机在响，好像响了很久，却很执着。倪梓蹭了过去，是李主任。她刚把手机贴上耳朵，李主任就道：“倪梓啊，你到哪儿了？”……到哪儿了？倪梓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昨晚主任让她跟着一块儿去接机的事。她说：“……快了，路上有点塞车。”李主任说：“塞车？下午四点也塞车？那你赶紧的。”倪梓“哦哦”声一边回应一边站起来打开衣柜拿衣服，“很快很快，争取一个小时以内。”机场离这里挺远的，倪梓出门之后直接打车过去，一路上脑子里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双手交握着，十根手指头被车内的冷气吹得发凉。这九年以来她活得有些漫无目的，带着些认命，周围的任何事物不再鲜活，仔细算下来，也只有一段蒙尘的旧事可以时不时拿来回味。倪梓下了车之后，按照李主任的指示在机场里转了半天才找对位置。李主任冲她招了招手，说：“人都快下飞机了。”倪梓过去靠着栏杆，“不是还没下飞机么？”“打起精神来，”李主任拍拍她的背，“你现在代表的是咱们医院，精神面貌不要这么萎靡。”“没睡饱……”倪梓靠着栏杆懒懒道。“你看你这点出息，”李主任感觉非常闹心，问：“人家的名字你记住了么？”“记住了。”倪梓只好站直了，挺着腰杆子。李主任这才稍微有点满意，说：“人过来了记得要热情，院长非常重视这位年轻人，特地嘱咐我亲自过来接机以表重视，咱们医院向来是……”“求贤若渴。”倪梓抢了话。“知道就好。”李主任笑了笑。旁边两侧都有接机的人，举着牌子翘首以盼。到了倪梓这里就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好在李主任没去注意，一直看着通道出口不断走出来的人，就怕错过。“嘿！来了，”李主任提醒她，“快招手。”招手……不要。倪梓双手交握垂在腹下，甚至连抬眼看过去的意志都很薄弱。“你好你好，检医生，”李主任隔着栏杆跟过来的人握了握手，笑呵呵道：“欢迎你。”然后暗暗抬肘撞了一下旁边没一点儿反应的倪梓。“有劳您跑一趟了。”检易轻微扬了扬唇，随意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客气客气，我仅代表我院以及顾院长，对你表示热烈的欢迎。”李主任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看得出来他挺激动，跟着他转眼看向倪梓……她那副莫名悲愤的神情看得李主任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这个不争气的丫头！检易将视线移过去，她敛着眼皮，嘴角笑着，淡淡地勾出一丝讽刺的意味，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明媚与风情，同时也显出几分冷淡。倪梓感受到他的目光，连笑都显得勉强，抬眼看向李主任，他瞪着眼，两只眼睛恨不得喷出核辐射扫荡整个机场。她暗吃了一惊，赶紧抬起手鼓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鼓掌鼓的非常不走心，每一掌都与节奏插肩而过，甚至最后还抢了一拍。“……”检易刚把手伸向她，她抬手假装看了一眼时间，避开了，说：“不早了……”李主任忽然反应过来，“对，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检易稍一点头，转身绕过栏杆走了出来。倪梓终于有空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他一身深色西装，高挑挺拔，步履沉稳，迈着长腿靠近，右手提着一个简便的行李袋。李主任笑着说：“检医生，你刚过来，对这里还不熟悉，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请教倪医生。”趁着这个机会，检易再次朝她伸出手，“今后多多指教，倪医生。”倪梓这一回实在避不过，抬手只想随意敷衍一下，没想到他忽然用了力将她一拉，倪梓话都没来得及说，猝不及防直接往他怀里撞过去。检易一只手扶了一下她的腰就放开了，像是忽然意识到不妥，将她扶稳了之后说：“抱歉，冒犯了，有些习惯还没改回来。”倪梓：“……”李主任一开始也是一脸懵逼，跟着听到他这么一说才笑道：“是是是，美国那边见了面确实还喜欢抱那么一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倪梓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纯属无心，脸上的惊惶还没退去，赶紧远离了他几步。李主任是开车过来的，出来之后他自己去提车了，让他们两个先等着。倪梓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反常得有些明显，怕李主任会追究，所以他去提车的时候她也不好说要跟过去，只好硬着头皮戳在机场门口，站着一动不动。“小词托我给你带点东西。”检易侧着身面对她，不自觉动了动腿，靠近她半步。片刻之后她才不紧不慢地转过来看向他。从18岁到27岁，记忆中稍带冷淡以及青涩的五官，和眼前俊逸清朗的眉目似乎难以重叠。她的回忆里没有这张面容，这一刻，她心里硬生生地生出一股疏冷的距离感，可是她的回忆里有一道与他一样深沉如海的目光。检易从行李袋里拿了一盒巧克力递给她，方形盒，深棕色，烫金字，盒盖上绑着蝴蝶结。检词托他给自己带一盒……godiva巧克力？倪梓不太相信，抬眼去看他，“我不吃巧克力。”检易说：“我记得你喜欢这些。”“九年了，变数太大，”倪梓直视着他，“足够刷新一个人年少轻率时所有的认知，包括喜好。”检易抿着嘴角一脸沉吟，接着目光往旁边瞟过去，定定看着，轻微笑了一下。倪梓跟着也看过去，一辆造型还算低调的宾利在跟前缓缓停下，然后是驾驶座的车窗口降下来。李主任探出头来，打趣道：“检医生还给咱们倪医生带了礼物？有心了。”检易慢慢加深笑意，“应该的，倪医生肯赏脸么？”倪梓笑着一把抢了他手里的巧克力，“检医生……真爱说笑……”李主任老觉得他的爱徒今天的状态完全不对劲，但这会儿也没功夫去深究，催促道：“上车吧。”检易先一步打开了后车座的门，退开，让倪梓先进去，直接切断了她想坐副驾驶座的念头。倪梓捏着那盒巧克力，脸色不太好看，闷声不吭先上了车。检易跟着钻进去，她把巧克力往自己旁边一放，挡住了他的靠近。让倪梓绝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伸手把巧克力拿走了，然后靠了过来，她瞪得眼睛都要突出来，同时还要心虚地去顾及李主任。他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慌不忙道：“听说，倪医生是李主任唯一的学生，那必然有过人之处，检某初来乍到，日后还请倪医生多多关照。”李主任笑呵呵的，其他不说，对自己爱徒的能力还是很自豪的。碍于李主任在场，倪梓对他扯了一下嘴角，说：“你言重了，今后都是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检易慢慢俯下身，两只手臂搁在膝盖上，扭头看着她，张嘴用唇语说道：“说到做到。”倪梓把脸一甩看向车窗口，没搭理他。……